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上辈子已经和云茉处过了,所以清沅知道云茉这时候是刚从两仪宫出来的,对来懿光园伺候她,谈不上开心。
因为两仪宫再末等的宫女也是伺候皇帝皇后的,在这宫里前程全是看这两个人。来伺候公主伴读,又是新入宫的,若是将来做了女官还好,但谁知道会不会闯出祸来连累下人。
不过宫中呆久了的人都是人精,心中即使不高兴,脸上仍要笑脸迎人。云茉今年十六岁,比清沅大两岁,入宫已经有六年了,算是老人了。
清沅中午吃了笋尖炖乌鸡汤,厨房送来的果子,她只尝了一点,剩下都分给云茉和小宫女了。云茉用帕子包了两块松仁糕,说是留着晚上当值吃。
吃过了午食,清沅也不休息,只是在书房慢慢清点着自己带进宫来的字帖和画册,一边与大宫女云茉聊天。
清沅问她:“云茉姐姐,你是哪里人?原来姓什么?”
云茉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官宦小姐会问这个,她连忙道:“回姑娘话,奴婢是奉州人,姓陈。”
清沅道:“奉州,那离京城不远呀。是奉州哪里呢?奉南?奉北?”
云茉说:“是奉南,慈县。”
清沅道:“我听父亲说过那里,慈县有个慈湖,景色尤佳,在整个奉南都很难得。”
云茉许久没听人说起家乡事情了,在宫中这许多年,即便有人问起,也都是“慈县?在哪里?从前没听说过。”此类回应。
听到清沅的话,她心中一暖。这位小姐今日第一日进宫,就算要打听,也只能打听到贵人们的事情,何至于连她一个小小宫女都能打听清楚。这会儿是真有点动容了。
经过上一世,清沅知道云茉为人靠得住,做事也细心,这一世她要想在宫中伸展开些,就得尽快把云茉收拢了,以后做事方便些。
清沅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四岁,这个年纪了,用点小手段收一个宫女,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她今天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不能一下子过了火让人觉得就等着要用人,要人卖命去。
午后时候方昭仪和周美人那里也送了东西过来。
她们已经打听了皇后送的什么,不会越过皇后的东西。方昭仪送的是一套螺钿漆盒。周美人送的是两盒子香料。
之后懿光馆安平公主身边的蔡姑姑过来,又给各位伴读说了一下之后日常生活的安排。她们住的地方离安平公主住的宫殿不远,一日三餐若公主不邀请,就各自在自己屋内用。有功课的时候陪公主上课,没功课的时候陪公主散心。总之一切看公主的心意。
简言之,若公主喜欢,和公主同吃同住也可以。若公主不喜欢,除了上课时间,就见不着了。
上辈子清沅就算领教过这三位公主了。
安平心肠不坏,可性情喜怒无常,叫人捉摸不透,时而小肚鸡肠,时而又极其大方。后来清沅慢慢摸清了她的性子,才算处得不错。她嫁入诚国公府的时候,安平还送了大礼。
金泉公主生得纤柔美貌,她比安平漂亮,可宫人夸着捧着的都是皇后所生的安平。因此表面上她对几个伴读客气,私下里却想着法子折磨她们,一如她对待其他的身边人。是清沅最不耐烦的一个。
永贞公主年龄最小,才十岁,但性情懦弱,什么都模仿两个姐姐,因此学了些坏毛病,也叫人头疼。
今日在皇后那里见了三个公主,果然还是同上一世一般的印象。清沅一直在想着,她要怎么拿下安平。只要拿下安平,在懿光园就能平安无事了。
想着想着清沅又觉得好笑。她上一世没生过孩子,没想到一回来就是要带别人的孩子。
而且除了三位公主这边,宫中还有更多麻烦的事情。只是这会儿还没显露,其他人都不知晓。
晚饭时候,清沅去东厢和叶棠婳一起。叶棠婳那里也都布置好了,清沅过来时候,她神色轻松,正要宫女帮她梳头挽发。
清沅坐到她身边,笑着问:“这会儿梳什么头?”
叶棠婳说:“你没看到么?今日公主,还有女官的发式,都是梳得较高。我也想试着梳高点。”
她把后半句话吞了——“只有宫女才梳低发髻”。
叶棠婳很怀疑太子在屏风后面笑,就是因为她们的妆发与宫中不同。
清沅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果然叶棠婳已经敏/感的注意到了。她将会注意到越来越多的。
不过这会儿她不方便说出口,只道:“叶姐姐换个发式依然好看。我今日懒得重新梳头了……明日再改吧。”
清沅晚间又练了一会儿字。按照在家中的习惯,要云茉给把字给她整理好,挑一张写得最好的,贴在窗下。
少女们各怀心思,在房中准备着明天正式开始伴读生涯。
与此同时,燕王正在昭德宫陪太子。昭德宫就是东宫,太子前两年才从两仪宫中搬出,住来这里。
与公主们所居的风光别致的懿光园不同,昭德宫宏大肃穆。太子萧重钧在其中,时常感到压抑,因此不时向亲近之人抱怨。
兄弟两人在灯下下棋,萧重钧问弟弟:“今日……午后你到哪里去了?我派人去找你,说你不在。”
萧广逸小心斟酌着字句,只是笑道:“我骑马去了,骑过马就去许婕妤那里了。下人没有说么?”
萧重钧不疑有他,唔了一声,他盯着棋盘,忽然一笑道:“我还当你又去看哪个姐姐妹妹了。”
萧广逸道:“怎么,殿下还想着早晨的事情呢?”
他也打趣太子。
萧重钧道:“母后恨不得立刻塞一个太子妃给我。你瞧见了,五个人一字排开,全都是表姐表妹。”
萧广逸说:“可这些表姐表妹都是才貌双全,就没有一个能入殿下的眼?”
太子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萧广逸的问题,只说:“你喜欢哪一个?直说好了,我去帮你跟母后求来。”
萧广逸微笑道:“苍天可鉴,我只会把她们当自己亲姐妹看待。”
太子又嘀咕了两句:“我想当她们亲姐妹呢,只怕她们不乐意。说是公主伴读,恐怕心里是盯着我来的。一个个都是心眼多的……”
萧广逸只是恭敬听着。因为他从小就跟在太子身后,太子早习惯了,抱怨一阵,也就完了,反正太子不会当着皇后的面抱怨,而萧广逸的嘴向来很严。
这是五个女孩儿在宫中度过的第一夜。
尽管已经是重来一次了,清沅还是躺在床上,过了好半天才睡着。
也许是因为睡得不踏实,她的神魂飘飘荡荡就做起了梦。梦和深宫有关,她梦到了她又变成了诚国公夫人,走进寿椿宫,走去找顾太后。但走来走去,寿椿宫变得空空荡荡,怎么也找不着。
她正诧异时候,听到有宫人在外面喊道:“燕王杀进来啦!捉住太后啦!”
她心中焦虑,忽然又听到幽怨的乐声,那是一支笛子,在吹玉门怨,是为戍边人写的曲子。
清沅猛然惊醒,一下子睁开眼睛。
值夜云茉也听到了她的动静,连忙端水给她,道:“姑娘是梦魇了,不怕。”
清沅问:“你有没有听到笛声?”
云茉说:“没有啊,宫中谁敢这时候吹笛子。”
清沅点点头,想来也是。她一定是在做梦。因为玉门怨是燕王大破西戎前一年,才有的曲子。要再过十几年才会在京中流行。这时候怎么会有人在宫中吹起?
她这么想着,却还是有些忐忑地睡了下去。
第12章
次日清晨,清沅醒来时候心中还有些低落。
也许是因为在梦中听到的那支幽咽的玉门怨太过真实。也可能是上辈子燕王的事情压在心头太重了,所以昨日初见燕王,她心中不安。明明顾太后才是杀人不见血的那一个,她怕的却是燕王。清沅坐在镜前,冲镜中人自嘲地笑笑。
云茉为她梳头,拿着梳子问:“姑娘要不要梳高髻?”
清沅微笑着点点头,此时宫中的妇人刚刚开始梳高髻,宫外还没有学起来,大概过个三个月半年宫外的贵妇们也要都开始梳高髻了。
她自己挑了两枚金簪子和水晶耳坠,让云茉给她戴上。
清沅想,她得想点高兴的事,想想将要遇到的那些人,还有太子……
今日是第一日陪伴公主,清沅收敛心神,仔细检查了一番仪态才出门。她和叶棠婳相约一道走。她问叶棠婳昨夜睡得好不好,叶棠婳道:“关上门,和家中也差不多,十分安静。”
清沅就没问笛声的事。
两人边走边聊,走了没两步,就见宁馨,玉苓和桐儿三人也从漂荷馆出来了。宁馨不知道说了个什么笑话,把玉苓都逗笑了。
清沅冲她招招手,要她过来说话。许宁馨是她们五个当中性子最活泼的,清沅不好教训她,也约束不了她,只能时时委婉提醒。这会儿就换个话头,说起伴读的事情,宁馨这才神色收敛了些。
公主读书的地方在淳和堂。淳和堂后面还有个藏书楼。清沅她们到了的时候,公主还未到,淳和堂的宫女请大家先游览一番,十分悠闲。
公主的日程安排,清沅很清楚——上课只上半日,然后午食,午食过后午休,午休过后天气好就去花园散步或去骑马,天气不好时候在室内游戏,有时候公主也会做女红。
因此入宫做公主伴读,在“读书”一事上反而是最轻松的。
只见上课用的正厅已经收拾整齐,厅中除了老师的大桌,还摆放着十张书桌,宁馨立刻问道:“除了公主,还有其他人要来听课么?”
领头的宫女立刻回答道:“奴婢不知,如何布置都是上面姑姑吩咐下来的。”
大家游览完了,又等了一会儿,公主们才姗姗来迟。
人还未到,就听到安平公主的笑闹声。清沅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安平公主今天心情颇好,这就意味着,即便有人犯错,安平公主也不会在意,没有人会遭殃。
只不过跟着安平公主入内的,除了她的两个公主妹妹,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妙龄少女,看上去都是十二三岁左右。
见礼时候,安平公主身边的蔡姑姑道:“这位是怀恩县主。这位是德静县主。”
一听县主,大家立刻就明白了,这两位应是王侯或者公主的女儿。尤其是怀恩县主,她的母亲是本朝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在京中很是出名。
清沅当然知道今日会有这一出。怀恩县主是长公主之女,德静县主是粱王外孙女,比她们这些刚刚入宫的少女,在宫中经常出入,早是常客。
怀恩县主生了一双凤眼,所以虽然面色冷淡,但并不显木讷,眉梢眼角自有风情。德静公主虽不如怀恩公主容貌出众,但笑容和煦,使人如沐春风。
虽然没料到还会有两位外姓的县主一同上课,但伴读当然不会问是怎么回事。一番见礼之后,大家按姑姑的指引入座。坐下时候,叶棠婳与清沅对视一眼。
清沅懂她的那个眼神,叶棠婳是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地在问:“怎么回事?”
清沅回个她一个“管他呢,别怕”的眼神。
坐下之后,每个人身边都有小宫女伺候笔墨和茶水。又过了一会,老师终于来了。
老师是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先生,姓乔,进士出身,在朝堂上经历了起起落落,如今老了,又回宫中给皇子公主们上课。
今日开始讲的是战国诸子,主要讲论语。老先生谈不上照本宣科,但给女学生上课,似乎更多是泛泛而谈。在座十个女孩儿除了年龄稍小的永贞公主,其他谁没学过论语。
于是一室之内,竟是大半都在三心二意。尤其是安平公主,最不安分,一会儿要旁边的宫女端茶来,一会又嫌弃宫女磨的墨色不够浓,一会儿又转头和身边的德静县主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德静县主只能一脸微笑小声应和,两只眼睛还一直看着先生。
几个伴读都是安安静静听课,连许宁馨也不敢随意说话,她们在家中也许是全家人都如珠如宝捧着,可入了宫,与公主县主一比,就没有任性的资格了。
清沅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头也不抬,只是专心听课。
老先生来得迟,走得早,讲完了课连作业都没布置,只叫大家回去念几遍学而篇。
谢过先生,等老先生离开之后,室内这才充满了说话声。安平公主笑道:“过年之后咱们还没聚过,今日第一日开课,又正好五位姑娘新来。都去我那里,中午就摆个小宴。”
安平一说,其他人岂有不应之理,都纷纷说好。
十个年轻姑娘三三两两离开淳和堂,还有许多嬷嬷,宫女跟着,动静颇大。
安平挽了德静的手一起走,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虽然才这么一个上午,但新来的人也看出来了,安平更喜欢和德静县主一处玩,有些冷落怀恩县主。
怀恩县主对冷落似乎毫不在意,也不刻意拉一个同伴,只是一个人走在安平和德静身后。
清沅故意走慢一两步,落在后面,她这时候还不想做显眼的那一个——再说她上辈子一开始也没做显眼的那一个。
这时候显眼的是许宁馨,金泉公主与她走在一处,正和她说话。年轻最小的永贞公主黏着金泉,两位公主将宁馨夹在中间。
清沅和棠婳,玉苓和桐儿跟在后面慢慢走。
清沅听到金泉在问许宁馨的家世。
“宫中有位许婕妤,和你家有关系么?”金泉公主问道。许婕妤,就是燕王的生母。
许宁馨道:“并无关系。我们是霖州许氏,从前并未听说过族中出了这位婕妤。”
金泉就道:“原来你与许婕妤并非族亲,我因瞧你与许婕妤生得有一丝像,又是同姓……”
许宁馨这时候还不知道金泉爱磋磨人的性子,只当公主都是人美心善的,被金泉三两句话一套,就说起了家中事情。
叶棠婳在清沅耳边轻声道:“金泉公主与宁馨还挺投缘。”
清沅只是微笑不语。宁馨在她们之中是最早离宫嫁人的。清沅不信命,但她信人的性子改不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宁馨这性子注定在宫中呆不久。
她只能在紧要关头帮宁馨一把,保住体面。
从淳和堂到安平所居的正殿并不远,大家一会儿就走到了。正好还能穿过花园看看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