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呢。”江窈从他手上小心掰扯回璎珞。
“若非我前几天听见那么一桩事,便不会心神不宁,太傅不恼羞成怒,父皇也不会惩戒于我。”江煊说得头头是道,很有道理的样子。
江窈当然不会相信,她“嗤”一声,“你怎么不说,若非母后嫁给父皇,便不会生下你,你也不必操心眼下这诸多事。”
江煊气得跳脚:“你这是偷换概念。”
江窈嗔眼看他:“你才是强盗逻辑。”
一旁端着茶壶正准备送进来的连枝:“……”她都快给这两个小殿下跪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日下朝后,我一不小心听见谢相和郑侯说话,这才知道——”江煊顿了顿,学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存心卖关子,只可惜桌上没有醒木。
江窈显然抓错重点:“一不小心?”
江煊清清嗓子,试图掩饰自己的做贼心虚。
“知道什么?”江窈捧起茶杯,总要适当性捧一下他的场。
“谢相义正言辞的叫郑侯离你远一点。”江煊说完后,自己都禁不住佩服自己的概括能力。
江窈狐疑的看着他:“我才不信,谢相肯定是在威逼利诱郑侯,甚至不惜用一些卑鄙下流无耻的手段。”
江煊一脸惶恐:“皇姐英明。”
江窈本来只想诈一下江煊,毕竟她觉得谢槐玉不会因为自己去找郑岱的麻烦。
因为原著里面,她被弄死的三位驸马备选人中,并没有郑岱的名字。
她捧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想不通,摸不透。
难道是自己误打误撞被罚去静安寺思过,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导致的?
如今回想当时的局势,应该是他刚查完广阳王府的案子,他对外宣称的所谓班师回朝,实际上要晚几天。
也就是说,他是在提前回长安路上遭遇的刺客。
但是有一点,她不能忍。
他凭什么管她的婚姻大事,他一不是光熙帝和许皇后,二不是天上的月老,他算老几啊。
活该他孤独终老,谁教他整天瞎拆自己的CP。
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还不够,非要拉着别人和他一起孤独终老才行么。
简直太灭绝人性了。
江窈决定,她也要棒打鸳鸯。
来啊,互相伤害啊。
择日不如撞日,江窈命人备好马车,一路去了广阳王府。
虽说郑太后前阵子嘱咐她莫要与广阳王府的人,可是她又不是正儿八经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那话怎么说来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更何况,她此去就是专程替人解忧排难的。
江镜莞自从那一日登高淋雨后便染上风寒,缠绵病榻至今都不见好转,约莫是要留下病根。
女儿家的身子无论讲究富养,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身子骨方面。
尤其是在古代,生儿育女那都成了女儿家的本分。
袁氏为此终日以泪洗面,整个广阳王府本就破败,再加上当家主母郁郁寡欢,江窈一踏进去顿时呼吸都沉重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袁氏今日去静安寺烧香祈福去了,并不在府内。
江窈看着躺在闺阁里奄奄一息的江镜莞,她伏在塌前唤了声“郡主”,塌上人气若游丝嗯了一声。
江镜莞的贴身婢女附耳告诉她:“公主殿下不必过分担忧,郡主这几日以来,气色已见好了,只是夜里常常咳醒,睡得不甚安稳,这会子正补眠呢。”
江窈不便多在此停留,临走前对她念叨了句:“不如你嫁给郑侯爷好了。”
也不知道江镜莞到底听见了没有。
光熙二十六年,十月初,节气立冬。
这一日长安城发生了件了不得的大事,轰动一时,掀起满朝腥风血雨,最后以谢相妥协告终。
起因是光熙帝提拔了个右相,非要试行左相为主,右相为辅的政策。
江窈从穿过来第一天起,就无时无刻不在祈盼着报应不爽,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她现在有点理解江煊每次崇拜着说公主英明时是什么滋味,什么公主英明,都比不上光熙帝浪子回头金不换。
光熙帝终于清醒了一回,他居然明目张胆抬秦栋做了右相。
秦栋是什么人,清河郡主当初仰慕他的才情,甘愿下嫁给他。
夫妻二人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可惜应了那句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
好景不长,清河郡主在诞下秦正卿世子后,便撒手去了。
现如今外头再称呼相府,都要事先问一问,说的是左相还是右相。
谢相的时代仿佛正在一步步走向堙灭。
感谢他用实践行动证明,一手遮天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姜还是老的辣。
秦栋被封为右相后,长安城中众说纷纭。
有人说广阳王的案子这才算尘埃落定,参与这桩案情的人,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更有甚者说,陛下这是为了给广阳郡主另谋一件好亲事从而铺路,这才在给谢相下马威。
当天下午江窈的纸鸢也全部完工,实在称得上是双喜临门。
国子监的司业家中白事,主薄年事已高,遂一连放了五日的大假。
她手捧纸鸢,带着连枝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去了校场,她早在做纸鸢那一日便疏通过霍统领的门路,霍统领答应到时拨一块空余的校场给她。
江窈自己的纸鸢由画师匠心制作,是个足足长有三丈的串式纸鸢,惟妙惟肖七幅美人像,肩帛飘飘,又名七仙女下凡图。
而她给宫人们画的则有白云、乌云、雷阵云三类。
小半柱香的功夫后,蔚蓝天际里如愿摆出纸鸢阵,堪称波澜壮阔。
校场四周的城楼上人头攒动,都一个劲的盯着天上瞧。
残阳如血,黄昏将至。
光熙帝的一纸诏书同时昭告天下。
不但设立了个右相,还专门设立了个内阁大学士,正是谢槐玉。
国子监的主薄年事已高,上书告老还乡,暂由内阁大学士接管一切事务。
凡是在朝堂仕途上有几分造诣的,此时都看出点门道,光熙帝此举,实则是在明贬暗褒谢槐玉。
毕竟右相只身居一个官职,可是谢槐玉现如今又有内阁大学士傍身。
江窈心不在焉的转着纸鸢线,看着气喘吁吁的连枝:“东宫可传来消息了没有?”
“太子殿下托奴婢转告您,”连枝拈起帕子擦汗,“说他现在的关系网怕是不太灵光了。”
“什么意思?”江窈手上动作一顿。
连枝一五一十道:“太子殿下只知晓,谢相今儿下朝后去御书房递了辞官文书,洋洋洒洒三千字,似乎早有预见。可是陛下哪有应允的道理,只叫他回府调休,有朝一日想明白,便随时可以回去上朝,还再三嘱咐他朝政上的事莫要太过挂心,一切都以休整为主。”
“父皇怎么就没有应允的道理了呢。”江窈替光熙帝后悔不迭,暗自嘟囔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连枝早已对江窈时不时冒出一两句惊世骇俗之语见怪不怪。
江窈蹙了蹙眉,后知后觉道:“所以,谢相休整到国子监去了?”
连枝朝她捣蒜似的点头。
江窈:“……”人生,总是大起大落。
江窈抬头望天,不得不感叹,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她的纸鸢一动不动,被挂在东南方向的树上。
连枝连忙宽慰她:“殿下莫慌,奴婢这便带侍卫去帮您摘下来。”
江窈恍若未闻,她看着卡在树梢里瑟瑟发抖的纸鸢,好像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她难免唏嘘道:“天天见谢相,不如自挂东南枝。”
第18章
晚上江窈在凤仪宫梳洗后,连枝正替她绞头发,她百般无聊的涂着梳妆镜上放着玉肌膏。
玉肌膏名字风雅,由白莲蕊、益母草和珍珠粉溶制,还是郑太后年轻亲自派人搜刮研发出来的一昧宝贝,先帝亲自赐名。
这也算江窈穿过来后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纯天然护肤品,不得不感慨中原地广物博,什么海蓝之谜面霜和神仙水都变得不值一提。
秋蝉凄切,殿外忽然有人造访。
因江窈不便见客,便由连枝出去接见。
原来是国子监的书童连夜赶来递话,说是谢相于三日后上任内阁大学士,届时国子监恢复授课,凡是国子监的门生,都须上交一份身世文,公主也不例外。
连枝将这话原封不动转告给江窈时,江窈丝毫不为所动:“什么身世文?”
“似乎是个人的生平记事,籍贯家世之类的。”连枝其实一开始也没听懂什么是身世文,仔细问了书童之后才知晓一二。
“那让他去找户部尚书要一份户籍好了。”江窈嗤之以鼻,“再说了,我总不能还能记得上个月的今日我用了哪几道膳食,收获了哪些心得。”
连枝被她这话噎住,若说起生平记事,普天下再没有人的身世文会比谢相的更风光。
国子监里面的门生,自然是写不出什么波澜起伏的身世文,除了秦正卿世子能掰扯出一些门道来。
换成她家公主的话,那估计整日里都是吃喝玩乐的琐事。
江窈的日常总结起来,基本上和诸葛亮下来战书,约我等吃喝嫖赌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她还挨在道德线之上。
作为建章公主,她表面上看起来过得十分富庶,逍遥乐无边,但江窈查过近三个月凤仪宫的收支账目,入不敷出,全靠永和宫和寿合宫补贴她,那些补贴常常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光熙帝拨下来的俸禄根本不够使。
许皇后在大邺其实算得上一个经济实用型皇后,勤俭持家这一块她堪称六宫的典范。
光熙帝曾经没少为此赞赏过她,许皇后追求精致完美,事事都讲究做到极致,同时又是个自相矛盾的人,譬如在对待江窈这件事上,她从不苛待,甚至可以说是一切紧着她用,奢靡至极。
江窈每半个月便会传尚衣局的尚宫来量一次腰围,内务府凡是进了什么新花样也都是先供她挑选。
即便是宠冠六宫的王淑妃,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比不上江窈半分。
除了锦衣华服是江窈的心头好之外,她还贪口腹之欲,无论是八代菜系还是客家菜,美名其曰尝鲜,糕点上她素来也钟爱推陈出新,俗称喜新厌旧。
凤仪宫的收支账目上,每月开销最大的一部分,其实是平日里她给出去的赏银。
宫里头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差使和凤仪宫搭上关系的,定然是美差一件,人人都不惜争的头破血流,只为了去凤仪宫走一遭。
而江窈去国子监这些日子以来,司业的话她自带屏蔽功能,只听了同门平日里恭维她的吉祥话,既是吉祥话,自然是要给赏钱,以致于那些人每次见着她都是众星捧月,一口一个贵人,把她当财神爷拜。
她刚开始两天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都没在意,毕竟再怎么说她觉得堂堂一个公主的私囊能和现代的黑卡肩并肩。
直到她后来发现廷尉府的吕公子拿她的赏钱听曲儿喝花酒,这感觉未必太不是滋味,她才在这方面有所收敛,着手查起账。
结果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江窈心里头压着事,显然没把身世文的事记挂在心上。
连枝作为她如今的心腹,经她□□这两个月以来,确实长进不少,最起码心力都跟着她往一处事。
连枝以往之所以行事举棋不定,事事都去征询许皇后的意思,很大一方面原因是因为过去的建章公主性情软弱,话说得糙一些,便是任人拿捏了。
“殿下,您交代奴婢办的事情,奴婢前儿已经吩咐下去派人去办,您无须太过烦恼。”连枝禀明道,“只是奴婢觉得,万一此事败露,必定会惹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大怒,望您三思啊。”
江窈摆手:“我心中自有分寸。”实际上她心底想的是,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能有个什么分寸。
当夜子时一过,连枝便悄没声息放内务府的万总管从侧门进来,一路去了东厢的侧殿。
江窈盘着膝坐在架子床上,中间竖着一道水墨屏风,殿内统共燃着六盏宫灯,烛光幽明。
万总管领着身后半大点高的小太监,啪叽朝上首一跪,连叩三声响头。
“起来吧。”江窈接过连枝呈上来的书契,条条框框列着保密事项,右下角是一块血手印。
“殿下真是观世音娘娘再世,多谢殿下开恩,奴才感激不尽。”小太监奶声奶气开口,“奴才的养母在宫外老无所依,她待奴才视如己出,奴才离乡前只和她说我奴才在长安城谋生给人当杂役,如今她老人家病重,奴才理当尽这份孝心,幸有公主殿下成全。”
江窈茶喝了一半,此时听他这样说冷不丁掩着帕子呛了几声。
在她看来,她实在称不上菩萨心肠,毕竟她拨给他银子是收利的。
但她和吃人血馒头的网贷组织不是一丘之貉,多亏马爸爸珠玉在前,开发了蚂蚁一系列工具,教会她正确理财的合法渠道。
万总管引见完小太监之后,又来给她叩了一次头。
“连枝,去扶万总管起来。”江窈知道他是来拿中介费的,这年头,当公主也是门技术活。
万总管笑眯眯收下连枝递来的荷包:“殿下仁慈,实乃功德一件呐。”
“不敢当。”江窈敛财有一套,她好歹是个过来人,赚钱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花,但是花在什么地方就很有讲究。
她打算效仿以前做公益的方式,年底的三分盈利用来充公施粥。
等到国子监恢复授课的前一天,江窈被连枝念叨了整日,当天晚上被摁到书桌前,开始她的临时抱佛脚。
她对着宣纸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连枝为她忙前忙后,端茶递水,糕点铺在一旁,恭恭敬敬给她研磨。
江窈灵光一现,说到底身世文不就是相当于开学第一天同学们自我介绍的文字版嘛,这个简单。
她提笔写下皱巴巴的一行字,笔锋无力,勉强能看出个字型,虽然没有簪花小楷的秀气,但很像幼圆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