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响起声音,她没听清,“你说什么?”
陆续说,“那就让他们乱猜。”
说这话的时候,陆续跟平时一样的平铺直叙,语调语速以及神态都没有异常。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跳的频率攀升到一个怎样的高度。
曲向向脑子里轰隆隆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冷风扑进她怀里,她打了个寒颤,神魂全部归位。
“好冷。”
曲向向本能的把陆续塞她手里的围巾跟手套全用上,吸了吸鼻子,快速推车回学校。
五楼的阳台上,陆续双手抄在口袋里,借着角度的优势,目光稳稳锁定骑车的纤瘦身影,一路追随。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还望着那个方向,迟迟都没有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陆续回到房里,把自己摔到微乱的床上,侧过身,忍着伤口被牵动的疼痛,把脸埋进被子里面。
他闭上双眼,没有血色的薄唇上扬,慢慢的睡着了。
另一边,曲向向逆风赶回学校,她去小店,把围巾跟手套放老板那儿,请求帮着保管一下,说放学来拿。
那老板人很好,笑着帮了她这个忙。
曲向向在教室后门的拐角磨蹭半天,硬着头皮走到后门口,喊了声,“报告。”
全班齐刷刷的朝她看去。
讲台上的物理老师也在看她,眼神很是复杂,仿佛在说,你果然不喜欢我的课。
曲向向无言以对。
物理老师大概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原因都不问,就背过身继续在黑板上写题,“进来吧。”
曲向向小跑到最里面那组的倒数第二排。
今天她运气不好,回学校撞上致命的物理课,平时经常逃课的梁正竟然在班上。
梁正老太爷似的坐着。
曲向向掐他胳膊,冬天衣服穿的厚,掐的不疼,她默默的加重力道。
梁正的脸部肌肉抽动,在她还要加力前放她进去。
一下课,梁正就把曲向向叫到楼下,临时开家长会,“上哪儿去了?”
曲向向不吱声。
不能撒谎,那就只能保持沉默。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拿你没辙?”梁正似笑非笑,“放学回去我就把你翘课的事告诉老梁。”
曲向向猛地抬头,眼睛瞪圆。
“怎么,怕了?”梁正抖着腿,不耐烦的说,“那就赶紧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逼你哥我动真格。”
曲向向默了几个瞬息,说,“我去陆续家了。”
梁正很平静,非常非常的平静,“妹儿,你再说一遍。”
曲向向退后几步,站在一个他打不着的安全距离说,“陆续几天没来上课,我……”
“你是他谁啊?”梁正的平静转眼间就支离破碎,火爆的打断她,“用的着你上人家里去?”
曲向向让他小点声。
梁正在气头上,声音小不了,他就像个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球,随时都会爆炸。
曲向向紧抓自己的节奏说,“陆续被一个叫赵伟的人打伤了。”
赵伟这个名字就像一场冰雨,淋在梁正的大火球上面,火势弱了下去,他脸上的怒火出现了短暂的凝结。
曲向向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哥,你认识那个人?”
梁正说,“不认识。”
曲向向知道梁正撒谎了,就算没打过交道,也一定听过对方的名号,她用力抿嘴,“陆续伤的很重,不知道期末前能不能来学校。”
“听说他打架很厉害,我没亲眼看见,哥你是见过的,应该比我清楚,他都伤成那样了,说明是一伙人干的,早有预谋,不知道是谋财,还是害命。”
梁正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吵不闹了,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回教室吧。”
曲向向没动,还有话要说。
“没听见啊?”梁正对她甩脸色,“回去!”
曲向向走两步回头,“你别惹事啊。”
梁正挥了下手。
曲向向一回教室,就被钱梦拉着叽里呱啦,“你再不回来,梁正得吃了我。”
“向向,梁正跟你不只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那么简单吧?我感觉他像你哥,又像你爹。”
钱梦看好友处于放空状态,她拔高声音喊,“向向?”
曲向向恍惚着看她,“啊?”
钱梦摇头叹息,爱情啊,真是要人命。
下午的第一节 课是语文,曲向向没在,第二节物理课被老师逮个正着。
物理老师还没去跟高军说,语文老师就先去了。
快放学的时候,高军就在走廊上站着,背着手,背影深沉。
班上的同学靠各种脑洞上完自习课,一个个拿着饭缸,背着书包,规规矩矩从老班身旁经过。
有的更是提心吊胆的同手同脚。
曲向向以为老班会找她谈话,意料之外的没有。
老班只是在她出来时,意味深长,又忧心忡忡的看了她两眼。
曲向向跟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似的,一路垂着头下楼,等她到了楼下,发现老班在阳台上看她,用的是同样的眼神。
她哆嗦了一下,加快脚步直奔车棚。
校门外的路边,陆续,王成功,徐良三人靠着自行车抽烟,有美女过来,他们谁都没鸟,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那个赵伟的事儿打听出来了。
他跟黄宇是一个道上的,现在前者因为抢劫伤人被抓进局子里,要蹲劳改,几年还不知道,后者为求自保跑路,不知去向。
赵伟缺钱,又喜欢啃硬骨头,黄宇把陆续推他枪口上了。
论谁骨头最硬,陆续绝对前三,妥妥的。
关键他家里超有钱。
有钱又难啃,多有挑战性啊,就适合变态。
可说到底,陆续会被牵扯进来,还是因为那次为了向向干架,得罪了黄宇。
再往前算,就算到梁正跟刘莹那档子破事儿上面去了。
梁正的心情那叫一个操蛋。
老天爷耍人玩儿呢,知道他看陆续不顺眼,还让他三番两次,变着花样的欠对方人情。
他妈的搞的就像陆续跟向向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凡人请靠边站一样。
王成功的胳膊撞梁正,“向向过来了。”
梁正等向向一停车,就把打听到的东西都告诉了她。
曲向向听完没有松口气,反而更担心,“那人蹲完劳改出来会不会报复啊?电视上好多都这么演的。”
梁正说,“你也说是电视了。”
曲向向蹙眉,“小说来源于生活啊。”
“……”
梁正翻白眼,本来他就不想说,但是俩哥们建议他说,免得向向胡思乱想,影响学习。
结果呢?还不如不说。
“别一惊一乍的,没那么多事儿。”梁正掐了烟,把她的书包捞下来,挂自己的车把手上面,“要是真敢报复,再送进去就是。”
曲向向自言自语,“钱哪儿有生命重要……”
一旁的王成功说,“那鸟人喜欢玩儿炸鸡,不是咱的玩法,百元大钞分分钟堆一桌,前段时间输的裤子都快掉了,手头紧,胃口大得很,陆续拿不出来那么多钱。”
徐良说,“即便他有,就在兜里揣着,他也不会给的,给了就不是你认识的陆续了。”
曲向向不笨,她知道是这么回事,就是害怕。
陆续才多大啊,还没走进社会呢,要是他不走运,那他就没了。
“行了行了,都别再说了。”梁正看妹妹要哭鼻子,他烦躁的岔开话题,“晚上咱去良子家吃大螃蟹。”
曲向向不想去。
徐良说,“是我妈让我叫你们的,螃蟹早上就准备好了。”
曲向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徐良的家境比较富裕,住的小洋楼,围着个大院子,装修谈不上多么金碧辉煌,但绝对值得上“豪”这个字。
曲向向他们没少来,轻车熟路的上楼。
徐母喜欢曲向向,拉着她唠家常,唠着唠着,就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曲向向一脸呆滞。
徐母把一盘子花生糖往她面前推推,“吃啊。”
曲向向拿走一块,嘎嘣嘎嘣的吃着,脑子里在想阿姨为什么要问她那个问题,难道是她暴露了什么?
徐母坐过去些,和蔼可亲的笑,“跟阿姨说说,你有没有哪个喜欢男孩子?”
曲向向咽下嘴里的花生糖,“阿姨,我现在还,还小,没,没,没想过那方面的事。”
结巴的不成样子,她撒谎了。
以前是没想过,最近她开始想了,控制不住的想。
徐母当她是不好意思才结巴的,叹口气说,“良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跟你叔做梦都能笑醒。”
曲向向说,“他挺好的啊。”
徐母满脸红光,难掩激动,“你觉得他好?真的吗?真觉得他挺好的?”
曲向向,“……”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徐母笑的合不拢嘴,“电视遥控器在桌上,你随便看,吃的喝的都有,你想拿什么拿什么,阿姨出门买点东西,一会回来。”
曲向向诶了声,她呆坐了会,打开书包拿出书本,开始做作业。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向向隐约听见一道叫声,她开门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徐良的妈妈还没回来,家里就他们几个。
曲向向去敲徐良的房门。
里头三位看碟片的同学听到敲门声,顿时人仰马翻。
徐良被王成功跟梁正踹,看片儿就看片儿吧,还买个盗版的,突然来那么一下,差点把他们吓的后半生无能。
门一打开,曲向向就往里瞧。
梁正坐在地上,盘着腿,咕噜咕噜的喝健力宝,王成功在做第八套广播体操的伸展运动,脸红成猴屁股。
曲向向狐疑的说,“你们干嘛呢?”
徐良说,“没干嘛。”
曲向向走进去,“我好像听到叫声了。”
“叫什么?扯淡呢,什么叫声?”梁正脸不红心不跳的胡扯,“我们三在唱歌。”
说着就给王成功跟徐良使眼色。
王成功心想,那得尖一点细一点,他呵斥传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声音往后脑勺跑,“啊——”
一边鬼叫的啊,一边朝徐良挤眉弄眼,到你了兄弟。
徐良从容的推推眼镜,接着啊了几声就唱,“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一起唱。”
梁正,“……”
王成功,“……”
第38章
晚上九点多, 曲向向跟梁正王成功骑车往家赶, 他们三都吃撑了,从胃里往上窜大螃蟹的鲜味。
梁正吹口哨,吹的是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
都在调子上, 很好听。
王成功咂咂嘴皮子, “阿正, 不是有那种歌唱比赛吗?你报名参加去呗, 说不定能拿奖呢。”
梁正切了声, “庸俗。”
王成功, “……”我看你就是懒吧?
他往后扭头, “向向,你怎么骑那么慢啊?骑不动了吗?要不我载你?”
曲向向从走神的状态里出来, 踩着脚踏板追上他们。
天上飘起小雪花。
三人一边骑车,一边天南地北的闲扯。
青春年少时的岁月是单纯的,简单的, 无比珍贵又无比美好。
陆续的围巾跟手套被曲向向塞进衣橱里面,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来学校,只能先放家里。
梁叔不会乱翻她的东西。
就连她的衣服都是自己洗, 自己晒, 自己叠了收起来。
她是女孩子, 梁叔很注意,不会让她难为情。
夜里曲向向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陆续憔悴的脸,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坐起来喝了几口凉开水,重新躺回被窝里。
小手指上的冻疮严重了,捂热了就痒,烫烫的。
曲向向抓了几下,更痒了,她只能把那只手拿出来,放在冰凉的被子上面,等到手冷了又放进去。
捂热了再拿出来吹吹冷气。
反反复复的,曲向向一点睡意都没有。
小雪花不知何时变成鹅毛大雪,明天整个世界肯定一片白。
熬到后半夜,曲向向终于被周公拖走了,没过多久,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对门传来梁正的笑声,像鹅叫。
早上醒来,曲向向感觉自己精疲力尽,她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被一只大白鹅追,跑了好几条巷子。
累的够呛。
楼下的院里有梁正的骂骂咧咧声飘上来,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房间,冲曲向向耳朵里钻,她抓了被子上的毛衣线裤,一股脑的全往被子里塞。
捂了会儿就一件件套身上。
当曲向向看到梁正快掉下来的黑眼圈时,怀疑他昨晚看了一晚上小说,压根就没睡。
梁建兵把一铁锹雪丢到雪堆上面,“向向,锅里有汤圆。”
曲向向还没说话,梁正就跳起来了,“爸,咱能不能把一碗水端平啊?为什么我早上起来,眼睛还糊着眼屎,你就让我铲雪?”
梁建兵没搭理他,“向向,锅里还有鸡蛋,你捞一下。”
“靠!”
梁正夸张的委屈巴巴,“老梁,你说实话,当年我出生的时候,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想把我的把儿剪掉,希望我是个不带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