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炽扶额,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一天到晚就惦记吃吃吃,好像哪个饿着他似的。挫败的目光从二子、三子身上移开,满是期翼地投向长子。
“我想起来了,太子很厉害的,可以吃许多好吃的,还可以打夫子,夔儿要当太子。”刘夔越说越兴奋,一想到每天被夫子打手心的痛,当上太子后就可以终结,顿时觉得太子是个好东西。
刘炽:“……”
“犼儿当然……”刘犼见父亲面有不豫,正要表现一番,忽然想到刘涟漪那天去宣室看他时叮嘱他的话,连忙将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脸肃穆,“犼儿不想当太子。”
“哦?”刘炽诧异,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董夫子说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犼儿除了能做到一个“孝”字,别的一个都做不到,所以不敢忝居储君位。”
“哈哈哈……”
刘炽笑不可抑,将一脸严肃的长子抱坐到膝上,揉着他的头问道:“你这小脑瓜子操心的事可真不少,那你说说何为孝道?”
这还是刘犼头一回坐在父亲腿上,他拽着刘炽的衣角满心欢喜,答得腼腆又熟练:“犼儿还小,没有别的本事,能让阿翁开怀就算是孝了。”
“哈哈哈……”刘炽笑得更大声了,颠了颠他的小身子,赞许道,“不错,犼儿的确孝顺,阿翁很高兴。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刘犼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夔就自来熟地爬上父亲膝头,拉着他的衣袖乞求:“阿翁,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好吃的。”刘炽一听脸就黑了,眼风朝王卓一扫,王卓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上前哄着小吃货鲁王殿下走了。
“犼儿,不如阿翁奖励你到椒房殿跟阿母、姊姊们一起用膳如何?”刘炽对长子又是另一副样子。
“真的吗?”刘犼激动地从父亲腿上滑下来,抓着他的手摇啊摇,“阿翁,那我们赶紧走吧,去晚了就赶不上饭点了。还有啊,阿母和姊姊们看见阿翁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抱着父亲大掌晃来晃去的样子像极了刘涟漪小时候,趣稚可爱,充满童真,刘炽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牵着他的手抬步朝椒房殿走去。
一大一小两道背影走出老远,云梦才从树后现身,一张俏脸上沾满泪水。曾几何时,他霸道地说只有她生的孩子才能当太子,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将自己说过的话抛诸脑后。难怪他半月不来看她,难怪他不处置张星阑,原来,他已经做出了抉择。
“婕妤,您没事吧?”大宫婢搀着云梦胳膊,看她摇摇欲坠,看她哭得不能自己,心一横劝道,“
您就把心收回来吧,他根本就不值得您爱,古来男子多薄幸,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呢。往后,厉兵秣马、披荆斩棘,咱们不谈情爱,只争荣宠,好不好?”
不谈情爱,只争荣宠?她不过是个赝品,拿什么去争?
“婕妤,婢子听过一句话,叫成也萧何败萧何,既然皇后抓着刘嫮大做文章,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婢子在右北平听过很多燕国翁主的事,听说她在丰京死得不明不白,婢子猜测以皇后善妒的性子,说不定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只要咱们沉住气,总有一天能抓住她的狐狸尾巴,到时候陛下知道她在刘嫮之事上推波助澜,还能轻饶了她?”
大宫婢的一席话令云梦醍醐灌顶,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陷在刘炽的深情与无情中不可自拔,居然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陆吾曾说过刘嫮出事前一天进宫求刘炽,被刘炽强幸后留下绝命书自戕,这会不会就是张星阑的手笔呢?这个女人嗜妒成性,一边纵容刘炽追寻旧人,一边疯狂打压她们,对替身尚且不择手段,面对夺夫之恨的真身,她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云梦嘴角漾出明媚的笑:“走,随我去合欢殿,咱们该找帮手了。”
大宫婢接住她的胳膊,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挺直腰杆缓缓走着。女子的背影消瘦纤细,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刚下过雨的泥地上却留下清晰无比的脚印,一如她们的决心。深宫诡谲,光靠情爱是活不下去的,鱼翔浅底,鹰击长空,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合欢殿,明月夫人正揪着长子的耳朵气骂:“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在你阿翁面前那么好的表现机会,居然也忘不了吃!”
刘夔被母亲拧得生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揉着眼睛抽泣:“夫子说民以食为天,为什么不能提吃?”
明月奴没想到他还会顶嘴,扬起一巴掌就要往小胖脸上扇,刘夔嘴巴一瘪,吓得闭上了眼睛,但预料的疼痛久久没有到来,他悄悄睁开一条眼缝,发现斜刺里伸出一只白如莹玉的酥手,拦住了母亲的巴掌。
他顿时就咧嘴笑了,一口大白牙,十分讨喜。
明月奴没好气地瞪了长子一眼,斜睨着云梦,冷笑:“哟,什么风把云婕妤吹过来了?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犯不着一痊愈就跑来看我的笑话吧?”
云梦不为她的冷漠所动,抽出帕子替刘夔拭泪,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鲁王说得对,民以食为天,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有力气干别的事呢。我的婢子会做家乡的胡麻饼,你想不想尝尝?”
“想啊,当然想。”刘夔忙不迭点头,大眼放光。
“你干甚么?”明月奴上前来拦,被云梦一把捉住胳膊低语,“想让你儿子当太子就听我的。”
明月奴怔愣,半天反应不过来,云梦朝疑惑的刘夔轻柔一笑,让合欢殿的大宫婢带着自己宫婢和刘夔去小火房做胡麻饼。明月奴的宫婢站着不动,云梦拍拍手作势要走,明月奴一把拉住她,朝宫婢点点头,各色人等鱼贯而出,大殿瞬间静了,只剩下她们二人。
“你为什么要帮我?”明月奴皱眉,“听说陛下半个月没去你殿里,该不会是失宠了吧?”她边说边打量云梦神色,见她几不可察地变色,不由幸灾乐祸道,“哈哈,还真被我说对了?我还一直在猜测陛下能宠爱你多久呢,也不过区区一载而已,还不如我呢。”
“咱们陛下这个人,是世上最深情又最无情的人,爱起来要死要活,恨不能天天绑在一起;不爱了弃之如履,看也不会多看一眼。你想借我儿子翻身,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云梦诧异地看向明月奴,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她原以为她无知浅薄,失宠是必然的,谁知她早将刘炽的本性看得一清二楚,得失之间一片坦然,比她强多了。
“你别那么看着我呀,我可没抢你的爱郎。”明月奴被云梦看得发毛,“你也别想打我孩儿的主意。”
云梦抛出诱饵:“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仅能让鲁王当太子,还能让他当皇帝,你还打算拒绝我吗?”
“就你?”云梦显然不太相信,嗤之以鼻道,“还是等你重新获得陛下宠爱再说吧。”
云梦笑着伸出手:“敢不敢打赌?我若重新翻身,你就将鲁王放在我宫中教养,如何?”
第83章
云梦走后,合欢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大宫婢欲言又止,在明月奴眼风扫过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夫人,您觉不觉得云婕妤越来越像皇后了?”
明月奴若无其事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珠子,目光发冷。这串天香琉璃珠,来自西域贵霜帝国,是她得宠时刘炽亲手戴上的,璀璨光亮,颗颗饱满。现如今,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不觉悦耳,反倒无端令人心头发紧。
呵,男人呐男人!
今朝爱你明朝爱她,承诺不如放屁,只有看不穿的女人才会疯魔。
“是啊,一样可悲,一样执迷,荣华富贵不爱,偏要爱个大活人,还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浪子,真是愚不可及。”
“夫人,您觉得云婕妤能斗得过皇后吗?”
“不好说,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初生牛犊,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宫婢正听得津津有味,明月奴却忽然止住话头,朝她诡秘一笑,“她们斗得越凶就对我们越有利,你派人盯紧两边,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我禀报。”
“婢子省得。”她弓着身子正要往外走,忽听明月奴嗤笑。
“记住了,男人不过就是个顽意儿,床上滚滚就算了,跟他们谈感情,我呸!”
说这话的时候,她半靠在床头,酥胸若隐若现,斜挑着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似嗔非嗔,不屑中透着妩媚,端地风情万种。饶是同为女子,宫婢也忍不住面飞红霞、心中狂跳,夫人这样好……霸气啊。
鬼使神差地,宫婢忍不住追问:“这世上就没有夫人看得上眼的男子?”
听言,明月奴狭长的眸子眯成一条线,像只觅食的猫盯着猎物,眼底寒气涓涓往外冒,宫婢不由缩了缩脖子,十分后悔不该逞口舌之快。
“婢子知错,请夫人责罚。”她的头垂得低低的。
“无妨,”明月奴掀唇一笑,冷冷道,“我看得上眼的男人早死了。”
可不就是死了吗,在他对她一次次漠视,在他与别的女人成亲之时,他就死了。从今往后,她心里不会再有任何人的影子,男人只是拿来利用和暖床的工具。终有一日,她要他匍匐在她脚下,心甘情愿地给她当牛做马。
这头云梦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远在雁门的兄长写信,让他将燕国翁主刘嫮的事打听清楚。云大鹏接了信片刻不敢耽误,向魏无恙告了三天假,专程去了一趟渔阳。他在渔阳闹的动静有些大,被回家探亲的改之兄弟撞见,二人回营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件事告诉了芳洲。
树欲静而风不止,宫里终于要有动作了。芳洲独自坐在后院千秋上,用一个下午回忆了自己作为刘嫮的一辈子。
是的,她谁都没告诉,她已经忆起了过去的全部。在渔阳,她曾经的闺房床上,与心爱的男人合二为一的那一刻,她记起了所有过往。
疼,真的是太疼了。身体撕裂,心也被撕裂。
她没料到初.夜会这么疼,疼得把魏无恙身上挠出一道道血痕,疼得咬破了他的肩膀。幸好,破.身的极度疼痛抵消了她内心的滔天恨意,要不然,她真的会在痛苦的往事里发疯。为那个有眼无珠、善恶不分的自己,为那个被欺骗、被侮辱、被伤害的自己,愤怒、不甘、不值。
她痛得大哭,是魏无恙一边吻干她的泪,一边温柔引领,带着她在黑暗里辟出一条康庄大道,陪着她情.海沉浮,极致欢愉来临的那一刻,她看见一束光打在他身上,一如这么多年来被他照亮的每一个寒夜。
他说她是他的救赎,他又何尝不是她的救赎?若没有魏无恙在身边守护着她,她不敢想象恢复记忆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会发疯,或许会沉沦,或许会愤世嫉俗,林林总总,唯一不可能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平静知足。
一碗微不足道的白粥,救了他的性命,又在多年后,穿过时光救了她一次。他用恩情、守候、包容与爱,荡涤了她满是仇恨的心。
往事随风,她已放下,但若有人抓着过去大做文章,想要拆散他们,不管那个人是谁,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是夜,魏无恙一回来,她就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男人沉默半晌,忽然对她说道:“腓腓,你和外舅搬去云中跟大长公主一起住吧。”
“我不。”芳洲只惊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水眸瞪着他,“别说什么你是为了我好的话,夫妻一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休想把我撵得远远的,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
见他拧着眉不说话,眼珠一转,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腹部,试探道:“若是这里有了我们的孩儿,你还要赶我走吗?”
“什、什么?”一向镇定自若的魏大司马居然乱了阵脚,“怎、怎么可、可能?”
芳洲一听就急了,俏脸涨得通红:“怎么不可能,你忘了夏至节自己做的好事了?”
她的脸红得十分动人,比擦了上好的胭脂还要好看,魏无恙眼波流转,思绪回到半月前的夏至。那五日每到午歇,他就将院门上锁,抱着她到后院荡千秋
,荡着荡着就情难自禁……
后院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欢爱的身影,被他身子压倒的小草到现在都还是歪的,芳洲见一次羞一次,以致于走个路都要绕道老远。
魏无恙嘿嘿一笑,扶住芳洲肩膀:“可曾请医工来看过?”
芳洲在他的急切里羞得全身通红,低垂着修长的脖颈,喃喃道。
“还没有,就是月事迟了几天。”
“那还等什么,赶紧叫人去请医正过来啊。”男人心急起身,顾不得现在已经更深露重。芳洲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还真当真了,女子月事早几天晚几天都是常有的事,你可别大半夜惊动一屋子人闹笑话。”
“祖宗!”魏无恙被她说得哭笑不得,“知道了,不把你撵得远远的,只把你拴在裤腰带上,这样总行了吧?”
“大色胚。”
芳洲啐了一口,像尾灵活的小鱼躲进锦被里。魏无恙二话不说,钻进被子里蛮横地剥下她的衣衫,一口咬在白皙的脖子上:“为夫今夜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大色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