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儒身像重新审视了他,片刻后,识破了这片火海的来历,“燬铁之源,大日火精。”
燬铁可诛仙神,而燬铁诞生于大日火精中,其火精之力,虽不及燬铁京华,也有焚烧万物之能。
“可惜了。”看着身后围成一圈阻止他追击的火墙,儒身像神色淡漠道,“五行极火术修中,你应是千年一见之才,可对上我,不智。”
“谁告诉你我是术修?”穆战霆扬手一招,远处一直在空中备战的万诗屏摇摇晃晃飞了起来,“老子一日向儒之心不死,一日便是儒修!”
儒身像其实并无灵智,所言所语只是应则唯一丝神念自然反应,而,见那万诗屏震动中正要朝他攻击,便随手提笔写下一个“永”字。
“永”字八笔,倏然化作八条墨蛟,身形灵动地朝着穆战霆撕咬过去,而与此同时,万诗屏中亦是万诗齐发,当即战成一团。
儒修修心,本是心平气和的一尊化身,起初那墨蛟占上风时,儒身像尚在意料之中,但很快他便困惑地抬起头来。
那万诗屏里面的、里面的诗文,为何闻所未闻?
此时殷琊已堪堪赶至,他这边的负担要轻一些,毕竟须弥鼋刚刚过境,四周仍有一些残留的妖族,他大旗一挥,那些妖族便不得不听从他的号令去缠斗那尊魔身像,使得他稍稍能有精力脱身去帮穆战霆先解决掉那尊儒身像。
但此时他扭头一看,吓得尾巴毛差点脱了。
“你踏马把万诗屏魔化了?你是魔鬼吗??”
仙品灵宝已有灵智,从不存在魔化一说,但穆战霆强行收了万诗屏后,竟丧心病狂地把他的诗集硬生生灌进万诗屏里,一时间千古名篇掺杂着文豪绝句,落霞与狗尾草齐飞,秋水共泥石流一色——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春色满园关不住,弟妹双双出墙来……”
“辰洲龙主如相问,徒儿已过万重山……”
诗文一道本就千变万化,经穆战霆投毒后,万诗屏早已一片混乱,词不成调,诗不成联,该攻击的不攻击,该防守的不防守,兼之万诗屏的属性就是宛如炮塔一般连绵不断地以诗文为刃轰炸,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竟生生把八条墨蛟给打散了。
太可怕了。
儒身像本就不是生人,只会根据对方的出招做反应,此刻在穆战霆的乱诗攻势下,一时间竟有迟疑之色。
“好机会。”
见儒身像无法解读露出的一丝破绽,殷琊绕到背后,手中紫色幻光凝成一杆长矛,直接朝着儒身像投掷过去。
“天真。”儒身像返身便是一笔挥下,不料却打了个空。
……是幻术!
“对手在这儿!”穆战霆等待已久,天魃斧上手,携大日火精之势朝着儒身像一斧劈下。
这一击用上十二重的修为,一时间虚空轰鸣,儒身像手中的竹管笔发出一声碎裂声响后,直接裂为两半。
身形消散前,儒身像才喃喃道:“你吸了道尊的大道灵气……”
儒身像被他们联手灭掉后,便毫不犹豫地转向那被重重妖族围攻的魔身像,但让人忧惧的事,随着儒身像消失,魔身像的气息似乎更强了一些,一刀劈下,魔气肆虐,瞬息将四周围攻的妖族全数化为白骨,随后便看向他们。
“这不太对吧,杀了一个,余下两个会变强,那……”
殷琊皱眉,还未分析透,却见那魔身像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竟不与他们缠战,直接一点眉心,自行消失了身形。
下一刻,远处海域一道灰色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南颜的方向飞去,这速度之快,几乎眨眼间便靠近了须弥鼋。
“不好!”
儒身像和魔身像消失后,原先远处还在石封中的那尊最像应则唯的道身像直接挣破石封,朝着南颜追杀而去。
殷琊和穆战霆顿时头皮发麻,心头一急,直接高喝出声:“五鬼搬运!”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绝对、绝对不会去用只有狱主才能使用的鬼道之术的,此术一施展,便有青黄白赤黑五个硕大的鬼头浮现在他们周围,同时口吐鬼火,鬼火环绕间,他们周围的空间立时压缩又伸展,转眼被传送至了须弥鼋面前。
五头恶鬼欢快地在他们周围绕圈圈:“狱主还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吗?”
“呕……我需要你们滚远点……”
“别闹了快去救南颜。”
……
这个时候,南颜早已冲上了须弥鼋背后的妖国大地。
须弥鼋实在太过巨大,背上山峦河流一一在目,更有无数石树密密麻麻地生于山川河流中,大大小小的俱是一些妖族部族的洞府和部落。
在空间封锁的情况下,南颜只能不断飞遁,重明血脉的本能让她想起了妖族一些秘辛。
须弥鼋的须弥无限界,不在别的地方,就在它口中。
想躲进此界中,需要先入其口。
她加快了速度,而可怕的是,她刚刚看到须弥鼋头颅的所在时,整片天地就传来了一声恐怖的撞击声。
轰!!!
这一声撞击持续了十几息,无数妖族沉默,南颜却眉心紧拧。
须弥鼋开始撞击寅洲了。
而也正是在此时,一道冷沉的传音传遍整个须弥鼋背上的妖国。
“妖国残部,将重明遗脉交出,可为尔等博取生机。”
居住在须弥鼋龟壳上的妖族们虽听从祖灵王脉的号令,但他们千年来最憎恨的莫过于道生天,如今须弥鼋与应则唯达成交易,至少这些妖族是不服的。
“重明一族乃吾族王脉,岂是你说交便交?”
“本尊还在海下被缠斗,区区一个术法化身,也敢命令我妖族?”
“人族一贯虚伪,祖灵,您当真觉得他会信守承诺?”
其中一支海猿族的首领最为激动,巨大的身躯攀上离那尊道身像最近的一株石树,大吼道——
“祖灵!我们不是不能战!你若一声令下,我手中七万部众便愿为妖国战死!”
此时道身像已悬停在妖国上方,四周偶尔有扑来的妖族,俱都在靠近他百步内便化为灰烬。
须弥鼋的声音遥遥传来:“重明鸟为吾族王脉,本尊的须弥无限界自然为其敞开,但你我约定中并无这一项,本尊不拦你,你可自行去寻。”
“好。”
道身像闻言,一黑一白两条鱼分别从他的左右手中飞出,瞬间化作巨鲸般大小,互相环绕着飞往一个方向。
“生。”
生字出,那些海底不知伫立多少年的石树骤然怕爬满了青翠喜人的藤蔓,看上去竟好似将整个须弥鼋染绿了一般。
许多刚刚出世不久的幼妖初次看见陆地上的花叶,竟也忘记了战争的残酷,刚欢欢喜喜地把那些花叶抓到手,道身像便再次轻叱一声——
“灭。”
南颜瞪大了眼睛,须弥鼋怒吼声中,刚刚那些青翠的花叶藤蔓骤然枯萎,而同时枯萎的,还有所有碰到那些花叶的妖族。
肉身衰老,皮肤枯干,断牙断角,宛如所有的生机都随着这一声“灭”字抽离了一般,刹那间,一个拥有着最漫长寿命的种族,三分之一的苗裔变作老弱病残之身。
……几乎是一场碾压。
“再说一遍,把她交出来。”道身像说。
“应则唯!!!”
须弥鼋怒吼,但很快它也发现,这尊道身像毫无感情,他只会执行应则唯的命令去追杀南颜,自己并不会对辱骂有任何反应。
南颜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知道一股死寂之力试图入侵她的身躯,被七佛造业书功法拦下后,她才看到四周的惨状。
而同时,一个巨大的影子从石树林中被丢到南颜面前滚了几滚,她才从这瘦得皮包骨般的妖族中认出,这是她上次去封妖大阵时遇上的妖猿。
“是你……”南颜连忙冲到它跟前,只见它被吸尽了生机,此刻虚弱无比,心中便是一痛,抬头望定了道身像头顶盘旋的那两条阴阳鱼,眼中露出怒意。
显然吸走它们生机的正是那两条阴阳鱼,可她不能在这里继续动手,否则再让他吸一波生机,妖国就彻底完了,只能尽量把这道身像引往不会波及他处的须弥无限界,再设法打破这阴阳鱼。
“你们放心,待我回来,自会还你们生机。”
“你还在……真好。”妖猿也认出了南颜,哑声道,“重明,你会带我们重见……光明吗?”
南颜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冷眼看向道身像,转身冲向须弥鼋张开的巨口处。
道身像的目光定在南颜身上,他的面容同应则唯无二,只是神态上看上去好似更为生动一些,举动间带着一股疏离而优雅的气质。
“可我们三个总要在一起的,何必抵抗。”
他说出了这句古怪的话后,南颜同时感到心口一紧,胸腔里的那颗佛骨禅心忽然嗡鸣一声,与那尊道身像产生了一股切不断的感应。
“你是?”
尽管满心疑惑,南颜身形仍然未停,那两条阴阳鱼,尤其是那条阴鱼,所碰到的一切都会急速衰老,南颜反手回击了两波,便感到灵力消耗空前。
太极阴阳,生生不息,转生为死,不灭道心。
“你就是那颗六合道心。”南颜道。
这尊道身像,虽是应则唯所炼,但性情更像他的前主。
……更像少苍。
“你很聪明。”道身像权且赞扬了她一句,道,“可我对你的那颗心更有兴趣,失礼了。”
阴阳鱼倏然扩大,而就在此时,穆战霆先一步杀到,第二次五鬼搬运术,直接把他传送至南颜身后,扬手便是火海燎日而上。
“嗯?”
阴阳鱼虽吸走了其大部分火能,但神情亦有萎靡,足见大日火精仍是难以消化。
“嘶,这家伙好强。”
穆战霆甫与儒身像战过,对上这尊更为诡异强大的道身像,交手瞬间,便知其实力……这回怕一个不小心是要交代。
这尊道身像看见他挡在南颜前面,态度更为古怪,笃定了南颜这个距离进入不了须弥无限界,加大了阴阳鱼抽取生机与灵气的力度,使得南颜举步维艰。
“假兄妹,搏命可值?”他淡淡道。
穆战霆一抹唇边鲜血,道:“亲的!”
看似要反击,就在道身像动手的瞬间,骤见所有带翅妖族冲霄而起,盘旋在他们上空,定睛一看,却是重明王血共鸣。
王族血脉共鸣,妖力可翻倍。
南颜背后被穆战霆送出一掌,只觉浑身上下妖力沸腾,飞遁速度瞬息暴涨百倍,冲破阴阳鱼的封锁,直接送进须弥鼋内。
穆战霆见南颜安全进去了,叉腰道:“嘿,傻了吧?”
道身像也未曾料到竟有此异状,直直至南颜的身影消失在须弥鼋大口中时,他方才仔细看了看穆战霆。
“妖血共鸣,原来当年南娆那根悬命翎是在你身上……有点意思。”
他冷笑一声,身形化作流光,也从须弥鼋口中追了进去。
——但愿南颜运气够好,没有在无限界中被传送到这鬼东西附近。
穆战霆刚歇下没一口气,忽然听见一阵地动山摇的大笑从须弥鼋处传出。
“本尊倒要看看,待吞噬了这六合道心和佛骨禅心,是不是当真能破界飞升!”
第一百七十六章 酆都大帝
道生天。
曾经为修界至为清圣之地的悬空山, 此刻全然被森然鬼雾笼罩。
惨淡的愁云掩盖了山道,年幼的小弟子紧紧抓住稍长些的道徒的手,畏畏缩缩地瞥了一眼天上飞掠而过的鬼影,眼里蓄起了眼泪。
“师兄, 我、我可不可以不去跳溟泉川?”
年长些的道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熙熙攘攘的门人,见小弟子不敢走了, 皱眉把他拉到一边道:“你娘当年被魔修杀了, 是宗门救了你回来, 好不容易有机会让你去见你娘,怎么临到头怕了?”
“不、我……”小弟子嗫嚅道, “我娘前些天托梦给我了, 说她早就投胎转生去了,让我好好活着……”
道徒目光严厉道:“我辈修士岂能因畏惧误事?宗门给我们机会永生,往后生生世世, 你有用不尽的时间去修炼、去找你娘的转世。现在道生天大敌当前, 正是需要魂魄的时候, 不愿也不行,听师兄的!”
那小弟子面上更显惧色,就在那道徒拉扯不清时, 旁边有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让我来吧。”
小弟子抬头一看, 却是个没有见过的师兄,这师兄生得极为清雅风致, 本应是十分招眼的, 此刻站在人群里却并无人注意到他。
那原本负责引领他的道徒也好似被什么惑住了似的, 目光呆了呆,便自称有东西忘带转身走开了。
那师兄温声道:“累了?”
小弟子包着一汪眼泪点头,后者抱起这小弟子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随后缓步顺着人流朝悬空山顶走去。
“你多大了?”
“八岁了。”小弟子抹了一把眼泪,道,“师兄,我腿麻了。”
“八岁……”师兄仿佛想起什么,轻轻笑了笑,道,“我有个妹妹,以前同你一般大时,也是在这样长的山道上历经考验,不过她比你要强些,从不央人抱,一个人便爬了上去。”
小弟子听得迷迷糊糊,片刻后,他又听那师兄问道:“你刚刚说,你怕死是吗?”
小弟子重重点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师兄你看那些鬼,走路飘飘忽忽的,不会哭,不会笑,也吃不了好吃的梨膏糖……我还没吃够糖,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