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炀的语气一直很平静,南颜并没有发觉他话中的端倪。
“不要,我娘……就算最后没有希望,我也会让她入土为安。”
沉淀下心境后,两人整理好南娆的空墓,嵇炀看她不愿离开,索性背起她,缓缓往城内走去。
此时城中节日之气已至尾声,道旁的桃花也不再盛放,随着花瓣飘零,慢慢回到了原状。
繁华的长街随着月落西山,街上三三两两只剩下收摊的百姓,数着今夜赚足了的铜板,脸上带着疲惫而满足的笑,想着打半斤黄酒,归家和妻儿团聚。
不多时,一只黑色的偃甲蝶徐徐飞近,反馈回的消息让嵇炀微微一愣。
“怎么?大哥失踪了?”南颜哑着嗓子问。
“没失踪。”嵇炀眼底的神色有点怪异,“我放出偃甲蝶去寻他,却发现他正在满城找大夫。”
“为什么?”
嵇炀也是不解,放下南颜,一路跟着偃甲蝶来到一处设有不少医馆的街上,只见左右医馆大门紧闭,但窗户口多有人探头出来。
旁边一家医馆的男主人面带恐惧道:“我刚刚没看清楚,那是妖怪吧。”
他家儿子兴奋道:“是呀,喝醉了呢,打一次嗝儿,毛茸茸的耳朵就冒出来一回。”
他家女主人小声道:“妖怪长得还挺好看的。”
男主人呸道:“你怕是被狐狸精迷了眼!别看了,那妖怪身边有个疯癫道士,让他管去,不关我们的事!”
说着,那家医馆砰一声关上窗,熄了灯。
南颜:“……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嵇炀:“应该是战霆遇上一头狐妖,给狐妖喝了雄黄酒,让其显了妖形。”
南颜:“大哥再傻也不可能认不出一个妖怪吧。”
嵇炀略一沉吟,心里有了点莫名猜想:“也许是狐妖变作了他相识之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抬步寻去,拐过一个巷角时,神识探见一股淡淡妖气杂糅着修士的灵气,同时巷子里也传出咣咣砸门声。
南颜探头看去,远远瞧见一个穿着白裘衣的少年人,侧脸和嵇炀一般无二,但看他耷拉着的兽耳,明显就非我族类。
狐妖醉醺醺地抱着酒坛,嘴里呢喃:“宝贝……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他旁边的穆眼瞎却是急得不行,还在砸医馆的门:“大夫,你快出来看看!怎么我拉着我弟喝了两斤雄黄酒,他就长出耳朵了?”
嵇炀和南颜顿时无话可说。
南颜:“大哥怕是找到了他命中注定的神经病,不要去打扰他,我们回去吧。”
嵇炀:“……言之有理。”
作者有话要说:
分工非常明确了
南球负责战斗环节
少苍负责智斗环节
两个哥哥负责智障环节
完美
第十六章 狐狸精
穆战霆强行拉着化作嵇炀模样的狐妖拜了把子后,一时百感交集,硬生生拉着他找了个酒馆要喝酒。而狐妖殷琊一直听他絮絮叨叨,心里挂念着仙品灵宝,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作为修士自然是不会喝醉的,但孔州偏南,当地人逢年过节好饮雄黄酒,殷琊两壶下肚,便觉有些晕,一下子没控制住,当众冒出一对醉得软趴趴的狐耳,吓煞了一群百姓。
“……所以,你和一个狐狸精喝到半夜,他都现出原形了,你还没认出来他是个妖?”
穆战霆一边打坐炼化拿乌啼蛇毒液炼制的解毒丹,一边仔细看了看殷琊的模样,又对比了一下嵇炀,还是分辨不出来:“我怎么看得出来,他和嵇炀长得那么像,你看这眉毛,这眼睛,这——”
嵇炀道:“我长得确实也很像我自己,请你从其他地方辨认。”
殷琊毕竟是已开灵的妖修,过了片刻待雄黄酒酒气散尽,他就转醒过来,还没睁眼就察觉三道炼气期的修士气息围在他身边。
他顿时不想醒过来了。
“醒了就起来吧,我们无冤无仇,只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殷琊虽然是炼气圆满,但白日里被筑基修士伤了,如今实力在炼气后期左右,对上三个人怕是讨不了好。
“啧,要不是我有伤。”殷琊盘坐起来,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乾坤囊,意外地发现这三个修士没有动他的东西,便少了两分敌意,收起了狐狸耳朵,五官笼上一层雾蒙蒙的紫光,待紫光散去,露出一张带着三分戾气的桃花少年面。
“你们是……诶?”
殷琊的目光凝在嵇炀身后的南颜身上,这丫头委实太胖了,他想忘记都难,不过他记得他之前给这胖丫头下了幻术让她忘记自己,便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算我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有话快说,我先说好,跟我拼到死,你们也讨不得好。”
嵇炀道:“好,我便开门见山,白日里见道友求购银鲛纱心切——”
穆战霆:“你妈是狐狸还是你爸是狐狸?”
殷琊:“……”
嵇炀道:“战霆,待我先问完可好?”
穆战霆退到低着头不搭腔的南颜旁边,拿出血凰钗跟她说起了话。
“阿颜你看,刚刚有个老和尚给我的,正好你要走了,给你压箱底当嫁妆好不?”
“……”
南颜摇了摇头,面色掩在阴影里。
那是……
嵇炀瞥了一眼穆战霆手中的血凰钗,微微皱眉,他隐约记得此物牵系着一桩极其麻烦的事,复又转头来继续问眼睛好似长在那血凰钗上的殷琊:“狐兄既出现在秽谷附近,寻银鲛纱无非是为了以此避开秽谷内围的万千阴祝,深入其核心一带……”
殷琊艰难地把眼睛掰回来::“你不要叫我狐兄,听起来像隔壁桌的同窗,叫我殷兄。”
嵇炀对他走兽变飞禽的姓氏不太能理解,但也没纠结,继续道:“百年来无数修士想入秽谷核心一探其中奥秘,本无可厚非,但殷兄既准备万全,我不妨猜一猜,你想寻狐族先祖遗物?”
殷琊眼珠转了转,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秽谷之由来,在凡洲流传记载中,大多只描述其为百年前诸族大战,正道修士出动七洲之主,决战于秽谷绝地,时有逆道魔修统御诸妖魔顽抗,最后以四洲之主陨落为代价,将妖魔尽诛,又将魔头镇压于其中。而我来之前机缘之下求得一部《七王伏魔录》,详细记载过此战经过,其中参战的有一支天狐族,长于幻术,曾让正道修士吃过大亏,并直接导致巳洲鬼斧宗一门陷落于秽谷,并令巳洲从此化作魔修猖獗之地……”
殷琊的表情微微有了些变化,道:“没错,我就是想在先祖遗留的战场上讨些好处,有什么不对?”
“秽谷核心不止有阴祝巡猎,还有迷风诡雾虫母树,元婴之上的修士出入其中尚需小心,你以何为凭?”
殷琊这才对嵇炀刮目相看,他来之前只听说过秽谷核心一带有迷风诡雾可让修士有进无出,那虫母树云云却是闻所未闻,而嵇炀说话时素来气度过人,让人不得不信服。
他紧紧盯着嵇炀,道:“我自是有法可避开迷风诡雾,你先说这三者如何应对,说得出个一二三我再告诉你。”
“迷风乃无向之风,可打乱修士施法的对象,譬如你要拿火球术去攻击妖兽,迷风刮过,火球术可能会打回你自己身上,不过对傀儡类或偃甲类无效。而诡雾乃是阴祝探寻猎物的耳目,诡雾飘忽不定,一旦发现活物,会紧紧跟随,致使修士陷于雾中,直至引来阴祝,将雾中生灵吞没殆尽……至于解决之道,诡雾呈暗红色,在秽谷外买上十几只灵鸟放于灵兽囊中,来一团就丢一只灵鸟出去即可,不过若是当场就引来阴祝,此法便无效了。”
殷琊听得眼睛瞪得溜圆:“……还有这种法子?你试过?”
“曾听师者提过。”
“那还有那虫母树呢?”
嵇炀摇了摇头,道:“元婴后期以下,虫母树无解,遇上的话还是趁有点时间写好遗书吧。”
殷琊怀疑道:“你若不是在诳我的话,就凭你这见识,我倒还真的不想赴那些偷尸体的魔修的约,和你一道入秽谷一探看起来更靠谱。”
此时南颜却忽然抬起头来,发红的眼睛盯着殷琊,道:“你说什么偷尸体的魔修?”
殷琊觉得自己印象里应该没得罪过南颜,困惑了片刻,道:“巳洲神棺宗呀,听说他们这回派了不少人,想凭借尸傀躲过迷风障碍,去取那百年前修士遗体……哪怕是让他们碰上具元婴修士遗体,这些个魔修在秽谷中怕是要横着走。”
南颜呼地一下站起来,同时那边嵇炀一声:“坐下。”
南颜又坐下来了,抿着嘴唇憋了一会儿,两眼便开始流泪。
妖族对幼崽的容忍度向来比较高,殷琊说了一句话后南颜就哭了,顿时有点慌,悄悄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穆战霆也不太清楚情况,围着南颜转了两圈,问嵇炀道:“谁欺负她了吗?”
嵇炀顿了顿,道:“我们刚刚回了她的旧居,她母亲已经……”
嵇炀把南颜母亲早已逝世,遗体遭人盗走的事简单说了说。
穆战霆一听,怒上眉山:“依我看就是那些个魔修干的,连人死了都不放过,她娘那么好看,还要炼成个丑八怪,简直过分!”
殷琊:“就是!”
三人齐齐去看搭腔的殷琊。
“我只是看不惯魔修把好好的美人炼成尸傀而已,左右我也瞧不上那些魔修,这兄弟对秽谷的情况了如指掌,要不要合作吃他们一波,打得过打,打不过也能看看他们手上有没有你娘的遗体。”
南颜抹了一把眼泪,看了看殷琊,又看了看嵇炀。
“可以吗?”
“可以。”
嵇炀却是一反谨慎,答应得痛快。
“此后若离开仰月宗,怕是再无机会进得秽谷内围,欲求长生,焉能不犯险?只是阿颜,告诉我,你尅魔之术能用出几次?”
南颜道:“消耗太大,一天之内,应能出手两次。”
“如此也好,有尅魔功法在手,在秽谷内作用顶得上五个炼气后期。”
“好!”穆战霆拍妹而起,对殷琊道:“虽然你是个狐狸精,但也是很讲义气,咱们俩的把子不算白拜,等从秽谷出来杀完魔修,就算我们欠你一份狐情。”
南颜这时候才收了眼泪,揉了两下眼睛,正要说话,看见穆战霆不妙,大声道:“大哥你七窍流血了!!!”
“啊?”
穆战霆抹了把耳处,流出一串发乌的血,同时气海一阵绞痛,哎呦哎呦地躺靠下来。
“你体内正逢以毒攻毒时,应该等药效炼化完全再起身的。”嵇炀一点也不急,按着他的肚子问,“何处疼?”
穆战霆如实回答:“我哪儿都疼。”
嵇炀:“哪里疼得最厉害?”
穆战霆:“肚子疼。”
嵇炀:“不是筋脉毒废了就没事,喝碗热汤调息一夜就好。”
穆战霆:“那我脑壳儿也疼呢?”
南颜幽幽道:“……把脑壳锯下来就不疼了。”
“……”
殷琊看着这三个人,作为一头独生狐妖,忽然觉得这画面有点好看。
……
次日一早,三人一妖便踏入秽谷。
这一回入秽谷时,便与上一日有所不同了,入谷不久,便能看见不少面带防备的修士远远以极快身法掠过,当中大多数衣衫带血,腰间的乾坤囊却大多是鼓鼓的。
秽谷之中,无人监督,杀人夺宝之事并不鲜见。
不过殷琊一来,整个人摇身一变,化作一位筑基初期的修士,周身灵压澎湃。有些颇具恶意的修士三五成群,远远看见他们便靠近开来,但不到百丈,发现筑基的气息后,纷纷面色一变改道远离。
在修界,境界的碾压是绝对的。
南颜经过一夜休整,情绪稳定泰半,气海里一直压制的七佛造业书心法也开始暗行周天起来。
她现在……真的很需要力量。
至太阳落山后,他们才抵近秽谷北部,方一靠近,两股强大的筑基气息便远远地伫立在远处。
“浊气庞然,必是魔修。”
“还有一个魔修,好像是之前打过的。”
“没事,你们装作被我以幻术控制即可,我可化作筑基修士,他们不会不给我面子。”
殷琊说完,抛出一道符箓,符箓飞向空中后自动燃烧,化作一道碧光飞向那两道筑基气息所在之处。
“神棺宗两个魔修,一个叫邓跋,筑基中期,另一个叫蝶绾,筑基初期,据说她的尸傀好吃小孩和修士的手指头,会喷尸毒,极难对付。我不杀女人,等借助他们的力气进入秽谷内围后,你们若有机会,先杀这个蝶绾。”
穆战霆:“我也不杀女人,你看南颜还是个小孩儿——”
嵇炀:“无妨,我杀。”
嵇炀说这话时十分优雅,但却让人心头一寒。
定计后,殷琊便特意走在他们之前,拿出一把折扇,一边风雅地摇着,一边踏入魔修的邀请范围内。
此时除了那邓跋与蝶绾之外,前来的魔修不过三四个,所有人都背着钉满了符咒的棺材,周身仿若凶焰升腾,一副饮血之态。
“殷道友果然守信,只是殷道友乃是妖修,身后这几位人族修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