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炀:“你想怎么自然?”
南颜无言以对, 恰好此时他们身后一股元婴气息波动传来, 同时一个中年的声音响起。
“前面那丫头,让本真人看看你生作什么模样?”
南颜一瞬间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眼睛瞥到一侧的铜镜,从铜镜里愕然瞥见这竟是辰洲时争执过的玄严真人。
她曾在龙都的军城医治筑基与结丹修士的尸毒,拒绝玄严真人让她去元婴阵营的邀请,后来被穆战霆驱退后,就再没听说过此人,却不想他竟出现在巳洲。
“让你转过身来,面具也摘下来,犹豫什么?”
南颜想这玄严真人也没见过她的真脸,正想转过身来,却感到手被嵇炀握了一下。
随后,正殿中一个采花使搓着手迎出,对那玄严真人道:“哎,辰洲的玄严前辈,怎么才到?殿中就等您商议岐天原割地的细节呢。”
……原来当真是辰洲派来的。
辰洲的龙宣卫全数由元婴修士组成,是辰洲的核心力量,每一个元婴都担任要职,这玄严真人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玄严真人也是远远瞧见有个气质明净的女修,和先前见过的巳洲那些妖女全然不同,想换换口味,便道:“老夫来得匆忙,未曾挑选炉鼎,这结丹女修不错,可否陪陪老夫?”
采花使瞥了一眼南颜,道:“还不快把面具摘下,让前辈瞧个清楚?”
“这恐怕不行。”
玄严真人眼睛微眯,实在想不通一个结丹修士怎么敢得罪他:“为什么?”
“因为……”在玄严倏然变得惨白的脸色下,嵇炀掀开面具,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轻慢,回头道,“她有主了。”
玄严真人脑中轰然一声,他是道生天派去辰洲的钉子,先前知道在辰洲见到的这个人竟是道生天追缉多年的叛徒时,心里还暗暗侥幸躲过一次,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
慌乱间,玄严听到对方传音道:“我记得,你是六御上师的次徒?”
“你……”道生天的人没有不怕宗主的,而面前这位,却曾经是整个道生天最接近于宗主的人。玄严真人其实心底已经发虚,不敢明着出声,只能咬牙传音道,“道生天不会纵放任何一个叛徒,你若同我回宗伏法,老夫可以不动手。”
“现在?在这里暴露道生天的身份,就算能活着走出巳洲,辰洲会放过你?”
旁边的采花使已经面露古怪之色,玄严真人在外多年,到底还是觉得命比较重要,此时若把嵇炀暴露出来,他恐怕也有危险,咬牙道:“你想如何?”
和嵇炀说话是很危险的,一旦被他找到软肋,谈话的节奏很快便会落到他手上。
“既然是同宗,在这异乡也多少算一条船上的人,我不是为了针对道生天而来,如何?帮我进入主殿,我可当做没见到你……”
南颜见那玄严真人神色数变,最后面色阴沉地对那采花使道:“老夫就看中这二人作陪,带路吧。”
采花使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元婴修士的事,他也无从置喙,只能带他们进了主殿落座。
“玄严道友,岐天原一别数月,你在老夫右臂上留下的真火之伤,可是到现在还疼痛难忍啊。”
在场的多有岐天原一战的敌手,玄严本就坐立不安,闻言随口应付道:“既然两洲议和,前事便暂且揭过,事后老夫自会送上真火解药。”
“哦?”旁边的辰洲元婴魔修道,“你玄严老儿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怎今天这般好心?莫非是帝子给你送了什么宝贝不成?”
“……吴道友可别乱说,哪有这回事。”
那吴姓魔修冷笑道:“怎么?辰洲的修士都是这么收了好处就翻脸不认的?帝子可是说了,只要玄严道友在辰洲那边再拖些时日,让我们把矿场里的东西撤完,这极乐殿送给道友都是可以的。”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作为道生天的钉子,在辰巳两洲间赚好处,还被自家宗主的前首徒现场听到了,玄严真人只觉得自己说的每个字像嚼着钉子似的,扎得腮帮子疼。
吴姓魔修怕玄严真人变卦耽误巳洲的事,皱眉道:“你们两个怎么伺候的,还不给前辈倒酒?”
玄严拿杯子的手很是剧烈地抖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道:“木呆呆的连倒酒都不会,你们下去吧,换个人来。”
嵇炀定定地看着玄严真人:“舍妹身体不适,晚辈留下来赔罪便是。”
南颜看到玄严真人一僵,拿目光向嵇炀询问了一下:你留在这儿?
“我想听听歧天原除了灵石矿有什么值得巳洲逗留的,你去时小心,我让厉鬼跟着你。”嵇炀传音道。
南颜点了点头,趁身后侍者繁忙,起身混入后殿。
后殿的岔路不少,所幸有小鬼在暗处一路指引,很快南颜便闻到空气中那股情香的味道浓郁起来,同时她看见暗红色的光晕下,有一扇半掩的殿门。
小鬼的身影在角落里浮现,伸出焦黑枯瘦的手指,指了指那殿里。
南颜看了看左右将气息收敛在筑基期,走过去打算看看殿中的情况,却差点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一低头,直接把她惊退一步。
厉绵寝殿的门口躺着一个上身没穿衣服的男人,整个人皮肤呈现一种灰青色,已死去多时,好似阳气生机全数被榨干。
南颜贴着门往殿里看去,悚然发现殿里的死人更多——这几乎就不是采补了,完全是拿人命练功。
“你在干什么?”身后另一侧的门忽然打开,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南颜听出这声音,正是巳洲的帝子厉迟,还没来得及想法子应付,便听他催促道——
“今日贵客众多,地上这些快收拾干净点。”厉迟皱了皱眉,他身后亦有其他侍者,闻言立刻进入殿中在搬起了地上的尸体。
南颜不敢吭声,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帮忙把地上的尸体拖到其他侍者的乾坤囊里,余光瞥见厉迟走到一张圆形的花床前,重重纱帘后,厉绵的身影隐约坐起,刚把最后一个炉鼎丢到榻外。
厉迟见她调息完毕,坐到榻边道:“绵儿,父侯让人给你找的渡气化诅的功法修得如何了?”
厉绵仍然面缠绷带,嗓音嘶哑,再不复从前那般娇媚可人。
“太慢了……哥,我的脸是不是好不了了?”
“没有的事,至少你的修为精进到结丹后期了不是吗?”
厉绵的声音阴戾起来:“等我好了之后,我要父侯把那头鬼抓起来炼魂!还要那些人死!隐!穆战霆!还有那个长得像南芳主的女人!我要他们死!”
厉迟还记得厉绵那张被鬼物诅咒覆盖的恐怖怪脸,心里多有抗拒,不过他在意的是别处,劝道:“绵儿,此次你以恨入道,也是因祸得福,你目光需得放长远些,我们的联招威力凭空增加五成,可正面硬撼宋逐的天鞘剑意,这对为兄夺取山海禁决的冠冕有极大助益。”
厉绵沉默,听厉迟劝了良久,方道:“哥哥,再给我找一些男人来,我要快些恢复。”
“听下面的采花使说,今日找了个不错的妖修放在了偏厅,应是比这些凡人有用些。不过你刚刚吸了十八个筑基修士,现在还是好生调息吧,我去前殿处理一些的事……等到我天邪道掘出那条生天地脉,便再也不惧子洲的束缚。”
厉绵恶狠狠道:“那鬼地方和子洲脱不了干系,我巳洲为他们做的事够多了,只要等到那应……只要等到道生天的玄宰一飞升,我们就再无顾忌。”
厉迟看着厉绵狰狞的神色,不免有些惊讶,他这个妹妹什么秉性他再清楚不过,没想到幽泉川吃了这么一大亏之后,反而在修为上和脑子上都有了不小的进步。
“对了。”厉绵道,“我唤哥哥来是另有其事……在幽泉川时,我遇到了一个妖修,他抢走了我手上的伏尸镰,原以为已经抓不到什么其他的活口了,没想到苍天有眼又让他落到我手中,正被我关在密室内。”
厉迟诧异道:“那你怎么不报给长老?”
厉绵声音阴沉道:“谁又能说得准,长老里没有道生天的细作呢?我觉得留着他可以打探幽泉川的事,哥哥既然意在黄雀,不妨来帮我抹去他手上须弥戒的神识烙印,到时候要搜魂还是要盘问哥哥都可以任意处置。”
厉迟的声音已经很低,但好在南颜五感过人,全部听在耳里。
二哥肯定是在这里了,不过生天地脉又是什么东西?
“好了,走吧,别打扰绵小姐享用炉鼎。”
收拾完地上尸体的侍者招呼他们离开厉绵的寝殿,南颜先是假模假式地跟出去,等到一出门见左右无人,闪电出手把那两个筑基期的侍者全部点晕拖到暗处用几个大花盆挡住,随后让小鬼看住寝殿的大门,自己扭身回到殿中。
听厉绵刚刚的说法,他们是把殷琊放在偏厅,南颜见厉迟与厉绵都不见了,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确定了一个方向,绕过一个画着妖精打架的屏风,焦急地四处翻找时,在一面墙壁上听到了厉绵的惊呼声。
“啊!来人!快来人!!!”
本来她的声音是能传出去的,但南颜第一时间在厉绵的寝殿里布下隔音结界,在那面墙的架子上一阵乱翻,挪动了一只镶着宝石的羊角后,墙壁上徐徐开了一面暗门。
厉绵刚好疯一样从里面冲出来,摔在地上,南颜一低头,骇然看见她两腿上抱着两头蜈蚣一样的鬼物。
一股阴寒至极的鬼气从暗门内渗出,南颜即刻扬手拍出一道佛印先打昏了厉绵,又窜进了密室,只见殷琊四肢都被长长的锁链锁着,脸上画着血符,神情癫狂,正披头散发地抄着一把椅子疯狂地敲被十来头小鬼埋住的厉迟——
“老子让你龟儿搞我!莫以为你长个人样老子就认不出来你是个鬼了!来啊,老子不怕!今天谁都憋想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摊牌
“你再叫!再叫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南颜在蹲在密室门口瞅了许久,心想二哥这般活力四射, 怕是不需要她来救, 遂扫视了这密室一圈,把所有的镜子和疑似镜子的东西都面朝下放好, 这才走过去。
殷琊的双眼完全透出一种紫晶的颜色,神情狂乱,南颜知道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这方密室还在不断有鬼物穿过墙壁冒出来,以她修佛多年尚且感到不适, 何况殷琊。
不过好在佛修向来死克鬼魔之物, 南颜冲上去的同时, 围在殷琊周围的鬼物便四散开来。
“哥、哥哥哥你醒醒,咱们先出去……”
南颜刚一靠近, 便见殷琊六亲不认地把椅子砸来,一矮身躲过之后, 发觉殷琊的状态不对头。单单吓是吓不成这样的, 恐怕和厉绵画在他脸上的那血符有关, 南颜扭头从一堆鬼物里把头破血流的厉迟抓出来, 扣着他的脉门道:“你们对他下的这是什么咒符?”
极乐殿是厉迟的老巢, 他又贵为一洲帝子, 身上宝物无数,看起来肉身受创, 被南颜拖出鬼群后, 也只是鬼气压身, 一时灵力阻断,很快便清醒过来。
“你是谁派来的,辰洲的人?”
“现在是我在问你。”
南颜的声音虽然急了点,但还是能听出惯有的一种清净安谧味道,厉迟恍惚了一下,目光凌厉地抬头看向她:“我瞧你也不过结丹期而已,你敢动我,便是自取灭亡。你不是想救他吗?方便的话摘下面具说话。”
南颜:“我不方便。”
厉迟更加狐疑:“难道你想让他死?”
南颜:“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妹妹就躺在门口,我义兄若有个万一,休怪我拿起屠刀,立地成魔。”
她说立地成魔时,本就并不仁和的佛气渗出一股血腥之意,引得厉迟心中微动。
……应该就是她没错了。
“何必如此呢,他既是你义兄,我自然不会为难。”腕脉处传来一股极其刚猛的佛力,克制体内魔气,厉迟只觉经脉剧痛,咬着牙道,“我妹妹给他下的血符是专为妖修所设,诱动他的血脉本能,方便吸他生气,解是不能解的,不过他也挣脱不开,毕竟这锁是吸灵铁所锻——”
他话还没说完,殷琊背后便出现了一头雪狐的虚影,南颜记得殷琊是七尾的境界,而现在,他第八条尾巴已经隐约有了雏形,同时周围的妖气鬼气已浓郁到了一个窒息的程度,只听一声脆响,他四肢的吸灵锁链直接被撑得寸寸断裂。
……娘诶。
厉迟眼见殷琊将要挣脱,想趁南颜愣神反手去抓她,可南颜早就防着他,电光火石间与他交了两手后,借势后退,并指捏佛印,口诵清心普善咒。
殷琊似乎得了片刻清醒,但眼珠仍是不祥的晶紫色,一旁的厉迟冷笑道:“极乐殿的地盘也敢放肆,你小觑了一洲帝子的底蕴了!”
他说完,不知挪了什么机关,脚下突然浮起传送阵,一片光芒闪烁间,南颜反应极快,被传送走之前把厉绵抓在手里,空间一阵扭曲后,南颜赫然发现他们所有人都移到了极乐殿正殿。
而正殿上,包括玄严真人在内,足足有四个元婴在场。
“拿下此人!!”厉迟喝道。
元婴魔修本在饮宴,只追来后,只瞧见一个满脸血纹的怪人周身密密麻麻的恶鬼,而厉迟则是满脸的血,打碎屏风身形掠出后,定睛一看,愕然道:“这哪儿来的丑东西?”
“你说谁丑?”
“就说你,你看你长的什么鬼样子!”
南颜心里咯噔一声,刚想扑过去截下这句话头,就见殷琊把一群天邪道的修士扫开,众目睽睽之下,以一套极其流利的动作从须弥戒里拿出一面锃光瓦亮的镜子。
下一刻,他指下的镜面寸寸崩裂,妖气横扫间,第八尾终于成形。
“哪个龟儿子干的!!!”
狱主一怒,万鬼咆哮着冲出,所有元婴修士骇然飞出,但仍觉能稳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