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这小子又跑哪儿去了?”
韩承钧有个习惯,一紧张,就总往厕所跑。
他刚从洗手间出来,就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一个正着。
“不好意思,我没看……”
他抬头,认出对方。
“你是……裴先生?”
他记得,他们曾在一起吃过饭。
虽然仅有一面之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两个人像是认识了很长时间似的,对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裴先生?
听到对方的称呼,裴屿铭唇角动了动,似是有些嘲讽。
“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他动了动唇瓣,淡淡地开口。
韩承钧露出几分为难。
“可是……我马上就要上场比赛了。”
“放心,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那好吧。”
*
韩承钧听完对方的一番话,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之中。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他刚刚说什么?
他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哥哥?
而他之所以被裴家收养,只是因为他顶替了沈雁初哥哥的身份?
也就是说,路城,路队长才是裴安安同母异父的哥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他还小,不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也不知道为什么某一天他哥哥就突然消失在了自己的生活中。
他妈妈临去世前,一个劲地对他说对不起他哥哥,让他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哥哥,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虽然他对裴屿铭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这怎么可能呢?
韩承钧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原本挺括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饶是他的内心已经有答案了,可他还是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哥哥。
“我也是刚想起来。”
裴屿铭看上去倒是比韩承钧镇定很多,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刚想起来?”
韩承钧喃喃重复着,有些不解。
“是。我十岁以前的记忆,被人篡改了。”
裴屿铭淡淡地给出答案。
闻言,韩承钧眼睛倏地睁大。
记忆被篡改?
可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他瞪着双眼凝视着对方,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储物间,小女孩儿,绑架。”
裴屿铭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几个字。
当听到第二个词语的时候,韩承钧的神色掠过一丝慌乱。
那个时候他虽然小,却已经开始记事了。
狭窄逼仄的储物间里,一个小女孩儿孤零零地蜷缩在那里。
他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他家的储物间里。
可是当她被救出去的那天,他的家里来了好多警/察。
也是在那一天,他没有了爸爸。
这件事情,在他跟妈妈搬离那个噩梦一般的住所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了。
“哦,忘了告诉你……”
裴屿铭屈指敲了敲额头,唇角掀起一丝冷笑。
“那个小女孩儿,你也认识。而且,就在你身边。”
他靠近韩承钧,不疾不徐地说道。
对方的声音轻缓绵长,可是听在韩承钧耳中,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头。
“她就是……沈……雁……初。”
*
“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双人滑教练见韩承钧慢腾腾地回来,连忙跑到他身边。
沈雁初跟刘丽萍也迎了上去。
“……对不起。”
韩承钧耷拉着脑袋看着脚下,面色带着几分不正常的苍白。
教练见他状态不对,态度连忙软化了一些,担心地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韩承钧抬头来,唇角动了动,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没……没事。”
教练以为他是因为比赛紧张,倒也没有多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你也别太紧张了。以你跟雁初前面的比赛成绩来看,只要这次不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决赛的名额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韩承钧怔怔地点点头。
“……是。”
他的视线跟沈雁初的在半空中不期而遇,眸光微微闪烁,有些狼狈地逃避开。
沈雁初见状,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
“接下来要上场的是双人滑选手沈雁初,以及她的搭档韩承钧。他们给我们带来的节目是,《美人鱼》。”
主持人激昂兴奋的声音传来,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沈雁初跟韩承钧缓缓走上冰场。
女孩儿的身上穿着一套渐变色的考斯滕,色调是明亮的浅粉色,勾勒出完美曼妙的身姿。
她站在冰场中央,就像是一只暂时停歇的彩蝶一般。
韩承钧则穿着一身黑色的考斯腾,站在她的旁边,犹如一位骑士。
韩承钧,你现在是在赛场上,不能分心,不要想太多……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努力让自己混乱的思绪镇定下来。
短暂的沉寂过后,音乐声响起。
女孩儿踩着每一个音符,在冰场上旋转,跳跃,变换着不同的动作。
她的身姿轻巧纤莹,每一个动作看上去都是那么的优美,却又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充满爆发力。
韩承钧配合着她的脚步跟动作,托举,捻转,旋转,抛跳……
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契合,而又完美。
在进行拉索托举时,看台后方,一抹身影不期然经过。
韩承
钧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向对方投去,在看清那人是谁时,脑海中的那番对话瞬间充斥在耳间,思绪一片空白。
储物间……
小女孩儿……
绑架……
韩承钧喘着粗气,额头上汗水沿着脸颊流淌下来,面色染上几分苍白。
大脑嗡嗡作响,他机械地随着音乐变换动作,单手将沈雁初举过头顶。
沈雁初伸展肢体,在空中灵活地做着旋转动作。
她就是沈雁初。
在空中旋转的第三秒时,韩承钧的耳中蓦然响起这句话。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身体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干一般。
第64章
路城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女孩儿,那张俊脸瞬间紧绷起来。
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攥成拳头,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连指节也泛白。
画面里,女孩儿被抛落下来,重重地撞击到冰面上,滑出两米多远。
沈雁初趴卧在冰面上,瞬间,剧烈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
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她试着动了一下身体,一阵阵钻心的剧痛袭来。
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沿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冰面上,摔得支离破碎。
嘴角被磕破,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滴落到冰面上,跟冰层融为一体。
这一变故,让赛场上所有的人全都不由得屏息,心脏都提了起来。
韩承钧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大脑一片空白。
脸上血色完全褪去,堪比一张白纸,惨白惨白的。
沈雁初双手支撑着冰面,想要尝试着站起来。可手上却使不上力道,身体再一次跌落下去。
韩承钧的意识终于回笼,连忙跑到沈雁初身边,颤抖地伸出双手,却又不敢碰触她。
“雁初,你……你怎么样?”
他的舌头木木的,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扶我起来。”
沈雁初的声音很虚弱,就像是用气息凝聚成的,听上去软绵绵。
韩承钧连忙搀住她的身体,将她从冰面上扶起来。
他的手上不敢用太重的力道,只能用身体支撑着她。
沈雁初虚虚站着,脚上稍一用力,一阵钻心的痛感瞬间袭来,让她的身体踉跄了几下。
“小心!”
韩承钧连忙扶稳她。
赛场上,音乐没有停顿,仍在继续。
这是比赛,不是训练,也不是商演。
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它的进程。
多么的残酷。
而又公正。
“继续。”
沈雁初强忍着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抬起衣袖,把嘴角的血丝擦掉,沉声说道。
“可是你的身体……”
韩承钧怔怔地开口。
“我能坚持。”
这是国际赛场,无数人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作为一名运动员,可以输在赛场上,却不能从赛场上退出。
路城凝视着屏幕里那抹重新跟着音乐旋转滑翔的身影,眼睛赤红一片。
他的心头蓦地一疼,就像是被针扎似的。
针尖缓缓地刺进心脏,然后又一寸一寸地抽出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钢针跟心脏摩擦时,所传递出来的灼痛感。
那么的清晰,仿佛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画面偶尔切换到特写镜头,女孩儿面上的隐忍跟坚定呈现在观众面前。
男人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眸中的心疼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他深深地凝望着屏幕,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身拿起钥匙,大步走出房门。
音乐结束,冰场上,两人的舞步也随着音乐戛然而止。
场上一片沉寂,两秒过后,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沈雁初喘着粗气,支撑着身体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软绵绵地朝一旁倒去。
整个人放松下来之后,她这才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比最开始还要痛上许多。
整具身体就像是被汽车碾压过似的,又酸又疼,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尤其是左脚踝那里,火辣辣的痛感传来,还伴随着一阵阵的酸胀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韩承钧心头一紧,连忙抱起她,急匆匆地奔向后台休息室。
刘丽萍赶紧迎上来,脸上满是担心跟凝重。
她最担心的事情,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韩承钧刚把沈雁初放到沙发上,就被刘丽萍拨到一边。
“雁初,你感觉怎么样?”
刘丽萍蹲在沈雁初跟前,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她伸出手,想要碰触对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她带来更严重的痛苦。
沈雁初半躺在沙发上,不光脸色,就连唇瓣都几乎看不出一丝血色。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脆弱得让人有些心疼。
“不行,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不等沈雁初回答,刘丽萍急切地开口。
沈雁初吃力地抬起手,拉住对方的胳膊。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她的声音沙哑而又虚弱。
因为努力压抑着疼痛,而带着一丝颤音,就连呼吸也多了几分粗重。
“你都成这个样子,这还叫没事?!”
刘丽萍又慌又乱,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
“教练,我待会儿还要比赛。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不想放弃。”
沈雁初的声音并不大,却裹挟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可是……你的身体……”
刘丽萍眉心紧紧皱起,面露为难。
短短的十几分钟的时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她也知道,沈雁初后面还有一场比赛,而这场比赛,甚至关系到她究竟能不能进入最后的总决赛。
“还可以坚持。至少,可以坚持到比赛结束。”
沈雁初勾了勾唇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有活力一些。
“我记得您带了止疼药,我待会儿吃两片就没事儿了。”
刘丽萍左右为难,可是看着女孩儿眼神中的执着,她无奈叹了口气。
“好,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拿。”
刘丽萍走后,韩承钧慢慢地挪到沈雁初跟前。
他耷拉着脑袋,就像是一只落败了的公鸡,身上透出一股死寂。
“……对不起。”
他低声喃喃道,语气里满是自责跟愧疚。
如果不是他在比赛时走神的话,就不会出现这次失误,她也不会受伤。
“不能怪你,在赛场上,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
沈雁初强忍着痛意,温声回道。
“对不起……对不起……”
韩承钧低着头,一遍一遍地道歉,不敢看向沈雁初的眼睛。
沈雁初眉心微蹙,生出一丝疑惑。
“你该不会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韩承钧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面上露出一丝惊慌跟踌躇。
迟疑了几秒钟,最终摇摇头。
“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