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紫色的妖龟护罩被南颜屈指一点,龟壳的缝隙间被闪烁着暗色血芒的佛纹倏然笼罩,当场发出不支声。
“这怎么可能?!”外面的人惊呼道。
南颜是换了七佛造业书的手段来施为的,就在堪堪破除这龟甲护罩的瞬间,里面的道天心诀玉简蓦然散出一道道青光,竟自行抵挡南颜的攻击。
……就好像两种道统在互相排斥一样。
南颜轻咦了一声,她感到一股极其纯真的道家灵力在同她对抗,微微惊讶之下,三指握紧,用上了第二重净罪篇的灵力。
七佛造业书中,造罪篇是决行生杀,自认其罪,而净罪篇则是针对普世所观的善恶做出决断。
南颜知道最后还有最可怕的七佛造业伐罪篇,以她自身为尺,她若认为一样东西、一个生灵有罪,则可携七佛罚业,世间恶者,无不可杀。
紫色的妖龟光罩上泛出一丝丝猩红的光,道气佛气短兵相接,外面原本不甚在意的元昂面色微变,直到咔的一声碎响,道天心决被南颜卷在手里后,他反而不在意那玉简了,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南颜。
“幸不辱命。”
南颜将道天心决递给云念,后者一喜复又一愁,传音道:“云念急于求取,连累了姐姐,午洲帝子在山海禁决中别有图谋,今日之后恐怕会记恨你。我这里有一套刚刚拿到的佛藏大阅经残卷,暂且充作补偿,另则山海禁决中若有危险,务必向我求助。”
南颜也不推拒,笑了笑接过来,其他人看热闹罢了,纷纷散去各自找石室取宝,只有元昂留在原地,道:“卯洲愁山院真圆是吧?”
南颜道:“帝子有何指教?”
“都是结丹期的修士,何必这么防备。”元昂朝楼下看了一眼只剩下一半的香,道,“这万宝阁中的宝光罩有四分之一由妖魔鬼炼化而来,你的功法既然克制邪气,想来楼上的这些宝物恐怕有四分之一都任你求取。”
其实南颜打破妖龟光罩时早有所感,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让元昂一语道破,其他的修士不善的目光俱都唰一下转向她。
修界资源竞争激烈,此强彼弱,她有这样的本事,转眼间便是他人眼中钉。
几乎是在南颜目光扫去瞬间,那些耳聪目明的修士纷纷爬上上层的石室,不管三七二十一,目力所见的所有蓝光紫光的石室都被提前占据。
云念是真的怒了:“卑鄙!”
“战术而已,又不是我要他们抢占的,谈何卑鄙?”元昂嗤笑一声,道,“这万宝阁里的东西虽好,可和山海禁决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我元磁圣光克制五行,你的佛力克制妖邪,不妨在山海禁决中合作一把?”
南颜不说话,他又道:“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今夜我会来拜访,你必须在。”
南颜:“……”
云念在一旁耷拉着头,道:“我给你找麻烦了。”
南颜:“没事,我就是有一个疑惑。”
云念:“哈?”
南颜叹道:“为什么邪道的帝子都这么霸道正经走路带风,我们正道的帝子……就这么万紫千红呢。”
还剩下小半个时辰,南颜也不同云念多聊,随后便去了上面的楼层。
“抱歉这位佛友,这地方是我先来的。”
“这么厉害去上面呀。”
“你看着我我使不出劲。”
南颜:“……”
万宝阁拢共五十多层,四十几层都被人占了,南颜路过几个熟人门口时,尤其是看到还有点心不在焉的宋逐时,三思又三思还是悄咪咪躲过去了,只是这一躲,就来到了顶层。
顶层的石室就不是结丹期能破解的了,有的紫光罩泛着一层神圣的金光,南颜单单看了一眼,就察觉那是什么仙兽的残魂在庇佑,单气息就有元婴后期,根本就不可能打破。
转了一圈儿,南颜还是发现一个有点希望的,那是一瓶叫九眼漆的东西,涂在法器上,能让法器产生一丝灵性,是加强本命法宝最好的材料,而它的外围是一个六尺高的紫色光罩,一头化蛇的虚影盘踞其中,好似有灵,正朝南颜吐着信子。
此物属于妖兽,而且看尾端的鳞片应不是年份太长的大妖,南颜觉得可以一赌,当即便不犹豫,取出云念补偿她的破禁符一扬手投了过去,登时那化蛇虚影一阵波动,蛇头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声。
此地无其他人,南颜也就放开了施为,浩大的佛力凝聚在一掌上,向着那化蛇一掌拍去。
“如来……镇罪!”
轰然爆响声被隔绝的石室之内,化蛇登时鳞片炸开,骨骼断裂,但其上古妖兽凶性不减,一丝紫幽幽的毒气从光罩反震而出,瞬间化作千丝万缕,充斥整个石室之内。
南颜眼微凛,佛珠一抡缠住九眼漆的玉瓶,同时身形暴退,在那毒气腐蚀上手臂前冲了出去。
她这一冲十分猛,撞得外面楼梯的围栏发出不支之声,吃痛之下又回头看了一眼,竟发现那毒雾有扩散出石室的预兆,无奈只得再次往楼阁上冲去,待踏上顶层再看,那化蛇毒气气数已尽,彻底消失了。
南颜松了口气,随后发觉脚下的青石板十分奇异,每挪动一步,皆有一小片星图在脚下绽开,而她顺着青石道抬头望去,不由得本能地膝盖一软。
青石道尽头,有一尊老者的石像,虽然乍一看慈眉善目,但却让人感到极有威严,手中持的不是寻常道教神像的拂尘,而是一面巨大的古镜。
这就是逆演轮回镜?
南颜来时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既然来了,机会难得还是要上前看看。
“……这就是道尊岁寒子吗?”南颜不由得声音也放轻了些,她委实难以想象,这样的一界尊主、万众敬仰的道修宗师,会如少苍的故事里说的那样……铸下恶行。
想得出神间,南颜忽然察觉手腕有点疼,低头一看,刚刚那毒气到底还是腐蚀透了她的禅衣,落在右手的手腕上。
她连忙并指为刀,划开那伤处,等那毒血放完后,正给自己涂药,旁边却有一道细微的、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传入耳中。
南颜一抬头,竟看见自己刚刚落下的毒血化作血雾钻入那逆演轮回镜里,随后那镜面骤然生出三四道裂纹。
南颜:……卧槽?
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但那道生天的至宝却当真碎了一块,从道尊手中咔一下掉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在她脚边。
……她现在逃出道生天还来得及吗?
南颜自问入道之后光明磊落,但现在这个情况,如果继续光明磊落,她的修道之途可能就终结在此了。
更可怕的是,南颜听到一声轻询。
“你是哪个殿的道生?怎会在这里?”
她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这里,一时间无法解释,失措道——
“抱歉,听我解……诶?”
她身后站着个碧青衣衫的少年人,容貌秀雅得难以言喻,抱着一卷书简,眉目间有一股成年人才有的儒雅气度,只是面色冷淡,看上去不好接近。
南颜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人,那种强烈的熟悉感淹没了一切想法。
少年人又道:“就算被长辈罚了,躲到这里哭,道尊还能替你主持公道不成?罢了……你的修炼是哪里遇到瓶颈,师兄帮你看看。”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发现……这个少年人,他没有影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少苍
“专心点。”
少年人分明看上去一副淡漠的模样, 一言一语倒是十分耐心。
南颜虽是尽量专心听他讲解修炼的瓶颈,但仍忍不住抬眸打量他那张秀致的面容,她晓得这一定是幻象, 可和黄泉镜殊为不同的是,她能感到对方是有形的。
他的眼里好像有星河似的,垂眸时鸦羽一样的眼睫落下一小圈阴翳, 柔和了他一身山间寒泉般的气息, 偶尔视线对上时不闪不避的, 确认对方是否听懂他所教授的东西,才继续讲解下一轮。
——是你吗?
可嵇炀的气质却又更深刻些,就像盘踞在荒野里的豹子, 只在表面上遵循礼法, 越过了界, 所见的便都是獠牙。
这种差别让南颜隐约察觉到忽略了什么。
——夫子决意让弟子得到背叛的惩罚, 就……就把他一身的本领废去,扔到了遥远的贫瘠之地任他自生自灭。
嵇炀当时同自己轻描淡写提起的被逐出道生天的情形, 当真是自生自灭这么简单?
“你心不在焉, 何时才能突破?”少年人对她的走神略有不满, 但仍是尽量以一种平和的口吻训斥道:“明日便是山海禁决, 巡查之人来前,你再学不会,我便要罚你了。”
“罚你”两个字咬得很轻, 夹杂着介乎于少年人与青年之间的沙哑, 分明严苛的训导, 他说来却好似无意中多了几分撩人感。
但其实他并不是故意的,若换了别人家的小姑娘,恐怕这会儿已经不知所以了。南颜当下便生出几分好奇,仰头盯着他瞧时,脑袋上却被他用玉简轻敲了一记。
“师弟既无心修习,宵禁已至,是时候回去了。”
师弟?
南颜愣神的瞬间,无意间瞥过他手持的玉简,上面写着“青虚四十二年批”,这几个字灵力未散,显然是刚刻下的。
算了算年份,离现在至少是三十年前了。
南颜瞥了一眼道尊像的逆演轮回镜,微微恍然……恐怕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道生天的一个普通的道徒,而此时此地,却是三十多年前的过去。
南颜斟酌了一下言辞,试探问道:“抱歉,少……师兄,明日的山海禁决,面对诸州天骄可有把握?”
少年人青松翠竹一般稍稍坐正,道:“我起先说天下骄雄泥猪瓦狗,让师尊罚了,你们可是私下在笑我?”
能对话!
一种隐秘的兴奋与紧张感浮现,三十年前她娘必然没有出事,若能改变这一切……
少年人好似终于察觉到面前这个道徒有些古怪,心念一转抬头看向道尊像怀里的古镜,古镜里本应映出他与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徒,但此刻在他面前的确是一个雪肤乌发的女子。
他眉心一凝,猛地捉住她的手:“你不是道生天的人。”
南颜眼底浮现出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张口欲道:“小心你师——”
空间发出一种细微的扭曲,南颜的声音凝固在这里,她看到自己的身形随着她想要说出的话逐步崩散开。
就好像……她才是逆演轮回镜送到过去的那个幻影。
“你……”手中捉到的女子手腕蓦然消失,少年人眼底属于星河的碎光流转起来,那一瞬间,仿佛洞彻了什么,他看着南颜正在消失的身影喃喃道,“最后一次机会,没有认出逆演轮回镜构筑的假象,我又失败了……但是你还有机会。”
消失前,南颜急问道:“我在哪儿还能再见到你?”
“你见不到我了,这片虚无芥子要即将崩毁,我会回到之前的轨迹,不会再记得你。如果有缘,山海禁决,十业山尽头,我会在那里……若你能打破虚像,务必让逆演轮回镜会认你为主。”少年人看她的眼神依然是陌生的,但却有一种隐约的好奇与渴望,“还有,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南颜还未来得及挽留,便觉周围的景物一黑,再回过神来,愕然发现掌心里握着那块从逆演轮回镜中跌落的碎镜片,摊开手心的瞬间,那镜片化作水迹渗入她的掌心。
楼下纷乱的脚步传来——
“阿颜,你干什么呢?香都快烧完了!元昂那孙子在哪儿?出来打一架!一个一个的都是什么狗篮子?”
南颜这才想起来她刚刚把逆演轮回镜弄破了,可下面的修士们也上来参观时,却没有什么异色,她再一看,那古镜上的裂痕却消失了,重新变成一面完整的镜子。
“这就是逆演轮回镜?”其他的修士上来后,看见南颜呆坐在顶层之前,一愣之下嗤笑道,“道友莫不是被逼急了,连道生天的至宝都想收用,山海禁决在即,这反噬之力伤身恐怕不好受吧。”
“何必出家呢?来参加山海禁决的女修不多,道友还了俗,喊个男修来保护,可是一呼百应呢。”
穆战霆右手提着一把通身宛如岩浆浇筑的长斧,凶焰腾腾地杀上来,刚好听到这话,一脸凶狠道:“哪个狗篮子说的?”
众人噤若寒蝉,穆战霆直接冲过去一把抓住刚刚那嘲讽人的修士,直接扔到楼下去,高声暴怒道:“谁他妈要你们这些狗男人保护,我妹!是天底下最硬的秃驴!”
南颜:“……”
旁边的人茫然道:“谁是他妹?”
南颜:“贫尼不知道,不关贫尼的事。”
……
入夜三更,南颜放出第三只传信的纸鹤,却仍没得到嵇炀的回音,在屋里徘徊了半晌,一开门,发现穆战霆提着斧头大马金刀地坐在她门口。
南颜:“哥,你在这儿干嘛?”
穆战霆警惕地左看右看,道:“我出来散步找灵感。”
南颜:“那你找到了吗?”
穆战霆:“文章本天成,又岂在朝朝暮暮,刻意找灵感就不会来了。”
南颜参悟了数息,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个什么思想感情,道:“你把斧头收起来,等会要是来人了,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穆战霆:“不行,让龙主知道了更不好。”
南颜说服不了他,又看了他手上那气势惊人的火焰长斧,道:“还没问你这斧头是?”
“说起来我就来气,”穆战霆十分不平,“我本来相中了一杆文王笔,那笔一直在抖,我以为和它惺惺相惜,费了老大劲打破光罩,那笔自己跑出门砸云念脑门上粘着不走了,真是个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