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一闪,看出了内侍的犹豫,就追问:“怎么了?有人不好么?是许婕妤?”
内侍忙道:“不是许婕妤……是方美人。”
皇后道:“方美人?是方昭仪么?”
内侍就道方昭仪因为失言,被贬为了方美人。
他没说缘故,只说了方美人急病去了。
顾皇后已经知道了这里面的蹊跷。方昭仪一向身体健康,“病”得可真不是时候,居然在袁贵妃最炙手可热的时候被贬为美人,才被贬为美人没两天,就“急病”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内侍正要告退,顾皇后叫住他,道:“我写一张字条,谢陛下赏赐。若是陛下问你,你就拿给陛下。”
宫人端来纸笔,顾皇后起身写了一句话,叠好给了内侍。
内侍并不敢看皇后写了什么,就匆匆回去复命了。
皇帝正在书房中,准备要去玉澹宫袁贵妃处。他正准备起身换衣服走,去两仪宫的内侍来复命了。
皇帝立刻叫进来,问他皇后都说了什么,看起来如何,一个字都不放过。
内侍把话一句一句复述给皇帝听。
皇帝问:“她听到方美人急病,怎么说了?”
内侍答道:“皇后并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皇帝似乎有些不相信,又像是有些不满足,道:“她没说别的了?”
内侍忙道:“皇后向陛下谢恩。还写了一张字条,说是谢恩的话。”
他奉上给皇帝。
皇帝接过叠得小小的字条。他还记得这是皇后的习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她还是良娣时候,说什么情话,不直接开口,写在裁得窄窄的字条上,然后折成漂亮小巧的形状。
那时候她做什么,他都觉得聪明伶俐,像小火点一样明亮。
他盯着手中的字条看了片刻,终于还是打开了它。
那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于一切万物,随意自在。
这是无量寿经里的一句。给他留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她不把他的羞辱当回事。
皇帝一瞬间失笑,然后狠狠撕碎了那张纸条。
内侍垂着头,肩膀缩着,一动也不敢动。他本来就担心万一皇后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但这也不是他管得了的。如果皇帝发现皇后的纸条他没有带到,只会惩罚更重。
皇帝摇摇头,道:“你下去吧。”
他突然失去了去玉澹宫的兴致,只想一个人呆着。
皇后看穿了他,知道他想看她发疯发狂。所以她故意留这样一句话,告诉他:我不在乎。
皇帝这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杂耍人。
他看过杂耍里有逗狮虎的人,这个杂耍人要用手段去挑逗老虎,激怒老虎,在老虎发怒扑过来的一瞬间从窄窄的笼子里逃脱,于是只剩下老虎狂吼,却抓不到他。
这个杂耍的意义就是看发狂的老虎,但是若玩得不好,那个杂耍人就会被开膛破肚——有时候老虎假装平静,它很聪明,不会立刻怒吼,等杂耍人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顾皇后的心平气和不管是真是假,都令他难以忍受。
皇帝在书房中转了几个圈。顾皇后激起了他心中的兽性,这种时候他不想去贵妃那里。皇帝没去玉澹宫,就在天极宫,召了两个美人。
皇帝在书房中转了几个圈。顾皇后激起了他心中的兽性,这种时候他不想去贵妃那里。皇帝没去玉澹宫,就在天极宫,召了两个美人。
宫中这一日一日的诡谲气氛,皇帝可以不受影响,其他人却不行。尤其是东宫中的太子妃。
方昭仪之死,乔简简也有几分伤感。虽然身边嬷嬷劝她不必为方昭仪方美人难过,但乔简简看到她草草下葬,还是忍不住。更关键的是,金泉公主来她这里哭过几回。
金泉公主生得漂亮,又一向嘴甜,乔简简嫁入东宫以来,金泉公主比太子的亲妹子安平公主更显得亲热热情。
乔简简不是不知道金泉公主是有所图,但是她觉得这事情也不为过——金泉公主不像安平公主那么受皇帝宠爱,想要东宫多照拂她,无可厚非。
方美人一去,金泉公主就更无依无靠了。乔简简虽然碍于皇帝面子,不能给方美人厚葬,但是对金泉公主,她还是很大方的。
太子妃与谁来往,身边女官和嬷嬷都看在眼里。乔简简不清楚金泉的为人,宫中的女官怎会不清楚。
乔简简身边还是有几个品行端正的女官的,很快就委婉提醒太子妃,不要太过关照金泉公主,平日施小恩惠可以,但将来大事上万不可答应给金泉做主。
乔简简不太明白。她入宫晚,又不是时时盯着金泉,不清楚金泉的为人,只是眼前看到金泉,就觉得小公主楚楚可怜,还不如安平任性。
乔简简没有把女官的劝谏太放在心上。结果过了两日,太子就亲自与她说了这事情,叫她不要再过问金泉的事情。
乔简简心中一突,直觉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见到太子头一次这样严肃,她心中难受,不由为自己辩白了几句。
萧重钧知道乔简简还有许多事情要学,但宫中的事情太多太杂又变得太快,他只怕没功夫让乔简简慢慢学。有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悟,悟了的一瞬间,就都能看明白了。
这时候他只能强硬对乔简简下命令:“今后金泉的事情,你不要亲自过问了,也不要她来陪伴你。你身边有女官,都是出色的人物,金泉远不如她们。”
乔简简道:“我知道她过去是有顽劣的时候,但如今方美人也不在了……我才……”
太子叹了一口气,道:“你已经对她够好了。不必对她掏心掏肺,她不值得。”
乔简简突然明白了。她不是普通人家的长嫂,她是太子妃。金泉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是公主。她的扶助,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出许多意思。
乔简简最近因为这许多事情,已经心情十分紧张了。其实用心抚慰金泉也有这个原因。她抚慰金泉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心情好点。
但这时候看着太子失望的神色,她也沮丧极了,只觉得每天做了许多事情,却不知道有多少是无用功。那些女官会不会觉得她这个太子妃太驽钝,太子又是怎么看她?
她越想越觉得心口不舒服,又有些头晕眼花。明明才是春天,天气还很冷,但她却觉得浑身发热,她想站起来给太子道歉,然后出去花园透透气。
但刚一站起来,她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殿下,我……”
她声音软绵绵的,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往下栽去。她听到萧重钧的声音:“简简!”
她感到他抱住了她,她放心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乔简简醒了过来。她躺在床上,她立刻看向床边,太子不在。她有些失望。
宫女见她醒了,立刻上前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用些粥。
她摇摇头,问:“御医来过了么?我晕了多久?”
她身边的大宫女橙花柔声说:“娘娘晕了不久,后面是点了安神的香,让娘娘睡了一会儿。”
橙花又道:“娘娘可把奴婢们都吓坏了。太子也很着急。”
乔简简眼神亮了亮:“太子……着急吗?”
橙花点点头,说:“太子正在外面与御医说话呢。”
乔简简这才知道原来太子没有离开,是在与御医说话。她心里突然轻松许多,不那么酸涩了。
她起身要宫人端茶来,她饮了一口茶水,道:“扶我起来吧。我就是太累了。”
宫人扶她坐起来,还是劝她再休息一会儿。
正说着话,太子回来了。见他一来,宫女都退到一边。
太子在乔简简床边坐下,慢慢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乔简简看着他的手,他从来没有这样过,这样慢慢的,仔细握住她的手,好像万分珍重一样。
她心中似有所动,看向太子,问道:“殿下,我怎么了?”
太子温和道:“御医有些不定……几个御医都看了,说有可能是有孕了。”
乔简简刚要雀跃,太子就说:“但是我还是想要裴神医来看一看,他最近出宫,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乔简简已经笑了起来,她已经确信自己是有孩子了。事情就该是这样的。
太子也微笑了起来,道:“那你就更应该好好休息了。”
他又让她躺下。
乔简简躺下来,却不舍得眨眼睛,只是看着萧重钧。她不敢相信自己运气竟然这样好。大婚前,她的母亲最大的担心就是孩子的事情,都说太子身体一直不好。
没想到过完年他们就有孩子了。太子看得出乔简简现在有多开心,他不忍心泼她的冷水。刚才御医说她脉象很奇怪,又像是有孕,但也说不准,时间还太短,再等一个月就能确定了。
但这时候有这事情让乔简简休息一下也好。
“所以,金泉那边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这时候你的身体最紧要。”太子又提起刚才的事情。
乔简简也不为这事情难堪了,她爽快答应了太子:“我知道了。”
她心里有了新的大事,再也没有比这件大事更重大的事情了。
太子又叮嘱:“女官的话,不是要你言听计从,但你至少要学会兼听。”
乔简简低低“嗯”了一声。一缕淡淡的苦涩又涌了上来,她又想起来做太子妃这件事情是多么难了。但至少她将会完成其中的一项重任了。
太子见乔简简这样乖巧,也是有些不忍,他也盼望乔简简是有孕了,这毕竟是他的头生子。
他又陪乔简简坐了一会儿,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再次睡着才放开。
宫中没有立刻公布太子妃怀孕的消息,但太医院那边都是有记录的。这事情太子也亲自禀了皇帝。
皇帝也很高兴。这意味着他会在同一年又做父亲又做爷爷,是大喜事。
赏赐立刻送去了东宫,皇帝因为对袁贵妃开恩的事情,对太子妃也格外开恩,告诉太子,太子妃想见家人的话,就尽管放心。
太子将皇帝的恩赐告诉了乔简简,问乔简简怎么想。
乔简简仔细想了想,说:“父皇这样开恩,推辞了反而不好。我也不要母亲来东宫陪我长住,只要能见一两次母亲和姐姐就足够了。”
太子微笑着点头,乔简简就知道自己没有说错,一颗心放了下来。
千里之外的宁州,清沅先是收到了袁贵妃有孕的消息,之后又收到了太子妃有孕的消息。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传来的那天,庭院中正好有几株梅花开了。初春时候,花瓣都新鲜,清沅一早起来,打开京中的信件,侍女正为她梳头,她忽然放下信,只是怔怔看向窗外。
萧广逸正侧身在床上,入神地看着她,见她神色不同往常,立刻开口问:“清沅,怎么了?”
清沅勉强笑了笑,道:“东宫有喜事了。”
萧广逸笑了起来,他一眼就看穿了清沅的心事。他赤脚就下床,走到清沅面前,侍女让开,他从清沅身后抱住她的肩,吻了吻她的头发,低声道:“我不担心。我有你就够了。”
第164章
男人只要乐意,总是能把情话说得很动听的。
但清沅知道萧广逸不是在说情话。
萧广逸抱住她的一瞬间,清沅想推开她。但他的臂弯太温暖,她犹豫的瞬间,就已经伸手握住他的手。
她这两日身上正是不便,心情本就有些低落,这时候看到东宫的消息,不免更是焦虑——她与萧广逸成婚更早,却落在了后面。太子与太子妃才几个月就有了消息。
看到信件的一瞬间,她的心就重得像灌了铅水,直向下坠。
这时候萧广逸一环住她的肩,她就想起来,萧广逸与旁人不同。世间也只得这样的一个他。清沅将叹息化成一声短笑,她低声说:“我真是……太贪心了。”
萧广逸能感到她的肩膀慢慢软了下来,他让她靠着自己,这一刻其实就是他最想要的——他想这样让她靠一辈子。他心中竟为此有些酸涩,因为不久之后他又要离开了
“清沅,别着急,”他轻轻捋了捋她鬓边的碎发,“日子还长,我们的孩子会在最好的时候来。”
清沅这下是真想笑了,她低声道:“这个孩子什么时候来,都会是最好的时候。”
她将阴霾藏了起来。萧广逸过几天又要离开宁州王府了,她不想让萧广逸去了边境,还担心她。
但萧广逸还是没有放开她,他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肩,低声说:“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都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
清沅歪头枕在他的臂上,沉默了片刻,道:“这会儿好多了。只是想到你又要走……”
萧广逸看出来清沅心里还揣着事,但她若真不想说,他也不能强迫她。他知道这时候不论说什么,都只是暂时的安慰,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事情就是太子和太子妃比他们先有了孩子。
他低声说:“我下个月就会回来。再者,等我那边都安排好了,会常常接你过去。”
清沅抚着他的手指,然后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闷着声音说:“我终于明白你的担心了……在宁州,离京城千里之遥,身边没有亲友……在这里,若心志不坚,没个念想,人是不容易开心的……”
萧广逸听到她这么说,竟微笑起来。他不怕她抱怨。之前清沅一直对他说她觉得宁州很好,从未流露过半分不满。他知道清沅心智成熟,能应付得了。但人太要强,一直绷着,心中的郁积不吐出来,并不是好事。
他宁可清沅对他生气,抱怨,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我早就提醒过你的,”他这时候说这话,竟然有几分无赖,“是你自己执意要来的。”
清沅就张口咬了他的手一口,在他虎口留下一个红印子。萧广逸笑出声。
清沅听到他的笑声,抬头看他,一见他的脸,心中哪还有半分气。她叹了一口气,像是抽泣之后的声响,慢慢坐起身。萧广逸伸手为她理了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