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封印赤帝妖心的代价,必是豁命。
“第四衰起可阻断虚空,现在怕是无法传至子洲,最多只能传至寅洲飞过去。”
宝气如来亦心忧不已,正唯恐南颜等人冲动行事,一转头看着南颜等人站在那里毫无反应。
“真圆?”
敖广寒忽然察觉什么,一拂袖,却见他们留在原地的不过是幻术影子,本人已不知何处去了。
“这群小崽子呢?”
与此同时,一条雪白的九尾狐背着两个人在虚空中急速飞驰。
不到化神期,谁也不知道开启通道后,四周俱是一片浩瀚无边的星空,他们便宛如是在踩着星光行走,直到踏上目的地所在的那颗星。
这便是虚空挪移,是化神期最为重要的标志。
不过南颜无暇欣赏这片美景,极其不祥的预感让她的心跳加剧。
“舅舅放弃了龙主给的传送符,我怕他已存死战之志……”南颜咬着牙道,“得快点。”
殷琊:“话是这么说,你们可以从我背上下来自己跑吗?”
穆战霆:“不,我们俩加起来四条腿,你一个狐四条腿,还有九条尾,还是你快。”
殷琊暴躁道:“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说……南颜你怎么像个刚出锅的肉丸子似的?”
南颜:“哈?”
殷琊跑得太快,大约在堪堪能见得到目的地前,忽然撞上什么,身体倒飞出去滚了两圈,一差点把他们俩甩出去。
“这是?”
南颜抬头一看,只见前方的虚空中,一条条琴弦封住了所有可通过的前路。
“……这是虚空封禁之术,只有天人第四衰可以施为,怕是挪移不得了。”
南颜心里更加恐慌,南颐若是将虚空封禁,说明他不想让其他人打扰他做的事。
“现在急也没有用,便是赶到了,一个天人第四衰想牺牲,你又顶的上什么用?给道生天千里送心?”
殷琊把他们从背上抖下来,又对南颜道:“老子毛都烫掉了,你怎么回事?”
刚刚一时心急,南颜没注意,一晃神却发现自己周身变得极烫,但是来回检查了一下,发现这股温度不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什么情况?”
南颜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一抬手在空中划出一条空间缝隙。
“舅舅曾经把我娘的虚空界位给了我,只是当时修为低微,没有能力解开,这……”她话未说完,她所划开的虚空界位里一股火焰喷出,直接飞出一头六尺高的凤凰。
“是凤尊?”
南娆伴生的这头凤凰不知何时藏在了虚空界位里,此刻冲出时浑身带火,焦急地拍打着翅膀盘旋了数圈,随后一头扎进琴弦封禁中。
熊熊大火立时顺着琴弦延烧开来,片刻间,那琴弦便渐有不支的趋势。
南颜见状,再攒力一掌震碎一片琴弦,但很快却看见这琴弦封禁有恢复之势,道:“它会自行修复,我们快!”
三人不多话,迅速穿过封禁,而那凤凰放出火焰后,隐约有颓靡之势,在原地盘旋了一圈落下来,以喙叼住南颜的衣角。
南颜心里难过,回身去抱了抱凤凰的脖颈:“我们会回来的。”
凤凰低头蹭了蹭她的头顶,随后啄下一片尾羽,那尾羽立即化作两枚火红的种子,示意南颜收好。
南颜不晓得有什么用,但见凤尊郑重其事,便珍而重之地收好,回身道——
“此去道阻且长,恐非长生大道,举世沦陷,我们可能会第一个死,留得青山,往后或有转机。”
殷琊啧了一声,道:“苟且偷生,才是无间炼狱。”
南颜道:“你若跟我混迹一处,妖族之同族也许会骂你。”
殷琊:“你见过哪个狐狸精怕人骂?”
“那还犹豫啥?”穆战霆笑嘻嘻地揽着他们俩,道,“不求同年同日生,便是同年同日超生,他日踏净土还有熟人引路,这买卖不亏。”
……
子洲。
九天雷动,海潮狂涌,逆卷的血腥从弥漫着不祥黑云的洞房一路刮入海岸,尚且存世的黎民和奔走的低阶修士们哀哭着,愤怒着,但原本应该戍卫他们的子洲主宗、天底下最强的宗门此时却无一人抵御。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
“他们本就想让所有生人死!你看那些部洲!”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这辈子还没过完,他才刚识字,凭什么要入轮回?!”
一心永生的上位者们并不会理会蝼蚁的哀嚎,而复苏的妖国,亦带着满腔的仇恨如期而至。
先出水的是那些宛如海底夜萤一般的妖鱼,徘徊在水面下许久,被海潮冲上岸后,好似受到了万傩旗的滋养,迅速长出了布满鳞片的四爪,有些妖鱼口中还咬着些许发白的人肉,腥狂的眼睛搜寻着这座部洲上为数不多的活物。
无人戍守、无人戍守、无人戍守。
这样的情报迅速传回,接着海面上便浮起十二座巨大的水台,带翅的妖族顺着水台冲上云霄,发泄般的长鸣着,而同时,那些海水构成的平台上,涌现一个个巨大的身影,比起那些无智的妖兽起来,他们大多已有人形,而少数外貌与人族无异者,一身妖力俱都浓厚得惊人。
最后,一座无法形容的巨大“海岛”从近海处浮起,单单是出水的过程,便掀得海啸连连,万妖惊散。
“道生天,已沦落至此了吗?”
这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带着无尽的嘲笑,使得海水为之沉降,隐约露出其背负着的,整个封印在海底千年的妖国。
“看来孤倒也不急着动手,吾族儿郎,杀入子洲,屠灭地上人族。”
万妖听令,先头的妖鱼正欲杀往海边一处村落时,一道青光穿过灰蒙蒙的鬼雾灭杀了大批妖鱼。
一个面容苍白的人影自鬼雾中走来,他的一只手上甚至还拖着长长的封灵锁链,但面对须弥鼋带领的妖族大军,却毫无畏惧。
“子洲修士在此。”
墨行徵挣脱押解他回子洲的人已有数日,一路上满地疮痍,让他整个人已麻木,然妖魔犯境,他却仍是站了出来。
眼前是千万妖魔,孤身一人,然,死而无惧。
这场面在妖国残部看来极为可笑,须弥鼋大笑出声:“本尊原是好奇区区元婴,也敢如此狂言,没想到是岁寒子那老儿的道统传人。孤久未入世,没想到岁寒子死后,道生天已是人行鬼道,好大的笑话。”
无数妖族亦狂笑不已,掀起的音浪掀飞了屋舍房顶,墨行徵余光瞥见屋舍内尚有瑟瑟发抖的妇孺,眼底的坚毅与悲切一同涌上。
“子洲修士但存一人,绝不容、绝不容妖孽犯境!”
须弥鼋发出一声冷笑,这是某种默许,立时天空盘旋的妖禽一冲而下,正待将其撕碎前,天地骤然一凝,一切妖族的动作皆如同时间凝固一般。
大约过了一个眨眼的时间,随着须弥鼋一声怒吼,天空中骤然下起了血雨。
墨行徵瞪大了眼,看着血雨里浮现的人影,心底涌出某种期待:“师尊——”
“须弥鼋。”应则唯好似心情极好,唤出妖族祖灵的名字时,甚至还带着一丝笑,“你的背上背负妖国废墟,太过可惜了,铸酆都于其上,倒是十分合适。”
言下之意,便是只把妖族的祖灵当作一个物件看。
“大胆!!”须弥鼋勃然大怒,立时山呼海啸,宛如携十万大山之势,朝着应则唯的位置轰然撞去——
这一撞,何止是妖兽之威,几乎是便是一方天地之威。
山川倾倒,河流逆行,咆哮的海潮随着须弥鼋这一撞,誓要将整个部洲永眠于海底。
就是这一撞,在离子洲的海岸寸许之近时,在唯一一个天人第五衰抬手轻点之间,和刚才一样,一切归于沉寂。
海浪凝滞,山川归位,河流静肃。
“你!”
“人常言今人不如古人,幽居海底多年,岂不知世事有变?六尊在时,你尚有称雄之机;吾入五衰,汝只得逃命之败。”应则唯的手指徐徐滑动,须弥鼋惊骇间,竟见他巨大如大洲的身躯竟不受控制地徐徐翻转。
青何止出于蓝,是它短视了。
“天人第五衰……好一个天人第五衰!”经年怀抱的怨恨,没想到一朝翻覆。
如今已不是老骥的天下,年轻的强者在他们沉溺与往日的威严与荣光时,早已君临天下。
妖族不能接受,祖灵亦不能接受,可它就是事实。
“赐汝一次机会,臣服于吾之大业,做镇界之兽,或,做幽冥之鬼。”
须弥鼋自出生起便决不能翻身,一翻身,背后背负的一切都将毁灭于虚无……而这头须弥鼋,背后所负的,是妖族剩下的血脉。
它的声音瞬息苍老了许多:“本尊乃妖族祖灵,宁死不臣服外族,但,为保全妖国余脉,本尊可付出代价!狡赖的人族,直言吧。”
应则唯放下手,充满混沌之色的瞳仁溢出一丝癫狂之意。
“蔽宗的长辈们年事已高,小辈们不愿同道,着实让人头疼。你看这瀚海无边,挑一个你喜欢的部洲,只当个见面礼,其他的……都撞沉了吧。”
“师尊?!”墨行徵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好似从未认识过应则唯,“在你眼里,人命从来都是这般轻的吗?”
须弥鼋已顺着应则唯指的方向开始回身转向寅洲,而应则唯垂首看着墨行徵,淡淡道:“行徵,你还对为师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也许你接下来,会更失望。”
“我以前认识的师尊是假的吗?”
“以前?”应则唯倒真是回忆了一下,道,“你只看到一叶,以为那便是整个世间,只能说明你的眼界太小……如果你愿放下那片叶子,你会发现,为师比你想得更可怖。”
墨行徵惨笑道:“那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还有多少东西想给我看?”
“放心……一切都会结束的,那之前,为师还想和你下完最后一盘棋。”
应则唯言罢,看着远去的须弥鼋,胸腔里两颗心安静地运转着。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走上正确的路。
唯一的迷茫就是,他自己的心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不配为人师。”
南颐的声音响起时,应则唯久违地感应到了心口一痛,接着赤帝妖心便迅速黯淡下来,直至覆上一层冰霜。
法术、灵力皆不可融解,这层冰霜是赤帝当年与这颗妖心结下的因果,献祭一个天人第四衰的祭品,便可以封印住赤帝妖心。
墨行徵猛然回头,便看见南颐无声站立在他们身后。
蓝色的灵鱼自琴弦游上南颐淌血的手指,来回转动几圈,方飞上来轻触南颐的眉心。
“姣娘,你怕吗?”
蓝鱼依恋地蹭了蹭他,南颐面上露出一丝苍白的笑,身形一点点化作光沙。
“我把身后事都托给龙主了,余生本就不长,这一次,我们的魂魄会散离于天地……来生,或许你会是一株草木,我会是一块顽石。”
“我会记得你,十年,百年,千年……若得修成人形,愿我不盲,愿卿不离。”
他用最后的时间和爱人做约定,而被暂时封印住的应则唯按着心口,看着故友一点点灰飞烟灭,低声轻喃。
“逸谷,何必呢。十日……区区十日,你明知这世上无人可杀得了我。”
他话音一落,远处须弥鼋忽然怒吼了一声,随后,千里瀚海,瞬息化作静湖。
仿佛某种宿命的终点,应则唯抬头望去,道:“佛忏主,道法天,天法自然,逆天而行,非智者所为。”
明月初升之处,寂明披着一身月光,止住须弥鼋的手甚至是极为温柔地轻轻拍了拍须弥鼋的鼻端,方才温声答道——
“道法自然,然,佛法无边。”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髓三身像
天行有常, 昼夜不休, 此乃天则。
这是人们所认知到的修界中, 古往今来双方实力最高的一战。
无形的光影从宛如一面蓝镜的海面上铺展开来, 一半是星光抱月挂于夜幕, 一半是朗日在天悬于晴空。
“我曾不喜与人争斗。”
应则唯早料到有这么一日, 南颐与敖广寒来向他寻仇时, 他未有几多抵抗, 以赤帝妖心证明了无人可杀他后,便再不缠战。
不好战, 是因为他从不觉得有谁能打败他,早已注定的结果,无需再通过争斗来证明。
除了寂明, 这个在道尊时代便被视为大敌的佛者。
“他们为了道义来杀我, 佛忏主, 你为了什么?”
寂明的目光穿过苍白如雪的长发,从昼阳落在黑夜源头,道:“为私仇。”
他想得没有那么多,答得亦很简单, 就是一场陈年的私仇。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应则唯轻笑一声:“我原以为你我之间,应是一场众生论道之争,仅仅怀着私仇来寻战的人太多, 因格局之限, 纵我应战, 亦无悬念。”
“还是有的。”寂明语调平静道,“你活着,我不放心去陪她。”
细微的痛楚自心底蔓延开,随后被一股无可名状的愤怒压下。
——你难过吗?因为你心里有他?
应则唯问着他心里被封住的那颗本该属于南娆的赤帝妖心,随后又自嘲荒唐。
他们是不是有约,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又有……什么关系。
道生天的主人道:“请赐教。”
天人第五衰的交锋没有传说中那般毁天灭地的开场,双方同时阖目间,经年的阴谋与恩怨就此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