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我从来不会和这样的女子打交道。”秦正卿眉头一皱,语气颇有些不屑,“还是快去茶馆吧,莫要让人等。”
江煊拍了下他的肩膀:“你等等。”
江窈偏过头抿着唇,正在为刚才情急之下的举动后悔。
身后又响起脆亮的声音,江煊重新折回来,反正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以前在朝堂上当着谢槐玉面闹出的笑话也不少了,不差这一回,“冒昧问一句,你我是不是曾经见过?”
江窈无措的抬眼,撞进谢槐玉似笑非笑的眸光里。
无奈之下,她只能再次用眼神向谢槐玉求救。
但这次没有糊涂到蒙头朝他怀里钻,她一直都自诩是个正经人。
谢槐玉低了低下颔,眼底的笑意促狭,就差说一句让她求他。
江窈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收到了他这份信息。
以前她听人说神交这一类的词,她都十分不屑,隔着一道脑电波,是个人都没法交流。
江窈喏动着唇,用口型和他说道:“休想。”
“太子殿下……”谢槐玉挑眉,对着江煊作揖道。
碍着江煊在场,江窈不好出声,伸手就想去拧他。
下一秒她的手腕便被他扣住,她的指尖轻而易举被他拢住。
他身上凌冽的气息渐渐考得越来越近,江窈只好由着他把玩着自己的柔荑。
谢槐玉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是满意,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带着笑意,“她确实是臣的内人。”
仓促简短,同时又掷地有声,宣誓着他的占有权。
江煊:“……”原谅他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现在走进瞧了才发现,再加上谢槐玉没有将人藏着掖着似的搂在怀里。
如果他没有老眼昏花的话,这衣裳不仅似曾相识,他还认得。
江煊杵在原地愣了足足有片刻,逃窜似的离去,头也不回。
江窈回公主府时上了谢槐玉的马车。
她兴致缺缺,支着下巴靠在窗边。
刚开始她才没有这么没有骨气,谢槐玉自然放慢步调陪着她,耐心十足。
可是她走了没两步便觉得迈不动道,说起来也算她倒霉,非要逞能徒步来朱雀街。
当时一听说谢槐玉挡她的道,她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置气似的下车。
不知道连枝回府了没有,行事一点儿也不机灵,也该让车夫过来接她的。
殊不知连枝其实委屈得很,明明是公主她义无反顾的就跟着谢槐玉走了,准确些是跟着糖葫芦走了。
江窈眼睫半搭,投下一圈扇贝似的光影。
谢槐玉看着面前懵里懵懂的小姑娘,眉黛楚楚,双鬟望仙髻边上坠着绒花流苏,一直垂到肩上,琵琶襟的款式,胭脂红的坎肩袄子,杏腮微鼓,整个一粉雕玉琢的乖宝形象。
依着以往她住在宫里头的旧礼,她要同郑太后一道守岁的。
连穿衣打扮都流露着股福瑞的意味,怪不得郑太后把她宝贝得都快无法无天,俨然一个天之娇女。
像她这样生得讨喜的小姑娘,放在任何人家里,都会视若珍宝似的宠着。
比如说,相府。
江窈嗑着脑袋,眼看着即将从手边滑落。
谢槐玉几乎是下意识的托住她的腮,温软细腻的触感传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江窈的情景,那年他不过十六岁,刚上任军机大臣的位置不久。
光熙帝召见他时正在御花园哄她荡秋千,她也确实是个半大点的孩子,整好是他的一半大,梳着一对分肖髻。
活脱脱一副迷糊蛋的模样,许是为了什么事发脾气,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泪鼻涕哭得一塌糊涂。
谢槐玉唯一的想法就是,这熊孩子还真是聒噪不已,江山都能给她哭倒。
他从来没有想过,长到他膝盖边上的黄口小儿,有朝一日会渐渐长到今日的模样。
更没有想过会牵着她一步步走到现在,甚至想牵着她长长久久。
她一开始便仿佛裱在墙上的美姝壁画图似的,一笔一划精致却刻板,他只觉得虚有图表,其实他每次看到她,都会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耳边都会嗡嗡作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幅画变得鲜活灵动,一颦一笑都牵着他的心弦。
她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他便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这种感知一度让他无从避免,就这样悄没声息的侵入骨髓。
江窈是从谢槐玉膝盖上醒来的。
她眨着睡眼惺忪的眼,悄咪咪从他身上移开,坐正身子。
他合着眼,估摸着也是在假寐。
时辰不早,大家确实该分道扬镳。
江窈以为是她自己不管不顾的将他当枕头用,所以有些心虚。
她挑开车帘,一眼就看到公主府的匾额。
江窈莫名的松一口气,不经意间对上谢槐玉晦涩的眸光。
“怎么了?”她暗自祈祷,他可千万别发现自己睡到他膝盖上的事,毕竟她丢不起这份。
谢槐玉提议道:“明日茶馆先生要演开年第一出木偶戏,我陪你去看好不好?”
“不好。”江窈慢腾腾的摇头,显然没料到他会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心里忍痛割爱决定暂时取消茶馆的日程。
谢槐玉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海棠酥的方子,明日差人亲自给你送来可好?”
江窈做出让步:“……好。”
“明日我也会过来一趟。”谢槐玉神色平淡,忽然咬重咱们二字,“这个,可是咱们先前说好的。”
江窈实在无言以对,谁叫她之前一口应下这件事。
明明是他给自己登门道歉,怎么好像成了他占着理似的,她反而成了无理取闹的人。
谢槐玉笑得人畜无害,“回吧。”
江窈这一夜临睡前才琢磨出他话里的玄机来。
三句话不离明日,重要的话反而是留在最后说。
故意先抛个让她知难而退的要求,进而再退而求其次。
实际上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的真是目的,这人也忒自大,这不是不把她的智商放在眼里么?
可劲儿的忽悠她,简直无耻至极。
下次她才不会再中他的计,虽然她挺想念海棠酥的,说他一昧的欺负自己吧,这话未免冤枉他。
他似乎总能拿捏住她的分寸,也不再向以前那样对她任意妄为,动手动脚。
不对呀,他好像才碰过她手来着,可见这厮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表面人模人样,实则还是在变着法儿的欺负她。
也罢,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能跟海棠酥过不去。
江窈无力反驳的一点是,自己和谢槐玉的关系变得剪不断,理还乱。
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他,他到底是图的什么心思。
若是她问了,照谢槐玉蔫坏的性子,肯定说她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还要倒打一耙,指证她贪恋男色,借机染指他。
江窈感觉自己跟上了贼船似的,连后悔的权力都被剥夺,更别提东南西北,完全由着掌舵的人走。
要是她能自带撤销功能便好了,一步错,步步错。
江窈真的挺想捶胸顿足,说好的主角光环呢。她能怎么办,索性也不再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反正她想了也没什么用,到头来最终解释权都被归到谢槐玉嘴里,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
翌日,江窈被连枝唤醒,她轻轻蹙眉,选择和连枝展开被褥拉锯战。
“太子的马车已经朝这里来了。”连枝一脸着急,“您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算怎么回事啊?”
江窈打定主意,今儿天王老子来她都不见,更别提江煊,“你和他说,我去国子监温书了,让他莫要来扰人清静。”
连枝哭笑不得:“国子监正月后才入学,再说您什么时候对温书这么积极了?”
江窈嘟囔道:“现在。”
连枝服侍江窈起身后,出言告退:“奴婢先去传膳。”
江窈嗯一声,她起床气还没见消,她不想承认是因为某人。
说得好听登门道歉,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就这态度,鬼才会原谅他。
江煊衣带翩翩的进殿,江窈头也不抬的开启嘲讽模式:“稀客呀。”
“皇姐。”江煊拉开她跟前的木凳,神秘兮兮的凑上前,“偷腥的猫都记得擦嘴,怎么你连衣裳都……”
江窈打断道:“你胡说什么?别朝我头上乱扣帽子。”
她昨儿都忘记衣裳的事,真正儿是倒霉,居然出了这种纰漏。
谢槐玉不可能不知道,在她看来,他肯定是存心没有告诉她,敢情送自己回来时他是在笑这个。
江窈笃定道:“一定是你看走了眼。”
“不打自招了吧。”江煊对她的行为作出评价,嚯得一下站起身,“还不快老实交代。”
江窈差点被他的架势给震慑到,但也只是差点。
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啊,她的语气无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煊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你和谢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
江窈捧着茶杯的手一抖,一口水呛到咳嗽。
第49章
茶杯被江窈“啪”一声敲在桌面上,“你简直太不像话了!”
江煊瘪了瘪嘴:“我又怎么不像话了?我这都是实话实说。”
江窈面露鄙夷:“你是不是又背着我看什么话本了?”
江煊当然知道她都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苍白的解释道:“皇姐,你莫要血口喷人。”
敢情只许他说自家不成,她被谢槐玉欺负便算了,对付江煊么,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窈威胁他:“我告诉父皇去。”
江煊连忙向她告饶,掰着手指头给她一一承认,将他这些日子以来看过的书名统统交代。
江窈听他这架势,大有一副背千字文的趋势,清咳一声:“尽是些淫.词艳曲,原来你每日里待在东宫是在苦读这些?”
“皇姐别光说我呀,我这不都是捡你看剩下的么?”江煊老神在在,“我记得你那时还和我感叹,说什么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江窈嗤之以鼻:“根本没有过的事,你别是梦里听我说的这话吧。”
“以前你在凤仪宫那会儿,凡是遇到什么新鲜的趣事,好歹还能念着我一些。”江煊苦戚戚道,“现在可倒好。”
江窈蹙眉:“我现在怎么了?”
“见色忘义。”江煊一字一顿道。
“你这是什么时候添的毛病?”江窈眼观鼻,鼻观心,“终日里胡思乱想可不好,回头让太医给你看看。”
江煊一眼就看出来她在心虚,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你不仅见色忘义,你还背叛了我们的联盟。”
江窈绷不住乐了,“是是是,因为我加入部落了。”
“什么部落?”江煊咂舌,“你和谢相的秘密根据地?”
“你被秦世子荼毒了?”江窈义正言辞道,“别和我提谢相,我和他谈不上相熟,甚至连最基本的交情都算不上。”
这时候门扇传来“笃笃”的声音,不紧不慢敲了三声。
姐弟二人不约而同的望过去,来人一身苍色直裰长袍,峨冠博带,丰神俊逸,除了谢槐玉还有谁。
江窈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尖,打脸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谢槐玉和江煊作揖后,又慢条斯理朝她作了一揖:“小殿下。”
江煊对此很是不服气,非常不识时务的问道:“怎么不见谢相喊我一声小殿下……”顺带也好在朝堂上让让自己啊,尊老爱幼的道理他懂不懂。
“太傅平日里没教过你说话的规矩么?你看看你成什么体统,若我是肃王,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待着呢。”江窈存心在他们中间煽风点火,“整好内阁大学士在,也让他指点你一番。”
江煊小声嘟囔道:“皇姐不是说和谢相并没有什么交情的么?”
“是啊。”江窈捣蒜似的点头。
江煊只相信眼见为实,敷衍的回道:“……是么?”
“小殿下的戏言,自然是当不了真的。”谢槐玉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年前那一阵儿每天都雷打不动的去国子监,你说她和我有没有交情?”
江窈气结的绞着帕子,要说谢槐玉这话不妥吧,硬要她鸡蛋里挑骨头她又挑不出刺来。
但从他口中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听在旁人耳里却像变了味似的,好像他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交情一般。
江煊恍然大悟的哦一声,江窈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脑海里肯定又浮现出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我先用膳,等等再来。”江窈果断的向后退一步,不忘推一把江煊,“交给你了。”
只是她这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对谢槐玉说的,像江煊这么个□□,确实欠收拾。
江窈觉得,阿斗之所以扶不起来,确实是有原因的。
鱼贯而入的宫人替她布膳,江窈慢腾腾的用着膳,一举一动都遵循着皇家礼仪。
而在连枝看来,自家公主这用膳进度完全像个树懒似的,以前巴不得公主能慢一些,真正慢下来了又替她干着急,“殿下,再这样下去菜都快凉了。”
江窈挟着筷子的手一抖,粉蒸肉顿时少了一块。
糯而清香,酥而爽口,让人忍不住想再来一口,但是江窈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凉了就再热呗。”江窈不情愿的吩咐道。
等江窈磨磨蹭蹭的用膳结束,六角凉亭里面对而坐的二人早已下完一盘棋。
她姗姗来迟的赶来,才发现地上铺着蒲席,象牙的棋盘篓子,另一边还摆着一套陶瓷的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