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向向笑着说,“谢谢。”
后面传来故意加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楼道里的安宁。
陆续转身上楼。
曲向向拆开纸巾,扯出一张擦脸上的水,要是下雨天不上学,听听歌,写写日记,看看书,追追电视剧,怎么都有感觉,哪怕只是坐在窗前发呆,那也很不错。
但是下雨天上学的话……
曲向向吸了吸鼻子,她一转头,冷不丁的看见站在背后的梁正,吓一跳,“你怎么不出声?”
梁正满脸都是水痕,眼睛被雨水冲洗过一样透亮,那里面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曲向向给他纸巾,让他擦脸。
梁正把雨衣脱下来丢过去。
曲向向被蒙了一脸,她把雨衣从头上抓下来,冲楼梯上喊,“梁正!烦不烦啊你!”
已经上到二楼的梁正蹬蹬蹬下楼,“你连你哥我都不等,撒开脚丫子就往楼道里冲,我他妈还以为你是觉得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急急忙忙的想赶紧上去读书,结果呢?上墙角跟人聊上了。”
“我就纳闷了,天天的见,有什么好聊的?”
曲向向给他一个“你简直无理取闹”的眼神,麻利的把两件雨衣随意折了折塞进袋子里,拎着去爬楼梯。
梁正在后面叽叽喳喳。
曲向向到教室的时候,看见陆续的湿外套搭在椅背上面,他穿着蓝色毛衣,里面配的白衬衫,那样的穿着,比平时要多一些少年感。
今天挺冷的,还好他穿了毛衣。
很有先见之明啊。
陆续侧过头,眼神冷淡的扫过去,曲向向对他笑了笑。
他转笔的动作轻微一顿,又转了起来。
心跳难以抑制的快了许多。
高军感冒了,他一边咳嗽,一边喊人上来做题。
平时他会挑着喊,这次就按照座位来,从最后一组开始,四个四个的上。
没轮到自己的同学各种紧张,各种前后左右的问答案。
其他组的暗搓搓的松口气。
第二节 课,高军让曲向向上来,把数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道题的解题思路写到黑板上面。
曲向向的字迹小且秀气,“解”这个字却写的潇洒又霸气,跟她其他的字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很显眼。
那是她初中跟数学老师学的。
曲向向写字的声音不大,软绵绵的,全被高军的咳嗽声盖住了,他靠在讲台边咳,一声比一声厉害。
大家担心他把肺给咳出来,时不时的看他两眼。
可能是生病了,老班穿的多,不知道哪年买的旧夹克衫都穿上了,胡子拉碴,眼睛红红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凶。
有一点善良无害小白兔的样子。
也有可能只是错觉。
曲向向写完了下去,高军喊了陆续的名字,“这道题一共两个解题思路,曲向向写的是一个,还有一个陆续你来。”
陆续没反应。
曲向向往后扭头,用口型对他说,“老班喊你呢。”
陆续撩起眼皮看她。
曲向向跟他对视,对他眨眨眼睛,“不去吗?”
几秒后,陆续放下笔站了起来,继英语课的让大家跌破眼镜之后,又一次让他们跌了眼镜。
他们开始试着相信并接受一个事实,他是真的在改变。
陆续的粉笔字比曲向向的要清晰很多,一笔一划都充满力量,跟她的放在一起,显得尤其工整漂亮。
曲向向真心觉得陆续的字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字迹流畅,刚健,行云流水一样,他一定练过很多字帖。
陆续写题的时候,底下的同学都在看他写。
高军重咳一声,嗓子干哑的吼,“一个个的想什么呢,抄啊!”
大家手忙脚乱的拿笔记本。
善良无害小白兔个屁啊,都是错觉。
高军在咳嗽声里讲完了那道题的两个思路没,一讲完,他就开始擦黑板,准备布置作业。
大家顿时慌了,不是,那么一大黑板字,我们还没抄完呢,怎么就擦了?
他们赶紧问别人要笔记,散漫的态度一扫而空。
高军咳了几声,“你们啊,上课不集中注意力,抄板抄也不集中注意力,到底来学校干嘛的?扯闲篇唠家常?”
他把黑板擦丢到讲台上面,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刚才讲的那道题,咳咳,咳,是参考前年初中数学联赛上的题出的。”
这话一出,班里引起不小的骚动。
“嘭——”
高军拿着尺子敲讲台,“是不是在想,题出的那么难,不怪自己解不出来?”
小心思被这么戳穿,大家都是一脸羞涩。
高军手里的尺子点了点台面,鼻子里发出哼声,“搞的好像别的题都写对了一样。”
大家,“……”
老班是感冒,还是更年期发作?或者是两样都有?
高军布置完作业,脑子里跟烧开的水似的,从里到外烫的没法下手,他连茶杯都没拿就走了。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左右,班里提前下课,闹哄哄的。
梁正揣着打火机跟烟盒,上楼道里抽烟去了。
曲向向给他把笔记检查了一下,没写上去的都给他写了,无所事事的托腮看了会儿窗外的雨,忽地想起来书包里的书签。
于是就拿出来,右手捏着,从里侧放到陆续的课桌上面。
陆续愣愣的看着。
曲向向回头,很小声的说,“我考试前就买了,有春夏秋冬四季,每季四种风格,你说你喜欢秋天,我就给你挑了其中一款。”
“正面的枫树不是我画的啊,是本来就有的,彩笔画的很可爱,背面才是我画的,很丑,我尽力了。”
陆续将书签翻过来,入眼的是一片蓝天白云,飘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儿。
画的谈不上有多么精致,却很认真用心。
边边角角都细心的描过。
书签左下角是个抽象派的小男孩,头上戴着灰色鸭舌帽,穿了件白t恤,黑色运动裤,脖子上挂着一个疑似相机的东西。
就是那次陆续爬早青山时穿着,不同的是,画上的小男孩没戴口罩,脸上在笑。
不是轻弯嘴角的浅笑,而是那种阳光灿烂的笑容。
右边有一行字。
曲向向本来只是画了画,没想写字的,不是没东西写,是想写的太多了,不知道哪个最合适。
她在草稿纸上写了很多,都是些自己比较喜欢的,带有祝福寓意的诗句。
最后写在书签上的,却是最平凡最普通的一句话。
——希望你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陆续看着书签,眼底有异样的光彩在涌动。
曲向向以为陆续会说点什么,可她等了半天,脖子都扭酸了,他始终都是那个低眉垂眼的姿势,像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
前面的钱梦喊曲向向,她哎了声,头也跟着转了回去。
陆续拿起眼前的书签,捏在指间把玩,他抿着薄唇,面色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只是几个瞬息后,一只手扶上了额头,手掌局促的往下移动,从眼睛上面抹过。
那张书签被陆续放进了书包里,将会跟他最喜欢的一本书在一起。
中午的时候,王成功跟徐良来了八班,给曲向向送生日礼物,他们每年都送,选的是可以塞兜里的小盒子。
大的她不好带进去。
王成功目送曲向向进教室,拉上徐良下楼,跟他说起了自家一个亲戚结婚又离婚的那些个事儿,来了句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感慨,“女孩子要想婚后在婆家有地位,还得看自己跟娘家,等向向以后到了那一天,咱得给她整一份好看的嫁妆,为她撑腰。”
徐良的言词犀利,“撑腰?怎么撑?靠你一身肥膘?”
王成功一点没被打击到,他嘿笑,“那也可以啊,谁敢欺负她,老子就用肥膘压上去。”
徐良的脸抽了抽。
王成功撞他肩膀,“你爸妈没事了吧?”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徐良学着他爸的语气说完,嘴角扯了扯,“我管不了,爱咋咋地吧。”
王成功安慰他说,“根据我对我爸妈的观察,两口子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乐观点。”
徐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说什么。
王成功咂嘴,“向向那朋友,就那个钱梦,我发现她不笑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徐良斜眼,“有想法?”
“我我我,我能有啥子想法。”王成功摇头摆手,结巴上了,“不能够,不能够。”
徐良下楼梯,“听说她对有酒窝跟虎牙的男生没有免疫力。”
王成功用力抿嘴,“酒窝我有啊,你看是不是?”
徐良说,“你这是肉坑。”
“……”
下午陆续没来,翘课了。
曲向向听课的时候频频走神,虽然陆续平常总是趴在桌上睡觉,好像怎么都睡不够。
但他真的没有翘过课。
这是头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着凉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家里有事。
回家的路上,曲向向碰到了陆续。
她正要说话,就见他将提在手里的小碎花袋子放进她车前的筐子里,快速蹬着车出了巷子。
从始至终,陆续什么都没说。
且动作迅速利落,目标明确,目的也是如此。
这一幕快的很,梁正王成功徐良三人都没反应过来。
冷风一吹,他们一个激灵,车跟人都没影了。
梁正拽着袋子一角,把它翻过来,抖出一个正方形的盒子,上面还用粉嫩粉嫩的丝带扎了个大蝴蝶结。
王成功跟徐良,“……”
就冲这盒子形状跟大小,不难猜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姓陆的有心了啊。
曲向向愣愣的想,陆续是不是无意间听到她跟成功他们说话了?
她不会随便跟别人说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那样会显得好像要对方给自己买东西似的。
连钱梦都不知道今天是她生日。
所以她想来想去,只有那个可能。
曲向向望了望陆续离开的方向,他下午翘课,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个东西?
梁正要把盒子扔掉,曲向向跟他发火。
王成功和徐良全程劝架。
这兄妹俩真吵起来,一个就成了纸老虎,一个是披着狼皮的小绵羊。
因为当哥哥的,每次讲道理都讲不过妹妹,只会蛮横的乱吼乱叫一通。
梁正这回也被曲向向说的还不了嘴,他憋半天,就憋出一个字,“操!”
曲向向板着脸拿回盒子,径自骑车往家走。
梁正站在原地,狠狠抹了一把脸。
徐良说,“阿正,那是向向朋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你要扔了,是有点过,就算是你爸,也不能那么做,我的建议是,当什么都没看见。”
“当没看见?我他妈眼瞎啊?妈的,姓陆的都找上门了,下回还不得进去喝两杯?”
梁正对着自行车踹了一脚,手耙着头发,一张脸上尽是燥郁之色。
王成功看他那副女大不中留的惆怅样子,差点就来一句“想开点,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回了家,曲向向把房门一关,她坐到书桌前,拆开礼盒上面的粉色蝴蝶结,将盒子打来,看见了陆续给她买的东西。
很漂亮的水晶球,里面有棵树。
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橡树。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曲向向把水晶球从盒子里拿出来,拖在手心里,轻轻晃了晃,就有大片的雪花飘上来,绕着橡树飞扬。
好半响,她摸到底座的发条,往左拧了几圈。
天空之城的纯音乐响了起来。
曲向向两只手抱着水晶球,听着优美的旋律,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勾了出来,有明朗的,不明朗的,也有懵懂的,青涩的,全都在她的心里盘旋不止。
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安静。
音乐停了,曲向向又去拧发条,一遍遍的听,有种莫名的触动。
她想弄明白,那种触动是什么。
巷子里停着三辆自行车,王成功跟徐良一左一右,跟梁正一块儿蹲在门头底下抽烟。
王成功听着二楼窗户里飘出来的旋律,“向向这都第五遍了,她不会是想看看发条好不好使吧?”
徐良说,“天空之城,既悲伤又美好,很特别。”
王成功一副文艺小清新的模样,“是呀,听的人心里酸酸的。”
“酸个鸟啊!”梁正凉飕飕的蹦出一句,“你俩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
王成功抽几口烟,提议道,“要不咱三明儿放学把陆续堵在路上收拾一顿,给他点警告?”
梁正嘴边的烟抖了抖,“三对一?”
王成功说,“他就是再牛逼,也不可能干得过咱三,”
徐良点头附和,“咱不说就没人知道。”
“还有天知地知。”梁正嗤之以鼻,“男子汉大丈夫,以多欺少算什么鸟?”
王成功跟徐良白眼一翻,得嘞,凉拌。
梁正夹开烟,朝地上啐了一口,“老子就跟他一对一,单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当老子是个屁。”
王成功跟徐良闻言,都是眼皮一跳。
单挑?你干不过啊,哥们,你疯起来还是人,陆续疯起来就不是了。
他俩对视一眼,没有泼凉水,而是金身的劝说。
“阿正,我觉得还不到这程度。”
“我也觉得没到。”
“水晶球,天空之城都上了,难不成得等他送朵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