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安静了半会,直到阿香在厨房里喊可以吃饭了,秦雯才开口让文秀琴一起过去,阿香已经摆好了碗筷。
文秀琴点头起身走到餐桌边,三人坐好,一起动了筷子。桌上除了碗筷的碰撞声,没有别的声响。吃过半碗饭,坐在对面的秦雯发觉文秀琴有些心不在焉。
夹了菜在碗里,也不知道吃,眼睛愣愣没有焦距,手却无意识地夹米饭往嘴里,一碗饭却动了不到三分之一。
“你怎么了?”秦雯询问道。
文秀琴回了神,望了她一眼,道:“没事,就是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就好。”经秦雯这一问,她集中精神认真吃起了饭。
秦雯垂下眼眸,没再说话。三人吃毕饭,阿香收拾碗筷,文秀琴坐在原位不动,脸上神色变来变去,从迟疑不决到最后化为叹息,又变成无奈。
“雯雯,你先别回房,妈有话跟你讲,到妈房间去说。”文秀琴叫住要进房的秦雯,拉着她进了自己房间,然后锁好房门。
也不管秦雯怎么想,文秀琴慢慢坐在床边,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而一旁的秦雯猜到她有心事,却只认为又是关于结婚的事,打算一会不管她说什么都不应声。
“雯雯,你……想不想……你爸爸?”酝酿好半会,才问了这句。懂事以后初中之前,秦雯经常问爸爸去哪儿了,初中后便没听见她问起过。对于这事,文秀琴会想:可能雯雯长大了,知道爸爸不会回来,所以就不问了。有时候会心疼她的懂事。
靠在桌沿边的秦雯眉峰微皱,漫不经心道:“不想。”她这是真话,对于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怎么可能生出想念?她又不是原身,多少有点想念父亲,这人对于她来说就是陌路人。
但文秀琴听了却认为她有赌气的成份在里边,想了想,缓缓道:“今天,我……遇见你爸了。”说完望向秦雯,留心观察她的神情。
“哦?”怪不得心神不属,秦雯平静道:“遇见就遇见,没什么大不了的。”
轮到文秀琴皱了眉头,以为她还在赌气,耐心道:“我们聊了一会,他说想见见你。”
“没必要,我不想见他。”秦雯认真回道。她真的认为没有必要,去了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要上演一副父女相认的热泪情形?她做不到对一个陌生人如此。
当初能和文秀琴相处下来,一是有部分原主记忆,二是经历这么多事,两人感情逐渐深厚。
越这样说,文秀琴越认为她恨着秦首良,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年,每当秦雯问起他时,文秀琴总是拿话遮掩或者欺骗她,今天不如把过去的事跟她说清楚。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去了哪里吗?今天那就跟你说明白。”
秦雯想说不用,她没兴趣,可转念一想,这样说,万一文秀琴又误会她,不如当故事听听,于是默不作声,当作默认。
文秀琴慢慢叙述起来。原来秦首良家里从前是地主,解放后没几年日子就不好过起来,成份不好不说,干的活是最累最苦的,公分挣不了几个,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慢慢他父母相继去世了,只剩他一个人。
文秀琴和他是一个队的,她家里成份好,加上人长得好看,队里的人很喜欢她。而秦首良从前上过私塾,比别的人看起来斯文有文化,很吸引文秀琴,加上对方花言巧语,两人很快好上了。
他们俩的事,张凤是不同意的,坚决反对,但耐不住秦首良哄着她,文秀琴着实跟家里做了两年斗争,最后张凤实在拗不过,才同意的。
两人结婚后,秦首良的日子好过了点,最起码有大舅子的照拂,不用做太累的活,公分也够两个人勉强吃饱。
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没曾想没过几年,他的日子又不好过了。因为曾是地主,经常一点小事就被无缘无故抓去批斗。
秦首良很难受,看不到前路,他又不甘心这样过下去,于是满脑子折腾别的法子。有一次到县城里去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的伯父,早年搬到了省城。见到伯父犹如见到了救星,兼之和对方偷偷在一个地方聊天后,知道对方也是受不了现在的环境,打算偷偷去香港时,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求了伯父,带他一起走,伯父答应了,两人约定好时间,之后他回到了家。却没把这事告诉文秀琴,因为怕她口快告诉了别人走脱不了,而且他不能带她走。
他琢磨了几天打算想个法子摆脱文秀琴。于是在又一次被当着众人批斗后,秦首良对她说:怕担心连累她们,想离婚。
文秀琴当然不愿意,誓死不怕连累。但秦首良甜言蜜语哄着她,说只是暂时的,也是为了孩子好。彼时文秀琴已经有八九个月身孕,快生了,两人连名字都取好了。
“为了孩子先忍一忍,等他们不再想着斗我,我们在复婚。”秦首良看起来满心为她们打算,“这半年多来,你没睡过一个安生觉,万一到时孩子出来,他们因为我的关系要斗孩子怎么办?”
后面一句话确实吓到文秀琴了,虽然快为人母,但她还是个未满二十的年轻女子,觉得丈夫是有学问的,说得话肯定有道理,经过一番思虑加上秦首良不停劝说,就同意了。
他们离婚后,文秀琴回了娘家,日子的确要清净的多,秦首良也在夜晚看过她两次,可是过了一个月,有天晚上所有人起来后,发现他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家里什么都在,但就是人不见了,找遍所有地方,开始有人说他受不了自杀了,有人说被狼叼走了。文秀琴不信,每天都要去村口等他,可是一等好些年没有半点消息。
直到秦雯十岁时,听见村里一个去省城回来的人,似乎看见了秦首良,过得不错,还有了别的婆娘和孩子。
对于文秀琴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她心里不信,把秦雯交给张凤后,独自去了省城,找到那人说的地方,看见了秦首良。
和一个女人穿着体面的女人走进了一家旅店,两人看起来很亲密,旁边还有个比秦雯小两三岁的男孩。
文秀琴瞬间明白了,从前的一切都是他的谎言。她立刻冲上去质问,却被秦首良冷冷说了一句:“我们早就离婚了,没关系,看看你如今的模样,怎么配得上我?”接着又被他的新妻子羞辱了一顿。
两人骂完她掉头就走了,留在她原地大哭起来,等哭得眼泪差不多干了,才慢慢地往家走。之后她没再去找秦首良,因为她知道这人已经变了心回不来了,她下定决心忘掉这人,好好带大秦雯。
秦雯听完后,冷笑着说:“既然如此,就更没必要见了,我和他本来就不认识。”
“雯雯,跟妈说实话,你是认真的吗?”文秀琴道。
“当然。”
既然秦雯不愿意见他,文秀琴也不想和他牵牵扯扯。一开始认为秦雯虽嘴上不再念着父亲,但心里肯定还是在意的,现在听她这么说,文秀琴把秦首良想见秦雯的事丢在了脑后。
“那行,我们就不理他。”
母女俩虽这么想,但另一边的秦首良却已经到处打探她们的事,待弄清楚后,过了两天便带着礼物上了门。
第59章 不愉快的见面
秦首良到的时候,秦雯母女俩皆不在家,一个去了新公司处理事情;一个和钱萌带着豆豆出去逛街,是阿香给他开的门。
阿香不认识他,本不让其进门,可禁不住他那张巧舌如簧的嘴,三言两语说得阿香相信他真是文秀琴的好友,两人约好今天见面。
上下瞅了一眼,见秦首良穿着得体,也不像坏人的样子,阿香就请他进来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杯茶。
“谢谢,不用管我,忙你的去吧,我就在这里等她们。”秦首良噙着微笑。
这笑容对陌生人很具感染力,阿香心里隐隐有这人很和善的错觉。她自去忙活了,秦首良抬首巡视房里一圈:屋子很大,所有装饰是眼下最时新的,他站起身到处看了看,瞧得出每一处都是精心打理过的。看来她们确实过得很好。
自三天前遇见文秀琴,对她的一切产生好奇后,便找人四处打探她们的事。得到结果大出他所料,真没想到他离开后,她的日子不但没越过越差,反而超乎想象的好。
开了一家本省最大的服装厂,设计的服装远销各省;还投资新兴房地产,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成果,但他自己也是生意人,知道这行将来很吃香;又投资建了两家酒店。所有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千万的资产。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听到这消息时,眼前一亮,心头一热。离开国内到香港后,跟着伯父做生意,后来和一个皮革老板的女儿结了婚。
等国内形势好转后,跟伯父商量回国发展,伯父不想回来,他就带着老婆孩子到上海,期间回过一次省城,恰巧遇见了文秀琴。后来又回去上海长住,方便做生意,这一住就是十来年,生意做得还算过得去,虽然比不上文秀琴资产雄厚,但也够一家三口享受挥霍的。
可是自前年起,那边生意有些不好,亏了不少,加上老婆生病死了,家里忙乱,于是打算今年将生意转到这边来,已经会过几个本地曾经的合作伙伴,却没想到那天和他们分开后会遇见文秀琴。
有时候他在想:这是不是上天对他的厚爱呢?自己正需要一个强有力伙伴,就送来个给他。也许不是伙伴,是……
虽然文秀琴结婚了,但她的新丈夫秦首良没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一个小员工根本配不上现在的文秀琴。
她应该和差不多的人在一起,比如……自己。秦首良有些愉悦的畅想着,仿佛文秀琴已经踢掉了赵刚,和他出双入对了,两人一起在商场打拼……不,文秀琴太辛苦了,应该在家做阔太太,然后一切交给他……自己一定会把两人生意打理得蒸蒸日盛的……
‘嗒’的一声,将正想得开心秦首良拽了回来,他转头一看,门开了,以为是文秀琴母女回来了,还没看清来人,就扬起笑意道:“秀琴,你们回来了?”等说完话门外的人也进来了。
进来是个中年男人,长得勉强周正,穿着一身灰色休闲服饰,黑色皮鞋,两人刚好面对面。
“你是?”赵刚一进门就见到个陌生男人在家,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忙叫道:“秀琴,雯雯。”没人应他,又叫道:“阿香。”
秦首良心里鄙视道:看来这人就是秀琴的丈夫,真是粗俗。心里如此想,面上笑道:“我是秀琴的朋友。”
阿香听见喊,忙跑了过来,向赵刚解释刚才秦首良跟他说的话。
赵刚拧着眉,“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他和文秀琴朋友夫妻多年,生意上的伙伴也见过不少,没见过这号人,当下怀疑地望着秦首良,觉得这人甚是奇怪。
秦首良见到他的神情有些不悦,暗想着:我和秀琴在一起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心下不满,接着充满恶意又看戏的心态说道:“可能秀琴没跟你说过,我……是她的前夫,前两天遇见,约好了见面的。”
果然见赵刚听了这话后,面色不好,随即又笑道:“原来是你啊,秀琴跟我提起过,快坐快坐。”说着以主人的姿态让阿香上茶。
阿香瞥了一眼刚上的茶,默不作声又去泡了一杯。他的反应不在自己预料范围内,让秦首良很不满,脸上却笑得越发热络起来,忙和赵刚攀谈在一起。
赵刚像个十足的主人招待他。两人暗自你来我往了半天,秦首良半点讨不到好去,不管他说起关于和文秀琴的什么事,对方总是笑着回道:“这事啊,秀琴同我提过,她说都过去了。”
一番话谈下来,憋得秦首良内伤。两人正打机锋说得起劲,门又开了,文秀琴回来了。
“你回来了。”赵刚还没出声,秦首良抢先笑着问道,做出一副两人非常亲密的样子。
文秀琴却不吃这一套,只冷冷问:“你怎么来了。”这句话让心中压了一块大石的赵刚瞬间轻松了,还好意替他回道:“他说你们约好的,难道……”
“没这回事。”文秀琴秀眉微皱,把包扔在沙发上,“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那天她可没跟他说住址。
这些话实在让秦首良难堪,他原以为只要自己出现,不论怎么说文秀琴也会顾及他的颜面,没想到……瞥见一旁憋笑的赵刚,心底猛地蹿腾起一簇怒火,想到要办的事,忍了忍,笑道:“我请朋友打听你们的住处,所以……我知道这太冒昧了,只是我太想快点见到雯雯,没来得及跟你们打个招呼就来了,你别生气。”
文秀琴径直走到他面前,冷静道:“雯雯不想见你,你还是离开吧。”
秦首良心头的怒火更甚了,这个女人这么容易忘情,难道忘了当初两人是怎么相亲相爱的吗?
他自己却一点也不会想,是谁先变心。
“秀琴,你别这样,我只是想见见雯雯,不能因为你恨我,就拦着我见她。”他依旧保持自己有礼的微笑。
文秀琴冷哼一声,不想跟他废话下去,“是雯雯不想见你,不是我拦着,别说她今天不在,就是在……她也是这个意思。”
秦首良不相信,任谁从小没见过父亲,心中总是有期盼的,他认为秦雯也不例外。
“我不信,骨肉相连,雯雯怎么会不想见我?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没关系,我见到她后,会跟她道歉,会补偿她……”
“不必了,她什么也不需要,只是不想见你,你还是快走吧。”文秀琴第一次觉得秦首良有些厚脸,她有点不耐烦了。
秦首良还想继续胡说,被文秀琴挥手打断,然后叫阿香来送他出去。阿香忙站在他身边眼望着他,文秀琴已经坐在沙发盯着电视不理他,赵刚坐在她身边。
他咬了咬牙,自觉今天受了屈辱,想着以后一定要讨回来,正要笑着出门,门又开了,秦雯回来了,同她一起还有钱萌。
“你是雯雯吧?”秦首良立刻从两人之间认出了秦雯,她容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忙上前笑道,“都长这么大了,是大姑娘了?”
钱萌抱着豆豆,有些愣愣看向秦雯。
只一瞬间,秦雯就明白了这人是谁,却冷着脸道:“关你什么事?”
秦首良一下怔住了,反应不过来。
“我……我是你……父亲啊,我是你爸爸。”秦首良回过神后,直接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