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自然欢天喜地地收下。
人一走,正宫的宫人们喜笑颜开。谢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一面替她捶腿一面感疑惑:“陛下这是又遇上什么高兴事儿了?还是殿下那头有进展了?”
谢皇后合着眼帘靠在引枕上,鼻腔里无声一声哼,却没说为何。
接连赶了小半月路,一行人终于到了荆州。
周博雅此行特地带了苏太医的得意门生李丹随行。还未入城,李丹便煮了几大锅据说有预防效用的药,一人一碗。喝了药还不止,人手一张浸泡过药汁的口罩,入了荆州地界便全都戴在脸上。
车里喷洒了药,浓浓一股苦涩的药味儿。郭满主仆坐在车里,面上也遮得严严实实。郭满觉得有点夸张,但周公子绷着脸,不准她将面罩摘下来。
才一入城,就察觉到氛围与别处不同。
路过城门口时,守卫的士兵拦了马车。石岚下车亮了京城周家的身份牌,守卫便立即放行了。宜城城里格外的清静,门前守卫个个面上扎着面罩,四下里走动的人也小猫三两只。沿街叫卖的人少了,商贩走卒甚少看到。
经过闹市区再往前,就更显寂静。
“宜城时疫最严重,”周公子将掀了窗帘的郭满拉回来,“我们不在宜城落脚。穿过宜城往南边走,在下一个锦城借宿。”
郭满点了点头,方才她凑巧看到脸色青紫的孩子坐在路边哭,心下有些沉重。
“这次时疫到底是个什么症状?”
原本在京城深闺里缩着,古代时疫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名词,没什么具象化理解。但亲眼见着那孩子的模样,方才明白时疫对穷苦百姓来说有多可怕,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朝廷可派太医下来了?这种时候朝廷不会依赖民间大夫吧?”
周公子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脑袋:“这事儿你莫操心,自有人会管。”
郭满没说话,却也没有掀帘子看风景的兴致了。
周博雅要查的本就是荆州贪污案,但落脚地选在相对安全的花城。快马加鞭,当日傍晚便到了锦城。锦城百姓爆发的病症的人数要少的多,因发现的及时,锦城县府处置的迅速,时疫并未在锦城引起大麻烦。
石岚选了城南的一家十分清净的客栈落脚。虽说时疫并非引发锦城大骚动,但如今风声沸沸扬扬,自然都听到风声了。锦城离宜城又不算远,周家马车进城,还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锦城如今,百姓颇有些人心惶惶。
周家的车队在门前停下,立即有小二躬身小跑着过来牵马。
周公子有轻微的洁癖,即便暂时歇脚,器具也要全部换过。洒扫的婆子指着小厮们抱着器具进去,阵仗不算大,但下人们习以为常的态度,叫大堂的散客们都好奇了起来。
心道这是来了什么人,这般讲究,于是都好奇地伸出了脖子来瞧。
青皮的大马车,看不出车主人的深浅。只见厚重的帘子掀开,先是两个娇俏的丫鬟。杏眼桃腮的,瞧着比富贵人家婆娘还要细皮嫩肉的。两丫头下了车,就见里头走出来一个眉目如画的公子。伸着头的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仙人下凡了吧,我的天啊!
周公子皱了皱眉,有些不喜这些人仿若看什么稀奇物件儿一般打量的眼神。不过顾忌着还在路上,不想招惹麻烦便未曾理会。
偏了头朝马车里伸出两只手,要抱郭满下来。
郭满都被他给抱习惯了,他想抱就给抱,半点不带挣扎的。周公子自己都未曾发觉,他那点不喜与人过于亲近的怪癖,被郭满给磨得一干二净。
将人抱下来,他顺手就把郭满的脸给扣进了怀里。
郭满经过这小半个月的舟车劳顿,好难得长出来的肉掉了不少。把周家老父亲心疼得哟,还未曾安顿好就先打发婆子去做些补品。不过即便舍掉不少肉,个子却又抽条了些。如今看着郭满,倒有些少女韵味了。
周公子的品貌实在太鹤立鸡群,即便粗布麻衣也掩不住周身的清贵之气。
倒是有人好奇想打听周公子身份,不过刚拍拍周家下人,就被周家下人生人勿近的脸给吓得张不开口。石岚包了客栈,周公子抱着人便直接往楼上去。
等进了厢房,周公子把人放下来。
郭满坐在板凳上就两手撑在下巴下面,眨巴着眼睛问他:“咱们算微服私访么?”
周公子在她对面坐下,闻言,瞥了一眼她。
见郭满眼巴巴看着,他回了句道:“算,也不算。”
“什么叫算也不算?”
郭满觉得自己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于是压低了嗓音脑袋凑过去,悄悄说,“如果正大光明奉旨查案,夫君你应当领着一众人员住官府的驿站。咱们这一路偷偷摸摸走小路,还特地挑这不起眼的小客栈落脚,是不想引起涉案人员的疑心吧?”
周公子眼皮子一跳,然后胳膊撑在桌案上。
他俯下身,学她也压低了嗓音悄悄地回:“没想到满满除了吃喝睡,小脑袋瓜子还整日里琢磨着这么些事儿?”
郭满莫名被他给噎了一下,翻了眼睛瞪他。
周公子淡淡地扬了扬眉,满眼戏谑。
郭满站起来头凑过去,更小声,“妾身跟出来其实帮了夫君的大忙,对不对?”
她轻轻啧了一声,强行给自己揽功,“毕竟夫君这张脸实在太可疑,稍不注意便引起了涉案人员的注意。有妾身在就不同了,妾身如此貌美如花的一个美娇娥,就能强行扭转了夫君你此次出行的意义。毕竟随行带着美娇娥的人,一看就不是正派人。届时夫君被察觉了,也可装作出游刚巧路过,夫君且说是也不是?”
周公子心里笑意快溢出来,面上却故意绷着嘴,斜眼瞧她。
“……是也不是?”
“若是,满满待如何?”周公子上道儿地点了头。
“那夫君得记得妾身的好,”郭满理所当然地斜他一眼,道,“毕竟妾身帮夫君你做了一个如此正确的决定。”
周公子摸了摸下巴,沉吟她突然说这话到底想干嘛。
郭满眨了眨眼睛,冲他勾了勾手指。
周公子疑惑地凑过去。
郭满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突然伸出两只手,捧住他的脸,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然后人跟兔子一般跳下去便转身就溜,嘴里却十分嚣张:“这便是你的谢礼了!”
周公子,周公子他卡住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不得不说, 郭满的一个小恶作剧在周公子心里激起不小的浪花。感觉颇有些古怪,但他又不能逮着错罚她。毕竟就两人的身份来看, 小媳妇儿就是对他更放肆都不算错。勉强按捺住一股心潮涌动的古怪滋味儿, 他这日夜里都没抱着郭满睡。
郭满一到夜里就睡得雷打不醒, 对此毫无感觉。
反倒是周公子自己, 连续几夜没抱着人睡便辗转半宿睡不着。习惯是个令人恼火的东西, 抱习惯了, 陡然不抱就觉得有什么空落落的。兀自别扭了几天,他心中颇觉得不习惯。于是在石岚置好宅子全员搬去新宅的当夜,他干脆放弃了别扭,决定糊里糊涂就这么着。
抱也抱了两个月,没道理为着一次小姑娘戏弄人的小把戏就生出旖旎的念头。况且他如今案子缠身,手头有许多事儿要忙。想不通的话,回京再想。
如此一疏通, 他心安理得地又回归了抱着夜里小媳妇入睡的习惯。
实际上, 此次朝廷震怒, 特派大理寺彻查荆州贪污案, 荆州官员其实早就得到消息。不过上头派下来的钦差是何人, 姓甚名谁,什么来头, 却并不清楚。
案子比较棘手的地方, 正是朝中有人与荆州此案牵扯颇深。
大理寺的动静虽说隐蔽, 但也并非无人察觉, 自然就有人与荆州这边早早传过消息。周公子这个案子拖了两个月, 越查牵扯出来的人就越多。这般无形中便增加了查案的阻力,于是只能从根子上着手。不过胆敢将手伸进赈灾款中之人,自然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小角色,这群人早已做好了准备等着朝廷来查。
这里是荆州,天高皇帝远,钦差到了荆州一样势单力孤,得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心中有鬼之人早在等着,就想瞧瞧这钦差是个什么样的秉性。若是好糊弄,便费些钱财糊弄过去。若是难缠,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叫他有来无回。
周公子当初卜一进城便感觉到了不同。
且不提城门口对陌生车辆的盘查格外的仔细,陌生车辆,一副要将人祖上八代做什么都盘问一遍的架势叫人心生警惕。就是这城中的衙役巡逻,也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好在周博雅这一路并未表露过身份,加之生得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模样,倒是叫人不太能将他往以做事狠辣无情出名的大理寺少卿身上联想。
虽说初初进城之时引起了花城上层的注意,但周公子的相貌摆在那儿,想不引人注意很难。早有准备,应对起来自然不麻烦。
一行人安顿下来之后,周公子并没有立即着手查案。反倒是陪郭满在后院窝了十多天。每日缩在书房,闲来无事便作画写诗。不得不说周公子画作诗作的造诣也颇深,不经意流落出去一幅画,便引起了花城读书人的一番震动。
这般动静还不算,周公子还吩咐下人在城中大肆采买起来。
花城派人暗中盯了几日,并没发现什么端倪。
听下属来报说是年轻公子带娇妻同行,只是路过。加上周公子一进城便置宅子就为了叫娇妻落脚的这几日,住得舒坦。而后则又是买绫罗绸缎,又是请城中刺绣名家,再是包圆城中各大玉器首饰。一幅权贵之家闲散子弟为哄娇妻的豪奢做派。这般张扬,叫不放心又多盯了几日的那些人,心中不禁松懈了几分。
就像郭满所说,带她来,确实帮他掩人耳目了。
虽说周公子不太像下派的查案之人,但这个时候进城确实叫人心中在意。十日不到,花城中几位有名望的妇人,便去周公子常包圆的商铺守株待兔。
也是巧了,正巧就守到周公子带郭满出来。
周公子的品貌着实震惊了这几个后宅妇人。所谓公子如玉,如切如琢。这个公子哥儿,当真应了诗句里令人心颤的姿容。然而再一瞧他怀中的郭满,不免就觉得失望。倒不是郭满长得不好,而是年岁太小,相貌过于稚嫩。
郭满当场就很想翻白眼,嫌她差,她们比她更差好吗!心里这般诽腹,郭满面上却一副天真懵懂,脑子不灵光的模样。
这些日子一直将周公子的所作所为她也算看在眼里,虽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安排,但大致能明白他借着买东西之便,在城中查些什么。
郭满不管他到底查什么,带她出去买买买,她当然不会拒绝。
今儿周公子又带她出来选首饰。郭满的妆奁里早就被昂贵的首饰塞满,实在很怀疑周公子到底带了多少银两,经得住他这么乱砸。
府尹太太一旁看着夫妻两这乱砸钱的做派,心里越发笃定了周公子富家子的身份。又见着郭满年纪小,觉得她好忽悠,三日内硬是安排了五次偶遇。
当府尹太太第六次偶遇,笑着过来说与她有缘之时,郭满笑得一脸智障地点头表示赞同。
“没成想竟如此有缘,妾身便琢磨着请小夫人上去坐坐。”府尹太太于是顺理成章地邀请她上去喝杯茶,“妾身乃花城府尹太太。”
郭满回头看一眼周公子,周公子还没说话,那府尹太太又是笑。
笑小夫妻感情甚笃,竟连分开一会儿都舍不得。
周公子谦逊地笑笑,宠溺地摸了摸郭满的脑袋瓜子说了句:“那为夫便先去裕华楼瞧瞧,给你多包几样你平日里爱吃的点心。”
郭满眉头一挑:“……给谁?”
“给你。”
郭满:“……”
“你不是说闷么?为夫半个时辰后来接你,”周公子从容而优雅,对郭满暗藏鄙视的眼神恍然不见,冲府尹太太几个歉意地牵了牵嘴角,道:“内子年幼,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几位夫人多海涵。”
这话一出,引起一阵轻笑。
大胆些的妇人当即调侃两人几句。荆州不似京城世家规矩大,妇人们行事说话素来不受约束。形成了习惯,即便周公子不是城中之人,她们也没顾忌地仗着年长调侃他。周公子眉头蹙了蹙,显然不喜。
难得见着这般出色的公子,一人开口,其他人自然也凑个热闹。
其中一位妇人约莫不是正经官家出身,言行举止颇有些粗俗。听府尹太太调侃,便也学着她说了些闺房荤话调侃周博雅。只是拿捏不准分寸,说出来的调侃很有些露骨,叫悄悄打量周公子的丫头们一下子羞红了脸。
郭满心里十分无语,面上装作听不懂,睁着大眼睛懵懂地看众人。
这般自然又引发了一阵笑。
周公子却一把将郭满又搂回自己怀里,脸当场拉了下来。说变脸就变脸,竟半点不怕惹了祸,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
第一回闹得不快,次日府尹太太的茶会便邀了郭满,算作赔礼。
连着几回邀请,次次周公子都准时来接,但次次都不进门。
府尹太太从旁看着,心道这周公子应当就是个闲散公子哥儿。涉世未深,所以性子十分的清高。脾气虽有些大,但对娇妻的疼宠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过也是他这般直白,才叫人觉得这位公子哥儿的城府不深。在花城落脚,应当确实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