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一听静室,再不敢在此逗留瞧热闹,掉转头就要避开。
这瞧热闹瞧的,本还有功,翻到落了闹没脸。心里暗道管蓉这婆子眼神利得像刀,落人身上戳得生疼!她面上立马垂下了脑袋,弓着腰往后退:“老婆子这就走,这就走……”
边走嘴边边嘀咕着要打断自个儿的腿:做什么非要凑这热闹?热闹是谁都能瞧的?
人一走,管蓉嬷嬷整张脸都沉下来。
这清婉听说少奶奶身子不便就起歪心思,可见本性就不是个老实的。往年宫里类这种宫女子不知道多少,管蓉嬷嬷见得多,此时都见惯不怪了。被富贵迷了眼看不清自己身份,就盼望着哪日被陛下相中伺候一夜从此一飞冲天,简直可笑。
不过也不奇怪,也没什么好出乎意料的。这世上聪明人不多,贴身伺候了公子十年管得住自个儿的聪明人就更少,大多都是仗着十多年情谊自命不凡的俗人。尤其相貌生得娇美便心中自命不凡的,最容易歪。
管蓉嬷嬷对这些人也了解,已经心术不正的人劝是没用的,说得多,她只当你阻碍她的前程。再瞧一眼清欢,管蓉嬷嬷这下是真同情:“既如此,清欢把这事儿与少奶奶汇报了吧。多说无益,如何处置,等少奶奶醒来再说。”
“清欢姑娘这伤,先擦了药再说。”
丢下这句话,她冷冷一瞥清婉,拂袖便转身离开了。
清欢清婉体面了十多年,今日当众丢了这么大一个人,两人心里俱是不好受。尤其清欢,一时心软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祸事,哭都哭不出来。清婉这贱人就是如何就能铁了心都要毁了她?!
清欢又是心寒又是恼怒,心寒自己就是个傻的,恼怒也是自己方才为何要顾忌什么狗屁姐妹情不下狠手,叫清婉这毒妇给抓花了脸!越想越懊悔,呕得心都在疼。
“且等着吧!你走着瞧!”
清婉说这话是对着清欢的,冷不丁见清欢垂头站在那,一句话不说,眼睛黑沉沉的,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收拾了头发,她抽出腰间的帕子往脸上一遮住,作势便要往林子外走。
还有脸跟她放狠话?清欢心头火一下子冲上来。左右自己这脸是要留疤的,一等大丫鬟这身份怕是保不住了,将来还不知道在哪儿。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狠毒的贱人也毁了!
于是抓起一块尖石头,拔腿向清婉冲了过去。
清婉正提防着,顿时吓得脸色刷白。
脸就是她的命,一旦要伤及脸蛋儿,清婉是半点矜持都顾不上,拔腿便跑了起来。
她可是很清楚清欢的手劲儿大,动作也十分灵活。方才能从清欢讨着便宜,纯粹清欢还顾忌着自小的情分让了。越是清楚,心里就越虚,怕清欢以牙还牙,下了狠手。
果不其然清欢冲上来,她惊慌失措:“来人啊,快来人啊!清欢疯了,她要打死我啊!”一边跑一面叫,惹得人都过来拦。
清欢气得要命,眼泪顺着红肿的脸颊往下淌,又心酸又可怜。她以往觉得清婉多好,如今就有多膈应。心里是实在想不明白,不过嘱咐清婉莫要做那昏头的事儿坏了前程,她好心好意,怎地就落了个这样的结果?
清婉躲在众人身后,觉得自己这般慌张冲出来,失了体面。于是描补似得,抽噎地诉说委屈。
那模样当真柔弱不堪,惹人怜。更衬得抓着石头发怒追着人慌不择路的清欢不成体统,西风园后院里乱撒泼。
论恶心人,没人比清婉更精通更本事。
眼看着清欢气得浑身发抖,还是知晓点内情的报信婆子看不过眼,帮腔说了两句。那边哭诉的清婉顿时噎住,指着婆子骂她胡说八道,指鹿为马。那副气恼的模样,眼睛冷淡淡地盯着人婆子瞧,那架势仿佛是要把人家相貌记心里去。
婆子蓦地结巴了一下,话说不出来。
一场争锋闹了半个时辰才散,清欢马不停蹄地去找大夫,另一边清婉指了个小丫鬟去福禄院去了。她老子娘是福禄院看库房的管事,最是得长荣姑姑看中。若是她再西风园受了委屈,就立即来救她。
郭满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趴在软塌上,头脑有些发涨。
清欢清婉被管蓉嬷嬷送进来,郭满偏了头,心中十分诧异。正以为出了何事,就瞧见清欢半张脸上涂了东西,瞧着快怕人的。
郭满脸上懒散一收,皱着眉坐起了身:“脸怎么了?”
清欢心里没底,虽说这些日子她在郭满身边伺候的还算妥帖。但到底伺候得没多久,说情分也没什么情分。加上初时的前几日新少奶奶才入门,她傻乎乎地听信了清婉的挑拨,冲锋陷阵地给少奶奶添堵……想想自己,仿佛也没比清婉规矩多少。
清欢心中实在拿不准,郭满会不会为她做主。
可她日后的前程都毁了,也没什么可怕的。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清欢这回飞快地抢了先,一张口就把清婉的心思和自己脸上的伤口打哪儿来的,以及这段时日清婉的所作所为全给倒了个干净。
且不提另一边清婉几次三番想打岔都被双叶给喝止,郭满听了清欢的话头也没抬。
顿了顿,就一句话:“嬷嬷,先把清婉带去柴房。”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不过脑子,郭满很自然地安排,“清欢你亲自看着,傍晚夫君回来,问过他之后,清婉就送回静室去重学规矩。”
这话一出,偏向就很明显了。
清婉顿时不敢置信,公子还不在呢,就处置她?不怕公子回来怪罪么!
纤细的身子顿时摇摇欲坠,一副当场便要倒下的模样。
“清欢啊!”郭满很淡定,“针在妆台,你去取根粗的过来,替她扎个人中。”郭满慢吞吞地换了个姿势,笑眯眯道,“大夫说了,人若休克昏迷,拿针扎了人中,扎出血就醒了。”
话音刚落,摇摇欲坠半天的清婉晃悠了再晃悠,又跪直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清婉那点小心思, 不用多费心思便能瞧出来。郭满并非迟钝的人,相反, 她直觉十分灵敏。从嫁入周家与清欢清婉打了照面起,两个丫鬟的敌意她就看出来。不过碍于新妇的身份, 二来清婉清欢规矩上也没出错, 她只能装聋作哑。否则新嫁娘进门没一个月便撵走夫君身边贴身丫鬟, 还不知道谁会招人嫌。
郭满的顾忌,双喜双叶都懂, 主仆三人都在冷眼看着, 就等着清字头的丫鬟自己翘尾巴。老实说这么快就闹出事儿,郭满还是很诧异的。
清欢清婉两个都不是蠢的, 尤其清婉。平日里虽说有些端着, 行事却进退有度,规矩也比旁人更周全。除了不太往她身边凑惹人诟病之外,几乎抓不到错。郭满做好了至少三个月膈应的准备, 没想到一个月不到就被捅开了。
不过既然已经捅开,她正好名正言顺地将人给打发出去。
清婉不服, 还要狡辩。郭满直接摆手唤了声‘来人’,听都不愿听就叫人把她带下去。
她挣扎也无用,粗使婆子的手劲儿,两个抓她一个跟抓小鸡子似的轻而易举。
多说无益,没得浪费口舌。
郭满此时比较在意清欢的脸, 这一道口子剌得太吓人, “大夫可看过了?可治得好?”多好看的一张脸啊, 郭满最喜美人,此时不免替清欢亏得慌。这么深的抠痕就是治好了,脸也不会平整的。
可不是么?大夫也告知,她的脸就算没落疤,抠走的这道肉是涨不回来的。
清欢为着这事儿已经哭了一上午,嗓子都哭哑了。她跪在地上,额头碰着脚下木地板地磕了头回话,“已经瞧过了,清欢谢奶奶挂心。”
郭满叹气,事已至此,就是打死清婉也她的脸伤也好不了。
于是怜惜地叫她下去歇着,这两日不用来正房伺候了。清欢一听这话顿时如至冰窖,整个人都慌了。虽说心里早有底,此时听到这话她还是受不住。抬起头,清欢红彤彤的眼睛盯着郭满,嘴唇都在发颤。
想到大家族的规矩素来如此,不会特意为谁破例。就算能破例,郭满又凭什么为她破例?清欢想通这些,一时间忍不住悲从中来。
双叶双喜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想歪了。
这些日子清欢的转变郭满主仆都看在眼里,老实说,郭满对这姑娘做事的利索劲儿还挺欣赏的。既能跟双叶似的担得住事儿,又有着双喜利落的泼辣脾气,是个能担事儿的。闹成这样实在是可惜。
双喜有些可怜她,偏了头去瞧双叶怎么看,双叶只看郭满的意思。主子说留她就留,主子若嫌膈应,那就没法子了。
郭满打量清欢片刻,冲双叶点了点头。
双叶虽说料到了结果,却还是觉得无奈。她们家姑娘的性子太仁善了些。不过转念一想,仁善些也好,周家这样的人家最重仁孝德善,姑爷若知道,心里也会另眼相待。于是她放下美人锤,亲自送清欢出去。
双叶几句话安抚,清欢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她也没什么虚话,药涂了半张脸,没了往日娇艳的颜色。此时就地跪下,冲正屋的方向就梆梆磕了几个响头:“双叶你且放心。今日清欢得少奶奶庇护,恩德我铭记在心。”
说罢,她起了身便告辞,往回廊那头而去,背影很有几分凄凉。
双叶蹙眉瞧着,清欢的腰杆子挺得笔直,心中对清欢的排斥少了许多。
抬头看了眼天色,西边霞光满天。心道这个时辰,姑爷应当快回府了。双叶指了从廊下穿过来的小丫鬟,叫她去后厨走一趟,可以备晚膳了。
……
却说周博雅确实下了衙门,没回府,此时正在于满楼与郭昌明小酌。
小媳妇儿被毒害一事,他还记在心上呢。
于满楼二楼包厢里,周博雅执盏浅笑,郭昌明正红光满面地与他分说着下午的事儿。说到要紧之处,手舞足蹈,恨不得周博雅能感同身受从而与他同仇敌忾。周大公子却只是嘴角微勾着,一幅矜持地赞同他的模样。
得了周博雅的赞同,郭昌明犹如得了鼓励,顿时说得更起劲了。
周博雅笑听着,垂眸浅浅沾了杯沿。
耳边是郭昌明的唾沫四溅,他不由地又想起苏太医那日的话,眼底结出了冰。这阿芙蓉,若非郭满当初误打误撞断得及时,长年累月下去,人根本活不过十六。活不过十六意味着什么?满满今年及笄!背后之人得多狠的心肠。
周公子扪心自问,自己并非一个仁厚之人。平素对外温文尔雅,不过是自身教养所致。真当他心善,那还真是看高了他。
嘴角笑意渐渐加深,他拎起酒壶又替郭昌明满上一杯。
“博雅啊,你是不知道啊!”
郭昌明这人好酒,一喝起来不喝到尽兴就不撒杯子。此时已经微醺了,但见酒杯满上,还是捏起来仰头就干,“霍老二那个老小子心眼儿太黑了,干这等龌龊事!这就是个掉进钱眼子里的穷酸鬼啊!我就瞧着那副石兰图像赝品,可他还偏要与我狡辩说是真迹,是我看错了。今儿若非有你在,为父怕是就要被他给诓了!”
周博雅推辞道:“哪里,是岳父慧眼,小婿没做什么。”
“哎~说得哪里话,”郭昌明对他这个推辞很受用。他自诩学富五车,这半辈子就爱四处彰显自个儿的博学多才,“也是博雅提醒的好。霍二那老小子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绕着圈子,为父起先也是被他给绕糊涂了。
周公子浅浅笑着没插话,却一幅赞同的模样。
郭昌明见状只觉得心里熨帖,一高兴,又连干三杯。
喝着酒,郭昌明又连连叹息那副石兰图不是真迹,委实遗憾。摇了摇头,抓起一旁的酒壶又自斟自饮起来。好几杯下肚,他晃了晃酒壶,舌头有些大地扬声冲外间又唤了一声。
小二小跑着进来,听了话,殷勤地跑下去拿酒。
说来,礼部侍郎郭大人好书画好酒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这么多年,一下了朝若不是流连画楼书阁,就是在酒肆与人把酒言欢,雷打不动。周博雅想找他不要太容易,只需往文人扎堆的地方转一圈,毫不费力地便能找着人。
今儿周公子特意挑了京城最大的书阁,果不其然一找就找了个正着。
碰见之时,他这岳父正为着买前朝裕丰大师的石兰图与霍家二爷争得面红耳赤。
霍二爷是工部尚书霍秀的胞弟,四十好几,无官无职,成日里在坊间混着。不着五六的做派不像个酒色纨绔,倒像是一个懂点儿书画脑子不清醒的文人。周博雅坐在两人远一点的屏风后头冷眼瞧着,郭昌明吵不到一会儿就被驳得哑口无言。而后好似信服了店家的话,捧着石兰图满脸的惊叹。
周博雅离得不远,虚虚瞥一眼便知那是赝品。本是在一旁冷眼看着,却见店家不知说了什么,郭昌明顿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要掏银票买下来。
说实话他不想管,但一想看在小媳妇儿的份上,无奈地上去帮了一把。
避免花一大笔冤枉钱的郭昌明心中十分高兴,觉得自己这女婿挑的当真十分好(完全忘了这婚事是捡漏),非要邀周博雅来于满楼坐坐。周博雅就是在找他,自然不会拒绝。
然而酒水一上桌,就成了这幅局面。
“博雅啊,你真是个好的!”郭昌明对这女婿的满意之情无以言表,正想着要多夸几句。可抬眼一对上女婿那令人心颤的脸,又一句话说不出。他憋半天,还是那一句,“真是个好的。小六遇上你是有福了……”
周博雅谦逊地笑笑,连说岳父谬赞了。
“今儿多亏你。”郭昌明亲自替他斟满,“咱们爷俩再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