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认为，他绝不会赔本。
他相信她，如果要举出例子来阐述原因的话，他可以轻易找到很多个，数量足够把提出疑问的人压死。
但他甚至没有通过思考和斟酌，就凭直觉固执地认为，她不会背叛他。
这属于上位者对自己的自信。
疑不用，用不疑。
叶飞予目送d5远去的巨大背影，默默在心里这样道。却又隐隐约约觉得，丧尸不会对他做出的决定提出质疑这一点，有时候也挺令人憋屈的。
口齿不清的尸皇绝大多数都是不愿意说话的，即使说了也是能省则省，但此刻，他其实是不介意说下原因的。
他不介意对别人说，他信任她。哪怕信任这个词对于他这个身份来说，很危险。
就像是此刻，她站在他旁边，离他还不到一米的距离，懒懒散散地靠着，目光发散没有焦点，像是发呆。
他直觉此刻的氛围有种难以言说的味道，并不令人讨厌，甚至希望时间就这样慢慢拉长。
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和气氛无关，但就是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不主动开口的时候，他永远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听说，”无波无澜的陈述语气，不像是关心，也不像是谴责，“在这次任务里，你受伤了。”
安深蓝嘴角一勾，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懊恼情绪，带些不以为然，“如果你在安排那只丧尸跟踪我的时候，顺便说一句，让它在关键时候帮我……或许就不会了。”
“……抱歉，”他沉默片刻后开口，“不会有下次了。”
他隐去了没说完的——不是不会再让手下的丧尸袖手旁观，而是，他不会再让她一个人犯险。
对他内心纠葛一无所知的安深蓝，懒懒地哦了一声，重新阖上眸，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在说着主人内心的不甚在意。
叶飞予拧着眉头，脸上飞快划过一抹纠结之色，“你……在想什么？”
“谢殷衍。”
“……”
即使闭着眼，安深蓝也能感觉到，她周围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去。
“为什么？”
饶是气压逼人，依旧是平静无波的口吻，比她更要轻描淡写。
“我想起了回来时的一点小事，然后就忍不住开始想他了。”
安深蓝抬眸冲他笑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她这样笑，带着一目了然的凛然。
“想他？”
“想他死啊。”安深蓝笑了，无辜得像是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的孩童。
低气压瞬间恢复正常，就像之前并没存在过一样。
原本压抑的涩然苦滞一扫而空，叶飞予凝神看她。
叶飞予不置可否，以实际行动默认了她的话。
d5带回来的消息足够出乎意料，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还要残忍，却还是受了很重的伤。
拜谢殷衍所赐，她几乎是踏血归来——敌人的，以及自己的。
他在d5的精神碎片里清楚得看到，她是怎么面无表情地杀戮，又是怎么认真地洗去血污……
……又是怎么和谢殷衍调笑，言笑晏晏，眉目柔和地如同一汪泉水。
他看这些的时候，心绪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有几分说不清的愉悦感在里面。
他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杀意和估量，这表示她不会对谢殷衍有任何特殊情绪，哪怕只是出于同族的惺惺相惜。
在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她都是那幅笑吟吟的样子，无所谓身上的伤，甚至丝毫不对谢殷衍设防。实力悬殊太大，她放松得理所当然。
叶飞予不禁想起之前的事，似乎自从那天以后，她面对他时，再散漫也不会这样放松。
谢殷衍是她的同族，而他不是。
知道原因，但隐约地有种闷闷的不快。
他经常性的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她那天丝毫不怕地靠近他，是因为已经满足食欲的他很安全，那她在他失控的情况下，想要躲避他是一定是因为畏惧危险了。
在危险地时候远离，在安全的时候靠近。
人之常情。
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事。
而让他思考的，是明明知道这点，明明知道是理所当然的事，明明他的理智也在赞同她的行为……
明明在发生那种事的情况下，在仅仅是暂时安全的情况下，她还愿意靠近他，他是应该知足。
却还是不喜欢被她畏惧的感觉。
第60章 反派人设不太对9
谢殷衍完全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人判了死刑, 轻易的很。
如果他知道的话, 一定会为自己喊冤, 他可是人类，还是一心向着同类、丝毫没有叛心的人类, 有机会能够获救, 他有什么理由不求助？
但他不知道。
换了一个工作地点, 换了一批手下，他本以为要跟着一起被换掉的, 还有自己的良心——以后就要为丧尸工作, 对付自己的同族了。
结果事情证明, 人家对他的良心一点兴趣也没有, 在这个全新的实验室里，他干的还是老本行。
研究课题：该如何把丧尸重新变回人类。
答：天方夜谭。
谢殷衍可以在人类领袖面前理直气壮, 也可以在叶飞予面前怂得不行, 默认接下了这个任务。
但在这个任务之前，他还需要先研究出一种能克制丧尸食欲的药剂。
安深蓝说, 这是为了她的生命安全考虑，也是为了他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毕竟伴丧尸如伴虎，何况他连打下手的也都是“虎”。
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态度, 完全忽略了谁是造成他如今处境的罪魁祸首。
谢殷衍继续怂着, 委委屈屈地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玩命。领导有求必应，科研条件优越，除了没有工资外, 仿佛回到了温暖的人类怀抱。
饶是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原材料丰富，等谢殷衍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也是过去了一个季节。
远处方块队伍排列着的、密密麻麻的丧尸军队，看起来人数比之前少了将近一半，但实力却要比秋季时还要强上几分。
他把药剂给叶飞予的时候，余光瞥见他身上还是初见时那身衣服，才恍然意识到，丧尸是不怕冷的。
但人是怕的。这个季节对人类实在不太友好。
谢殷衍内心还是很怵叶飞予的，即使对方什么也没有对他做，但发自本能的畏惧。
只是，他刚研发出药剂，底气也跟着足了起来，谢殷试探道：“尸皇陛下，您知道安深蓝在哪里吗？我从出来后，就没见过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好像瞥了他一眼，没有表情，却总让人觉得似嘲非讽，“我从你出来后，就没见过她。”
所以说他的意思是，她是嫌弃自己才没有露面？
谢殷衍沉默片刻，总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含着股莫名其妙的愉悦感。
这两者之间，似乎是有丝丝缕缕的因果关系的，但深想下去得出的结论实在不可思议。
谢殷衍试着想了一下，立刻打了个颤，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决定接着怂。
叶飞予：“下一支药剂，需要多久？”
“我不敢肯定，毕竟这个任务听起来实在有些难度，丧尸虽然保留了人类的一部分基因，这是已知能破译的，但大部分基因，人类对之还是一无所知的，何况只有我一个人，怕是……”
叶飞予侧目听他讲完，表情沉肃下来。
“我知道了，”他道，“这些你不用担心。”
他能不担心吗？
说到底，他还是人类，既没有先天的立场，更跨不过心理那道关，来到G城是被迫，研究药剂是半推半就，从心理上讲，他自然是站在人类这边。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安深蓝一样，理所当然地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对自己的同类大加杀戮。
同类……杀戮……
谢殷衍想着，表情变换了几下，看叶飞予的目光跟着变了，“你派她去斯利亚基地了？”
斯利亚基地，人类最大的三个基地之一，是丧尸军队目前重点进攻的主要区域——原因不详，但不否认是叶飞予的排外心理作祟。
“没有。”叶飞予表情一下子冷下来。
谢殷衍觉得自己猜中了，他对这个安排没意见，主要是对这个基地没什么好感。
何况他并不认为安深蓝会有危险，因此也没有太在意，见他不愿意在这话题上多言，谢殷衍转而道：“如果可以的话，给我多派点助手吧，不一定要人类……反正克制食欲的药剂都出来了。”
叶飞予闻言，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记得安深蓝有说过，他很惧怕丧尸。
谢殷衍虽然平时怂了点，却也清楚什么时候能怂，什么时候不能。他能接受研究药剂，因为对人类有利无害；也能克服心理障碍，对丧尸下刀；现在多一个丧尸助手，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他不挑。
这也是没有办法，叶飞予能无条件信任安深蓝，却不会给予他丝毫信任，更不可能会安排人类助手给他。
叶飞予只诧异了一瞬，很快想通过来，恢复正常的面无表情，略微颔首，“我记住了。”
是记住了而不是知道了。
谢殷衍开始为他未来的下属发愁，尸皇就这脑容量，更何况是其余的丧尸，严峻的现实让他实在乐观不起来。
叶飞予说了谎。
他是知道安深蓝在哪里的，只是对方心情不好，对谁都一副“你妨碍我拯救地球”的表情，而实质上，他只是阻止她毁灭基地。
但她似乎因此不悦了。
本来无甚表情的脸上划过一抹、难以言说的纠结之色，神情似是踌躇，手中试管里的液体轻微晃动，他起身向外面走去。
这支药剂出现的很是时候，至少在接下来的谈判中，能为他增加几分可信度。
他觉得他应该把这个给她看，尽管他不知道她会不会为此高兴，但这并不重要——借口往往都是无关痛痒的。
安深蓝坐在地毯上，双腿一伸一曲，一只手臂虚虚的环着，另一只搭在旁边的老式收音机上，居下临高的看着他挑眉。
“你派去斯利亚基地的那只丧尸，是d6吧？”
肯定的语气，叶飞予点点头，算是承认。
安深蓝皱了皱眉头，神色有些暴躁，“你坐下，抬着头不舒服。”
叶飞予看她一眼，顺从地坐下。
她又道，“那你知不知道，那支丧尸军队全军覆没了。”
“知道。”顿了顿，觉得这样太冷淡，又补了一句，“在我意料之中……但曙光基地那边胜了。”
“我算了一下，敌我双方胜负基本持平，但在之前，是我方占据优势的，但在你一番作死之下，很快又处于劣势。”
“我有些不能理解，难道说最近丧尸人数剧增，没法计划生育控制，因此只能被迫裁员？”
叶飞予：“……你控制下情绪。”
在新旧老板之间毅然偏向现任领导，这是个很好的习惯，但这难免也太偏向了些。他都要弄不明白她的种族了。
“丧尸这段时间胜得太多了，人类基地那边难免有所不安，对谈判没好处。”
安深蓝想了一下，有些可以理解，就像是小学时天天扇你巴掌的同桌，突然有一天跟你说，咱们和好吧，以后就是亲如一家的亲同桌了。
信不信是一回事，接受后内心不平衡也是一回事。
就算摄于对方武力压制不得不同意，谁能心无芥蒂地接受，并且对对方推心置腹——那以前扇的巴掌算什么？白挨吗？
怎么着也得把巴掌扇回来才算扯平啊，就算现在扇不回来，日后实力强了，难保不会想着找机会报复回来。
两人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是两个种族。
叶飞予见她面色稍缓，神色也跟着柔和了点，只是他向来对面部肌肉的控制力不怎么好，看起一如既往的阴郁森然。
安深蓝轻咳一声，又问了几句关于谈判的事，叶飞予回答说，具体时间要看谢殷衍的实验进程；
安深蓝问药剂什么时候出来，叶飞予回答说，要看谢殷衍的实验进程；
安深蓝问那他进到哪一步了，叶飞予回答说，他不知道实验进程。
安深蓝问那你知道什么，叶飞予回答说，他知道该怎么加快谢殷衍的实验进程。
“是什么？”安深蓝对此颇感兴趣。
“他说他需要助手。”
安深蓝瞬间没了兴致，换了个话题继续，“也就是说，在药剂出来之前，战争是要继续下去的了。”
叶飞予看得到她眼睛发亮，“你不能去。”
安深蓝顿感无趣，作为领导，这位尸皇做得无比不称职。本来应该趁机推翻人类基地、创建新社会，他偏偏要和解谈判；本来应该乘胜追击，他非要作死送人头。
本应该把进攻人类基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交给她来，他非要给自己拉仇恨。到时候丧尸公司并入人类公司，旧事重提的时候，还怎么推卸说是实习生的责任？
安深蓝觉得，叛出人类依附丧尸，这个名声已经够坏了，足够让人恨不得把她戳成筛子，她不介意再背上一个骂名，反正也就多个窟窿的事。
但叶飞予不一样，他生前的身份代表着无限的荣光，站的是光明而正面的立场，他可以为了计划委身黑暗，但没必要永远陷于其中，被不知情的人唾弃。
即使他们都在因他受益。
安深蓝把玩着试剂，液体随着她的动作流动，盈盈的绿色。绿色代表生机，她凝神看着它晃动，有一瞬间竟觉得他的想法没那么荒谬。
人类和丧尸他哪个也无法舍弃，但这两者和平相处几乎是白日做梦——他就是在做梦。
并且试图把梦境变为现实。
简直比从奴隶社会飞渡到社会.主义社会还不靠谱，就算马恩再世都只能是妄想。但抑制丧尸食欲的药剂都出来了，补上了这一环，他的计划近乎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