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视线里,他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红色襁褓,挡住了背后的阳光。
六月骄阳照在他身上,自动敛去锋芒,只给他全身镀上一圈柔和的金粉,他的身形在金圈里显得格外挺拔和伟岸,无端的令人心安。
直到这一刻,改之才愿意相信,原来真的有天神,他们得救了。
“你还撑得住吗?”男人偏头,柔和的目光在他身上逗留,不疾不徐的沉稳声线教人忍不住想哭。
“我没事,大司马快去救翁主。”改之哽咽出声,不放心地朝芳洲的方向看过去。
“好,你跟勉之带着翁主和孩子躲到一边去,剩下的交给我。”男人将孩子轻轻放到他手上,满脸痛惜地看了地上昏迷的人儿一眼,不再犹豫,怒吼着朝狂笑不止的陆吾袭去。
“欺我妻虐我女,找死!”
他像发了疯一般,红着眸子,黑着脸,浑身燃烧着熊熊火焰,散发出骇人杀气,每一拳每一脚都是既快且狠又准,直把陆吾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改之简直看呆了。他和勉之加起来都不是陆吾的对手,魏无恙一来,胜负立现,这个人到底有多厉害,又到底有多愤怒。
“饶你性命不知珍惜,该死!”
魏无恙飞出一脚,陆吾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还听见鲜血汨汨往外冒的声音。他将他踩在脚下,居高临下,暴烈鄙夷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怪物。
“呵呵。”陆吾张着满是鲜血的嘴唇,诡异地笑了,“大司马,这回你可真要捡我吃剩的了。生过孩子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翁主的身子又白又香又紧致,真是令人流连忘返,欲.死.欲.仙啊。”
改之和勉之一起气愤地叫了起来:“大司马,你别听他胡说,我们赶到时翁主的衣衫还是完好的。”
“荤都没开过的毛头小子懂个屁,我们那是刚完事。”陆吾老练地吐出一句,堵得改之兄弟说不出话。
“想要个痛快?那你可得好好尝一尝上回没尝过的拳头。”魏无恙不为他的话语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击他的胸口,一拳下去,全身的每块骨头都在抗议,陆吾痛得厉声惨叫,一口鲜血喷出老远。
再也不会有人来阻止魏无恙了,自己这一回怕是真的要死在他拳下了,陆吾绝望地闭上眼睛。
“无恙……”一道极轻微的呼声令魏无恙浑身一震,他停下手,循声望去。
不知何时,芳洲已经睁开了双眼,她靠在墙边虚弱地看着他,嘴里却在说:“别杀他。”
两个男人同时愣住,半晌,陆吾忽然笑不可抑:“哈哈哈哈,魏无恙看见没有,翁主她舍不得我死,知道为甚么吗?因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腓腓,你想要我怎么做?”魏无恙嗤了一声,自动忽略他的话,目光灼灼地望向妻子。
“把这个喂给他吃!”芳洲从身子底下摸出一样东西,摊在掌心。陆吾转头去看,见她素白掌心躺着一颗红红的药丸,顿时面露惊恐,撑起身子就想逃跑。
“让你跑!”魏无恙往他脸上重重招呼一拳,从芳洲手中接过药丸,卡着他的下巴丢了进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腓腓,这是什么药?”
“不知道,是他带过来的,说是蛮蛮吃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哭闹,我猜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芳洲话没说完,陆吾忽然爬过来抱住魏无恙的长腿,流着口水傻笑,“主人,主人,主人,你想让我干甚么?”
“我要你生不如死!”魏无恙抱着胸,笑得冷酷至极。
第96章
处理完相关事宜,魏无恙迫不及待地折回芳洲寝殿,一手摸着女儿柔软的小身子,一手拉着妻子忏悔:“腓腓,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若是我能及时赶回来,也不会教那陆贼钻了空子,更不会让你和蛮蛮遭这么大罪。腓腓,我错了,你打我吧,狠狠打我。”
“你的确挺混账的。”
芳洲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漠然抽回手,抱着孩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喂奶,只留给某人一个冷漠又疏离的背影。
“腓腓……”
魏无恙怔愣,随即重重叹了口气,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怪他的小犊子这么对他,谁教他没有保护好她们母女呢。
“魏无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室内回荡着女郎控诉又委屈的声音,“明明答应好生产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可你居然食言了!我疼了两天两夜,整个人像被刀劈开一样,那时候真恨不得死掉算了……”
“腓腓!”魏无恙厉声喝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猛地将她搂在怀中,急急忙忙去捂她的唇:“小犊子,没有陪在你身边是我的错,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就是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话。”
他的手在抖,唇在抖,身子也在抖,整个人后怕不已。
阿母临走前告诉他,女人生产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年纪小的初产妇人更是危险,所以他早早备好稳婆和医工以防不测。只是没想到准备得再周全也抵不过他的失约,没有他陪在身边,她的痛苦和委屈无人分担,她一个人面对未知的恐惧,心里得有多无助多害怕!
“好腓腓,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们以后再也不生了,有蛮蛮一个就够了。”魏无恙紧紧搂着芳洲,痛惜不已。
这下轮到芳洲怔愣了。不过生个孩子而已,她哪有那么娇气,之所以故意这么对他,就是想让他长个记性,不要拼起命来就不管不顾。若不是他心急抓住陆吾,又哪里会错过孩子出世。
“再说吧,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她含糊其辞,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别说她喜欢与他生孩子,就说他一个大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又是独子,若没有嫡子继承衣钵,还不知道会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呢。
魏无恙却不容芳洲糊弄,他扳过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腓腓,我说的都是真的,生产是女人拿命在拼,我不想将你置于危险的境地,以后我们真的不要再生了。”
芳洲见他如此坚决不禁有些好笑,摸摸女儿鼓鼓的小肚皮,知道她已经吃饱喝足,遂撩下亵衣面朝魏无恙翻了个身,斜挑着水汪汪的大眼觑他,故意问道:“你的意思是打算一辈子都不碰我?”
“我……”
魏无恙刚想说“有何不可”,却在瞥见她胸口那一抹白得晃眼的肌肤时顿住了。生产以后,她的身材愈发好了,胸前鼓鼓囊囊的好像藏了什么宝贝,教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大.色.胚。”芳洲羞恼地啐了一口。
他直勾勾的目光仿佛带着火,又好似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饶是一年未有肌肤之亲,她还是被他的眼神撩拨得口干舌燥、娇躯轻颤,心里涌起难言的渴望,在他的注视下,臊得捂住发烫的脸颊低下了头。
“轰——”
魏无恙心尖一荡,全身的血液朝一个地方奔涌,在妻子娇羞迷人的小模样里燃着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朝向往之地探去,在快触及那抹丰盈时,又用另一只手死死扣住。
他沉着眸,咬牙切齿回复:“我想……我能……做到……不碰……你。”
芳洲:“……”
“咯咯咯……”
身侧的蛮蛮忽然笑了,手舞足蹈,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活像鱼缸里养着的两尾活泼小鱼。魏无恙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若不是女儿这一笑,他可能会真的扑到芳洲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轻轻吻着她娇花似的小脸蛋,呢喃:“蛮蛮,阿翁的小宝贝,阿翁的小心肝,快快长大,阿翁一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快活的女郎。”
“呆子。”芳洲看着这一幕,不由湿了眼眶。蛮蛮却好似听懂父亲的话,朝他舞着小胳膊,嘴里“咿咿呀呀”地回应。
魏无恙看得高兴,“吧唧”一口亲在她的额头,小女郎笑得更欢了,明亮的大眼瞪着他一瞬不瞬,呆萌的小样子与芳洲一模一样。
魏无恙的心像被蜜水泡过一般,鼓鼓胀胀,又甜又甘。他走到床边,将妻女一起拥进怀里,动情说道:“腓腓,谢谢你,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给我一个家,谢谢你给我生了这么好的孩儿。”
“说什么傻话。”芳洲抚着他的薄唇,樱唇贴了上去。
一吻毕,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魏无恙的眼神更是要吃人,为了掩饰尴尬,芳洲问起另一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置陆吾?”
“来而不往非礼也,”魏无恙话里带着笑,眼底却冷得像千年寒冰,“难得云婕妤主动示好,我们就助她一臂之力吧,
不如把陆吾送给她,如何?”
“好。”想起京中乱成一锅粥的“盛况”,芳洲不禁掩唇而笑。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她从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
麟趾宫,宣室。
“阿炽,我回来了。”
天子面前站着一个人,正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一如他们初相识之时。
刘炽黑眸微沉,从御案后站起,缓缓踱到他面前,轻蔑冷笑:“亏你还是我亲兄,居然一直瞒着我阿嫮的事,将我玩弄在股掌间十数年,我不明白你怎么还有脸笑得出来。”
“阿炽,你误会我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跟你解释的。”陆吾看着他,眼里一直在笑,“你被皇后骗了,方圆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方圆、方正都是他一个人扮的,可惜被你在云中处死了,要不然你可以当面问问他。此人确有几分真本事,但他贪财爱色,当初我去找他,竟然发现他跟皇后私下有往来,所以在宫里见到他时我才劝你不要相信他。”
什么?方圆居然是张星阑的人,那她跟自己说的话岂不是都是假的?那云梦?刘炽心中大乱,面上仍不动声色:“皇后为什么要跟方圆勾结?”
“很简单,”陆吾笑着抛出一句话,险些将刘炽炸得稀巴烂,“当年你临幸燕国翁主时,皇后就在旁边看着。”
“甚、甚么?”刘炽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他那贤良淑德的好皇后,居然还有听活.春.宫的爱好?
“你走后,她对翁主说了一些话,正是这些话才导致翁主走上不归路。显而易见,她恨翁主恨得要命。”
刘炽忍不住低吼:“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这么私密的事你又不是当事人,怎么会知道?”
陆吾还在笑:“阿炽如果想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可以去找皇后对质。至于我嘛,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哦不,应该说是当事人告诉我的。”
“快告诉我阿嫮在哪里!”刘炽突然发了狂,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满脸急切。
“阿炽,你弄疼我了。”陆吾居然撅起了嘴,朝他撒娇。刘炽看得一脸恶寒,直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像换了个人一样?”
陆吾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笑:“如果我说是因为阿嫮再次拒绝了我而心性大变,你信不信?”
一提起刘嫮,刘炽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过去,急急问道:“快告诉我,阿嫮现在在哪里?”
“阿炽,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方圆既然有真本事,那他找的人自然就是真的了,皇后与他同流合污,为的可不是找个赝品回来虐呀。”
一阵天旋地转,刘炽险些摔倒在地,只觉得头疼得要裂开:“那明月夫人?”
“明月夫人只是个障眼法,是他们棋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她的存在有两个意义,刚开始是为了让你相信能穿得上两只歧头履的才是真身;在皇后抛出方圆是假冒之人的论断后,她的作用则是为了让你确信,穿得上歧头履的也会是赝品。”
“云梦!”
刘炽痛呼一声,跪倒在地。他都对他的阿嫮做了什么呀,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他却听信毒妇张星阑的一面之词,把她伤个彻底。
该死,该死,他真该死!
刘炽忽然拔足狂奔,径直跑到椒房殿,在张星阑刚露出笑脸准备行礼时,重重一巴掌掴到她脸上。
“陛下?”张星阑被他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肿起的半边脸哭泣,“不知妾身哪里做错了,竟惹得陛下如此动怒?”
呵,好一张无辜又惺惺作态的脸。他过去十几年还真是眼盲心也盲,被这个女人耍得团团转,任由她伤害阿嫮一次又一次。
刘炽两眼喷火,恨不能扑上去咬上几口,一字一顿:“毒妇,我问你,阿嫮出事那天你在哪里?”
第97章
“我问你,阿嫮出事那天你在哪里?”
突如其来的质问夹杂着愤怒、厌恶和鄙夷,在空荡的大殿久久回响,声声不绝,那双昨天还笑意盈然的眸子此刻被癫狂取代,深不见底的寒潭流淌着烈焰,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将对方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