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林香望着墨蓝色的夜空，深深地呼吸。
“叶繁，我不会回头了。不管有没有厉骁，陆海，或者其他男人，哪怕我一直这么单着，孤独终老，我也不会回头。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请你别把孩子从我身边抢走。”
回到床上，躺下，侧身背对着他，“你回去吧，我想睡了。”
直到听见门关上，林香才起床，走到窗边抽烟。
往下望去，叶繁的车还停在楼下。
关窗户在梳妆台前坐下，抱着腿发了大半夜的呆。
车里。
烟雾缭绕。叶繁降下一点车窗，开出个缝透气。
抬头望过去，林香房间灯还没闭。盯着那扇窗半晌，深吸一口烟，闭上眼睛，缓缓吐出来。
就这么坐到天亮。
垃圾槽里一堆烟头。
晨曦透过车窗，照在脸上棱角更加分明，眉心拧着，细密的睫毛投下剪影，薄唇紧抿，整张脸蒙着浓郁的忧伤。
叶繁想了一夜。二十七岁的人生里，得到过什么，失去了什么，还拥有什么。
他第一次发现夜晚竟然可以这样漫长。没有人陪，没有酒精麻醉。孤单单抽着烟，过肺的快感稍纵即逝。
金钱，势力，地位，好像什么都不缺，可为什么幸福永远藏得这么深，沿途寻找蛛丝马迹，最后看见一片狼藉。
年少时不确定心意，兜兜转转明白真爱是谁，一腔热血奉上，一盆冰水浇头。
他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没看到他爱的姑娘笑了。
她什么时候笑得最开心呢？
吃得香睡得好穿得漂亮，她就能笑。
其实她要得也不多啊。怎么就没能让她笑呢？
灵魂像是出窍，盘桓在车顶，前方是一幕幕过往的记忆。
她从远处跑过来，跳到他身上，双腿夹着他的腰，搂着他脖子，笑得花枝乱颤。
她柔腻的颈窝很香。他喜欢把头埋在里面，使坏轻轻咬着。
一咬她就叫。叫得他浑身都热了。
她喜欢穿短裙秀腿，不过穿长裙也好看。那种外面笼了一层纱的连衣裙，别人穿像行走的蚊帐，她穿就很仙，风一吹，裙摆轻飘飘颤着，他的心也跟着颤动。
好多夸她的话都没说出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都变了。
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竟然生了两个孩子。
很难相信这个为他生了两个孩子的姑娘，竟然不爱他了。
他终于敢直面埋藏在内心的那点卑鄙，承认从前就是吃准了她爱他，才肆无忌惮欺负她。
天大亮的时候，他看见一辆车停在前面，他爱的姑娘坐上了那辆车。
脸上挂着笑。笑容是真是假不知道，但至少，她愿意对车里的人笑。
他看着那辆车开走，消失在街角。
他知道一切都没有了。结束了。
音响里放着Everything Will Flow，他明白Life is just a lullaby.
他驾着车一路狂奔，绕着城区疯狂地开。
回家时已是傍晚。
“谈得怎么样了？”昨晚他没回来，今天白天又不见人影，戚婉英以为他跟林香谈妥了，两个人一直腻着。
他不说话，上楼回自己房间。
戚婉英知道自己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让叶馨去问。
过了会儿叶馨下来，告诉她谈崩了，林香不肯做小，不肯复合，不肯交出抚养权。
“给脸不要脸！”戚婉英气得大骂，平日里虚伪的笑容一扫而尽，只剩满脸刻薄。
“小婶，给香香一点时间吧，她也不容易。叶繁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伤心透了怎么都得缓缓，你们这样子逼她，万一她想不开——”
“怎么叫我们逼她？孩子是叶家的，回来叶家不是天经地义吗？多少人挤破头想嫁进来，嫁不进做小也愿意，她端着架子拿什么乔？仗着给叶家生过两个孩子，下巴都抬到天上去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我们叶繁脾气不好，她又好到哪去？你忘了林小南说什么来着，说她做皮肉生意！卖肉赚钱！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我都不想看见她，脏！”
叶馨急忙替林香说话，“林小南才多大，肯定是听别人骂她的时候，胡乱学到了，哪懂这是什么意思！”
戚婉英摇摇头冷哼，“苍蝇不叮无缝蛋，别人为什么骂她？她这种十八线小演员，能干净到哪去？可千万别传染给我们叶繁什么病！”
躲在房间偷听的叶芊都听不下去了，冲出来急得直跺脚。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林香姐？她才不是那种人！分明是我哥——”
“你哥怎么了？你哥不就是脾气臭了点么，男人有几个脾气好的？没见过你爸以前发火吗？不比你哥过分？我还不是忍下来了！女人家有什么不能忍的，又不是观世音菩萨，还得供着她啊？”
戚婉英垮着脸上楼，走到叶繁房间门口，直接开门进去。
“谈崩了是吧？谈崩了正好！对她客气点，还给她惯出毛病了。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去查。”
叶繁扔掉烟头，转身看着母亲，“这事儿您别瞎掺和。”
闹开了谁都不好过，他不想这样。
“我是孩子奶奶，凭什么不能掺和？她什么心思我还不清楚？不就是故意端着，想逼你娶她么！小算盘倒是打得好，可惜自己斤两不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妈您说够了吗？能让我静一静吗？”叶繁拧着眉，不耐烦道。
“嫌我烦啊？正事儿还没说呢。你孙伯伯家老二最近跟男朋友分手了，昨天我跟孙太太打麻将，听她那意思，想把孙艾灵介绍给你呢。”
叶繁点烟冷笑，“你俩卖儿卖女倒是投缘。”
戚婉英两眼白过去，“说的什么胡话？孙艾灵怎么不比江芸祺，不比林香好？我看江家撑不了几年了，没落是迟早的事。要说这亲家啊，我就相中孙家跟厉家。哎我警告你啊，别掺和你妹跟厉骁的事儿——”
“叶芊要是敢跟厉骁来往，我打断她的腿。”
“你有什么毛病！好日子不过，非要瞎搅和！”
母子俩吵得大声，叶馨赶紧上楼劝，好说歹说才把戚婉英劝走。
门铃响起来，管家看了一眼，走到戚婉英跟前，“夫人，江小姐来了。”
叶馨知道叶繁铁了心跟江芸祺分手，肯定不会见她，对管家说：“让江小姐回去吧。”
管家走了几步，戚婉英开口道：“慢着，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江芸祺跟着管家走到客厅。
“戚阿姨，叶馨姐。”江芸祺礼貌地打招呼。江叶两家因为婚事闹崩，但她为了挽回叶繁，不得不讨好他家人。
“芸祺啊，好久没见了，怪想你的。”戚婉英违心话张口就来，面上又是一副虚伪的亲切。
“阿姨，我想找叶繁谈谈。”
“找他呀？打他电话啊。”
江芸祺攥着手，唇间挤出一句话，“他不接电话，也不肯见我……”
戚婉英假模假样叹气，“哎，你们年轻人，分分合合，我这老家伙没法管呀。他在楼上呢，你上去吧，好好谈啊，别吵架。”
等江芸祺上楼走到半路，戚婉英扭头望去，又说道：“芸祺，阿姨提醒你一句，他现在心思都在林香那儿。你要想挽回他，不如先想想怎么劝走林香。阿姨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挺喜欢你的。林香的孩子也是我们叶家的孩子，这我们必须得认，可林香跟你比起来，实在是上不了台面，阿姨看不惯她。”
一旁的叶馨终于懂了，小婶这是想拿江芸祺当枪使，让她把矛头对准林香。
第46章 香香
叶馨和戚婉英相处不多, 但也知道她为人虚伪圆滑, 看不惯又不好直说，毕竟是长辈。
“小婶, 我看叶繁那样子, 对芸祺已经完全没有感情了, 你现在给她希望, 等她在叶繁再受打击, 伤得会更重。”
她伤得重关我什么事？戚婉英心说，面上仍是一脸惋惜, “我说得是实话呀。要不是叶繁不愿意，我还真挺喜欢芸祺的呢, 那个林香能跟芸祺比么？论家世论才情，哪里比得过？”
真要这么比, 林香确实显得逊色，可叶馨知道，戚婉英就是偏见太深，在叶馨心里，林香是个好姑娘。
“就算比不过, 叶繁不看重这些就行。叶繁那么喜欢她, 说明她肯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叶馨为林香辩解。
戚婉英嗤之以鼻，“什么过人之处？就是会勾引男人嘛！我儿子现在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猪油蒙了心, 过一阵就该六亲不认了！”
“我倒觉得, 叶繁要是能跟林香好好过, 多听听林香的，没准儿脾气还能改改。他这个脾气，以后迟早要吃亏。”
戚婉英叹气摇头，不说话了。心里想，你自己脾气好到哪里去？说起别人来一套一套的。
楼上。叶繁房间。
听到敲门，叶繁没多想就应了，让进来，一看是江芸祺，愣了愣。
“叶繁，我有事想跟你说……”江芸祺站在门口，眼含泪光，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疼不已。
可也只是心疼。他不爱她了，即便一辈子活在愧疚自责中，也不愿意再被这段关系束缚。
本来就是个罪人。有罪于林香，有罪于江芸祺，他等着报应到来的那一天。
“林小姐和我舅舅在一起了。”江芸祺关上房门，走到他面前。
“我知道。”早上他就看见林香笑着坐进了陆海的车。
“林小姐跟过秦一，厉骁，我舅舅，可能还有很多其他男人，这样你都不介意吗？如果你不介意，为什么又要介意我——我不是自愿的，我每天都想死！每天都想！”
江芸祺抓住他的手，泪水连串滴落在手背，绝望和不甘遍布苍白面孔每一个角落。
叶繁抽出手，递过纸巾。
以前，他还会捧着她的脸替她擦泪。现在却只是生疏而客气地为她递纸巾。
江芸祺摇着头，一头散发凌乱晃动，紧紧抓住叶繁胳膊，哀求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被他们……你不能就这么抛下我！求你……别嫌我脏……”
“芸祺。”
叶繁冷静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目光哀愁而无奈。
“你不脏，你还是那么干净，美好，是我的错。我不值得。别把人生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我忘不掉林香，跟你在一起对你的伤害只会更深。”
“林香……你怎么会喜欢这么肮脏下贱的女人？！她床上功夫比我好？你从来不碰我，试都没试过，为什么不跟我做？”江芸祺扬起下巴，目光呆滞，沉默片刻发出一串冷笑，“她会的姿势多吗？我可以学！我可以为你学！”
江芸祺拉开大衣拉链，扑向叶繁，被他用力推开，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别疯了！”叶繁蹲下来扶起她，帮她拉上拉链，手又被她握住，往贴身衬衣里带。
“真的不试一下吗？哈哈哈哈哈哈我是疯了！早就疯了！医生不是诊断过吗？被四个男人轮了两天，哪个女人不会疯！哦，林香不会……她会很享受，她最喜欢跟不同的男人搞了，可笑的是你竟然爱这种女人！”
“江芸祺！”
叶繁攥住她衣领，额头青筋毕现，暴怒的面容狰狞起来。
“林香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爱过我这个人渣。要骂也骂我，因为我活该。”
江芸祺布满泪水的脸上挂着狞笑，“对，你活该。活该被贱人玩弄，活该被贱人耍得团团转。我诅咒你，你们，诅咒你们下地狱！你这辈子永远不会得到真爱！永远！因为你不配！”
她扯开他的手，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眼角泪水滚落，唇边浮起阴毒的冷笑。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叶繁将她抱到沙发上，最后一次握起她的手，目光却冷得彻骨。
“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想报复冲我来，你动她一下试试。”
良久，脸上的热泪变得冰冷，江芸祺看着他的脸，瞳孔涣散。
“你爱她什么？”
“什么都爱。”
“可惜她不爱你。”
“不关你事。”
叶繁起身走去阳台，冷风飒飒，让人清醒了许多。
一根烟抽完，扭头往后看，江芸祺已经穿好衣服，正往房间外走。
又是一夜没睡。清晨下楼，没吃早餐，准备直接出门。
“你爸让你汪伯伯找人查了，孩子在巫奚，跟林香舅舅一家生活。”戚婉英抿一口茶。孙家送的龙井，说是一等一的上品，她向来尝不出茶的好坏，不过既然是孙家送的，想必不会差。
叶繁皱眉，“您别冒冒失失上别人家去要孩子。我自己去。”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还有，抚养权我放弃，孩子跟着林香一块儿过，您什么时候想他们，我接回来住两天。”
“你脑子坏掉了是不是！”戚婉英摔掉茶杯，火蹭地一下蹿上来，“抚养权凭什么给她？”
“孩子是她生的，凭什么不能给她？”
“谁还不会生孩子？是个女人都会！要是没你的种，她生得出来？孩子是我们叶家的，流着叶家的血，凭什么交给她抚养？”
跟母亲讲不通道理，叶繁懒得浪费口舌，冷冷撂下一句话，“您要是敢抢她儿子，就别认我这个儿子了。”
“你！我当初何苦生下你这个孽子！”
戚婉英猛地站起来，指着空空的门口，头一阵发晕，扶着额坐回沙发。
佣人端来安神汤，戚婉英喝完，沉思半晌，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傍晚。
巫奚的天空阴沉沉，被秋雨洗刷过的小镇，空气清新，带着微微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