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死亡或分离?在危机四伏的末世,有谁不是命如草芥?出征前还在讨论“新生丧尸政权合法性”的同伴,铩羽而归时队友们连尸体都抢不回来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更别提遇到大规模的外敌时,整个基地一起逃亡,千辛万苦找到新的落脚地,整个基地人类十不存一的倒霉事情。每到那时候,蜜萝作为能力珍稀的新人类,从开辟修整临时避难所到兴建地下基地,忙到几天几夜连轴转才是正常状态(也因此,她非常看不惯埃里克明明条件允许依旧作息不规律到近乎自残的坏习惯),后来刚穿越时空时,神经也很是紧绷了一段时间……
总之,从末世到十九世纪末期的巴黎,蜜萝依旧没养成惦记不在眼前的朋友的好习惯——虽然埃里克不得而知,但他能得黑发少女两句漫不经心的惦念,实则已是难得的例外。
因此,蜜萝用新鲜出炉的糕点装满篮子,就理直气壮地拿着从克莉丝汀处复刻的黄铜钥匙串打开了化妆室的大门——大约是教学内容不同(蜜萝虽然也听话地保持着基本的练声,兴致来了还会同“西德尼”合唱一曲,但学习内容毕竟已经以演奏乐器为主;而克莉丝汀依旧专注地锤炼歌喉),埃里克将分配给两人的教学时间完全错开——克莉丝汀通常在每天的凌晨一点到三点半接受教导,而蜜萝拥有埃里克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
黑发少女对此表示满意。毕竟,在蜜萝看来,自己虽然晚于克莉丝汀同西德尼相识,但她与西德尼之间良师益友的关系无疑比他与克莉丝汀依靠“音乐天使”这种虚无缥缈的宗教幻象小心维持的关系来得更加密切牢靠。
“西德尼,你今天还是坚持不享用我的小蛋糕么?”相比克莉丝汀每回蹑手蹑脚潜进化妆室的举动,蜜萝在得到艺术家朋友“剧院尽在掌握之中”的承诺过后,就没有哪次不是声音比人先到,这也是蜜萝为数不多能够让埃里克感到欣慰的举动之一。
可惜,在末世养成的潜行习惯也被完整地带到了这里——不管心情多么飞扬,黑发少女永远落地无声,她开口前,埃里克绝不会听到一星半点轻快的足音。得说幸好蜜萝驯养返祖生物的能力注定她亲自出外勤的机会不多,否则埃里克说不准第一眼就会被悄无声息杵到化妆室落地镜前的黑发少女吓一大跳。
“当然不,蜜萝。”埃里克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发少女那只眼熟的篮子,通过隐约传来的香味和上方白布鼓起的弧度猜测这次又是麦香手撕包配五种以上的果酱。
“别这么固执,我的朋友,这可是埃里克难得感兴趣的甜点——你们方方面面都挺相似,说不定你也会喜欢?为了配合你的口味,我可是特意备齐了所有常用的果酱。”蜜萝笑眯眯地举起篮子,目光已经瞄准埃里克此前为她提供乐器的地方(没办法,谁叫某人对练手的乐器品质也要求不低),“试一试吧,这会让我的学习热情更加高涨。”
你们方方面面都挺相似……蜜萝一句话再次令埃里克陷入微妙的沉默——他原以为除了音乐艺术上情不自禁的共通性之外(当然,他从没指望蜜萝会发现这个)自己的伪装相当完美,比如强忍口水拒绝黑发少女的投喂。
蜜萝:艺术家不都是差不多的古怪任性还害羞吗?
说实话,少女的手艺虽然说得上不错,作为时常沉浸于谱曲中的冒牌神父,埃里克不过把那些造型可爱的小玩意儿当做维持生存的必需品,至多是大脑疲惫时的一种调剂,即使那是出自心爱的姑娘之手……但当他作为剧院的神秘主人与蜜萝相处,为了不暴露身份刻意拒绝投喂时,才知道自己的舌头和身体居然已经不知不觉被少女的各种加餐惯坏——至少,埃里克从前不会在曲子行进到一半的时候注意到自己肚子的“饥饿鸣奏曲”,更不会盯着少女怀里还盖着白布的点心篮子咽口水。
“那么,作为交换,从今天开始,你将同时学习圆号和小提琴。”埃里克“自暴自弃”地启动机关,嘴上犹自不死心地做最后的挣扎。
都是歌剧表演中常用的乐器呀,艺术家们果然一个个都害羞得可爱……蜜萝十分爽快地答应一声,把那只体积不小的篮子放上了从眼前墙壁正中临时探出的传送带——长宽高矮都很合适。埃里克想想自己添置这个机关的日期,不由更加唾弃自己。
“咳,埃里克之前给我来信,说他不久就要回来了——大概就在这周三,你可以提前为他准备一次接风洗尘的宴席。”说话之前,埃里克远离收音装置,迅速地咽了一口口水。他以自己的容貌发誓:他捡回神父的身份是想探听“西德尼”的追求进度,绝对不是太久没接受少女的投喂嘴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危险,差点就撒刀了,好在最后疯狂撒糖圆了回来……以及,表示进度条还早,男女主三观冲突这才露出冰山一角,但是说撒糖就撒糖,最多偶尔掐架调情,不会怎么虐的(过来人的微笑)最后,这章主要女主末世背景人设抛得比较多,情节略水见谅见谅~
另,基友甜蜜桂花糖的同题材文《界桥》目前正在夹子修罗场,大家走过路过有兴趣的点一波订阅么么哒~
☆、奇异重唱
传授歌唱技巧时,拒不露面就已经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了;待到蜜萝开始着手学习乐器时,埃里克差点就说服自己尽快迈出那一步,对少女进行面对面的教导——那对他而言也将是莫大的幸福,倘若不会被断然拒绝或干脆永久地逃离。
但蜜萝的天赋的确无与伦比——尽管由于某人不负责任的教导入门缓慢,但他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与她面唔,少女已经能够控制着气息用那把比目前盛行的三活塞圆号更胜一筹的四活塞圆号吹出一些简单的人工泛音了;之前作为第一选择的小提琴更不必说——黑发少女绝不会弄混顿弓与断弓,也从不找错把位或是忽视任何一处不起眼的附点或休止符。于是在蜜萝未曾留意的角落,她的艺术家朋友半是轻松半是遗憾地又一次止步不前。
“很好,蜜萝,或许你已经发现了,埃里克先一步带你进行的呼吸练习对吹奏圆号同样有所裨益,而你令人惊讶的音感也在我们近段时间的学习中得以证实。”熟悉的黑暗再次将埃里克包裹,他的声音依旧底气十足、并不掩饰其中赞叹,“尽管你看上去志不在此,但我还是得说:孩子,你的天赋——包括你高雅的喉舌与灵巧的手指,正是造物主最令人敬畏的奇迹。”
“还是只有气息控制和音准么?”黑发少女放下颇有些份量的圆号,一面替换谱架上的曲谱(实际上她早就把这支难度不小的练习曲背熟了),一面没好气地问——无论是埃里克还是“西德尼”,总是逮住机会就对蜜萝拼命夸赞,久而久之,少女也就习惯了艺术家朋友们每每恨不得把自己夸上天跟太阳肩并肩的热情姿态。
不出意料,埃里克一时无言。他很想顺着夸蜜萝一句情感真挚(事实上这本该是一切初学者唯一可取之处),对音乐的虔诚却死死粘住了他的嘴唇——比起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专注炫技的演唱,蜜萝演奏乐器时远没有如此冥顽不灵,黄铜圆号特有的金属音质在她的演奏中甚至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以一种鲜明快活的节奏为媒,但是……
“蜜萝,不同的乐器音色对不同的情绪表达有一定倾向,这没错,我很高兴你记得我的教导。但并不是说所有用到降B调的曲子都是明亮有力的进行曲,也不是所有F调都是温柔浑厚的抒情曲。”埃里克顿了顿,看着黑发少女流光溢彩的黑眼睛,忍不住又想要叹息,“当然,也不要完全放任自己的心情盖过曲子本身表达的情绪——我完全理解音乐引动心绪的魔力,但请记住,刚刚你从谱架上拿下来的曲谱基调是低沉、哀伤……”
“那为什么不换一份基调欢快的谱子给我?就算旋律复杂一点,节奏再快一点我也能很快适应。老实说,我跟你待在一起很难感到低沉或哀伤。”蜜萝不假思索地问,略一思索,又补充道,“而且乐器的演奏不应该扬长避短吗?你和埃里克计划让我学那么多种乐器,为什么一定要我用圆号演奏那份谱子?想要低沉哀伤,大提琴一定完美胜任——你知道,临时改编一下谱子又不难,无论对我们谁来说。”
埃里克: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我该怎么告诉你,那一长串繁杂的乐器学习名单是为了尽力拖延你登台的日期?毕竟当初是我鬼迷心窍劝你放弃在花草店旁边再开一家糕点店的打算,甚至傻乎乎地向你建议勤练歌唱,然后考进巴黎歌剧院,利用自身名气拓展花草店客源……
“蜜萝,你得知道,歌剧院可不会由着你的心情排演节目,无论你是主角还是配角,首席乐手还是乐池的边缘人士。”男人“垂死挣扎”。
“可你之前还告诉我你是剧院这的主人。”黑发少女努力压住蠢蠢欲动的唇角,动作浮夸地抖了抖堆在梳妆台上的曲谱,佯装无辜道,“而且,你为我准备的这些‘独一无二的练习曲’难道不是叛逆正统,远超潮流?”
“咳,倘若你在演唱方面同样有如此‘深刻独特’的见解,我想埃里克一定会很高兴。”埃里克想想自己为黑发少女精心谱写的练习曲,又想想那满满几页能让人看得眼晕的“学习计划”,赶紧清清嗓子,心虚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我认为应当让你知道:你姐姐克莉丝汀对技巧的掌握虽然仍与你有些距离,但最近已达到她个人的瓶颈——为使她继续进步,也为使她的音乐事业有所起色,不久后,我将为她安排一次主演的机会,但愿人们的鲜花与掌声能让那姑娘的生命之火彻底重燃。”
“好吧,也许你需要我保密?嗯,也替她谢谢你,西德尼——我越来越觉得你的确善良周到如天使了。”蜜萝愣了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这样说来,克莉丝汀大概会先我一步成名了……你为她写一部需要经常用到鲜花的歌剧,然后让由我的小店提供道具怎么样?”
善良周到如天使?若您见过我的面容后还能这样想。埃里克自嘲地笑笑,心绪倒是没有太大起伏——或许是“西德尼”没了神父身份的拖累,蜜萝的种种言语明显更加直白随意,以至于刚刚换了身份的埃里克很有些招架不住。
但如果一方始终毫无反应,或者从头到尾根本毫不知情,另一方却为之心神动荡……一时还好,绵绵不绝地胡思乱想是不是太傻了点儿?虽然他现在依旧会为黑发少女提起“成名”的随意态度又是放松又是委屈——那些夹道等候的鲜花与掌声也算他们共同的目的,不是么?想到这里,埃里克反倒有些希望从蜜萝眼里看到些哪怕是嫉妒、怨怼之类的情绪了。
“你也可以请卡洛塔这么做。”埃里克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蜜萝却仿佛看到了末世那些学龄前的小家伙们嘟着嘴生闷气的模样。
“不错的主意……我以为你不喜欢她?”好吧,据说艺术家这种情绪多变的生物是需要顺毛摸,黑发少女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每次被埃里克还回来的空篮子,表示自己耐心充足。
“西德尼,”蜜萝温柔郑重地喊了埃里克告知她的名字,尽量把语气调整得像胜利圣母街上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格蕾丝太太一般慈祥,“我听说,开解他人时,自身也容易受影响——作为克莉丝汀的亲人与你的朋友,倘若你因开解克莉丝汀感到任何不适都可以向我发泄。或者你有别的什么烦心事?总之,我不希望在克莉丝汀一夜成名之前,她所敬爱的‘音乐天使’就陷入忧郁或某些更糟糕的情绪之中。”
事实证明,蜜萝对埃里克前些天的异常情绪并非毫无觉察,虽然……方向完全错误。
“倘若你愿意把此刻的体贴用于歌唱,那就再好不过了。”埃里克仍为此感到一丝丝暖意,但他注视着黑发少女诚恳的眼眸,对自己的心思绝口不提,反而玩笑般叹息。
蜜萝感到自己的艺术家朋友的情绪似乎比之前好转了点儿,但又显出一种熟悉的倦怠。在末世,这种倦怠的状态反而比一切和平年代所谓“扭曲”的心态更为危险。尤其是某些能力棘手的新人类,一旦倦怠之情过于深重,不是结束自己的生命,就是疯狂地打算帮助所有同胞“解脱”。埃里克当然没到那地步,倦怠的情绪在他心间也不过刚刚萌芽,或许就只是偶然的一闪念,但蜜萝仍不敢放松警惕。
黑发少女眼里显出挣扎的神色,半晌,才妥协般轻声道:“西德尼,下不为例。”
什么……下不为例?埃里克只来得及在脑海中划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就被一阵奇异的歌声攥住了灵魂。
“现在闭上眼睛,我亲爱的朋友,夜幕即将来临。此刻你将触碰,我所描绘的一切,请用心聆听,随我踏上那梦中的旅程。”这歌声轻轻缓缓,句与句之间的停顿循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每个短句末尾都带着勾人的尾音,音调起伏分明并不惊人,却莫名令人难以逃离。
“日光下,你听见浪花拍打的声音……”
“我听见浪花拍打的声音,是日光下金色的海面……”
“海鸥的振翅混合着潮声……”
“海鸥的振翅……潮声……”
“温暖的话语顺着海潮进入你脑海,而你不必铭记她说了什么。
又一次响起,那温柔的絮语,在你耳边轻问:我在这里,你因何忧虑?”
两人奇异的二重唱就在此处交换了主导——蜜萝的歌声越来越轻,越来越缥缈;相应的男声却在她刻意引导下,由单纯的应和呢喃渐渐壮大起来。
“我强烈地渴望你,青春与美貌,你的青春与美貌如此令我着迷……”
“可这幸福随时都可收回吗?”
“可这幸福随时都会收回吗?”
“这全是你对我的折磨!”
“濒临死亡,这便是我的命运……”
“濒临死亡?”
“因我已陷入你雾一般的心灵。在那里,欲念之林将萌发炽烈的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