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活下来的意义,在于记忆,记忆中有感情有羁绊有她舍不下的东西,她是那个世界的人。
但是如果在这里一直活下去,二十三,三十年,最后甚至六十年七十年,那时现世的记忆慢慢消退,那时她到底是哪个世界的人?如今她想念还在现世的亲人,她还心有不甘在反抗,若是多年之后她慢慢接受了现实,真正接受了江逸,也许他们会在一起,会生儿育女,新的记忆新的羁绊再次产生,那时她是不是又会不想再离开这里?
颜一鸣从来不敢小看时间的力量,在时间的消磨下,一切都存在着可能。
她当然要回去,就算真的无法回去只能等许多年后,她也会选择一个人,这样也许在多年后再次回到现世,她依旧是多年前的那个她。
而在此之前,亏欠江逸的,她会尽力去还给他,一如当年江逸对她的看顾。
十五那天,整条水街挂满了火红的灯笼,两人猜了花灯玩了一路,不懂事的小孩子放着烟花不小心扔进了人群,江逸一把将颜一鸣拉开,手背却被火星不下心烫伤。
颜一鸣拉着江逸回了家,小心的蘸了药酒抹在烫伤的地方,江逸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突然道,“阿鸣,再替我编条罗缨吧。”
“嗯”,颜一鸣应了一声,半晌又道,“还是多编几条吧。”
她等着江逸问她为什么,江逸却没问,只是笑了笑道,“这样更好。”
转眼过了年又到了一年的春天,江南的春天比起其他地方似乎更早一些,两岸的柳梢已经有了嫩芽,而三年一次初春进京赶考的秀才们也开始准备进京。
颜一鸣听到不远处那户人家说要去拜拜文曲星,好让家中孩子考的如同当年的江状元一样,颜一鸣唇边扬起一抹笑容,回头瞧着坐在院中看着书的江状元。
白衣似雪,颜一鸣的心头划过一丝涟漪,当年的青衣少年,如今的翩翩公子。
颜一鸣缓缓收起笑容,望着天边的云朵,皇帝大限将至,她终是该逼他回去了。
他们又如多年前一样度过了一段安逸而又恬静的日子,离开了周庄又辗转去了洛阳。四月的洛阳,牡丹遍地美的让人心醉,两人走过洛阳的街道,有贵家公子小姐谈论着牡丹的品种,有早已看惯如今心思全在京城孙儿身上的长者,一遍又一遍的说不知远方的孩子有没有考中。
颜一鸣抚过嫩白的花蕊,瞧了江逸一眼。
人人都望着家中孩儿高中,却不想那连中三元的天才状元却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所有。
江逸当做没有听见似的,拉着她继续去看其他的花种。
熙熙攘攘中颜一鸣似乎听见他说了什么,可是又像是幻觉,没有听清,亦或者是听错。
颜一鸣终于编好了罗缨,晚上回到府上时颜一鸣准备替他换上,却被江逸按住了手道,“以后再换也不迟。”
颜一鸣抬起头看着他,许久后突然道,“如果没有以后呢。”
江逸眸光一颤,冰凉的指尖按在在的唇上,将她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不要说”,江逸道,“我不喜欢。”
颜一鸣定定的注视了他很久,无奈的闭上了眼睛,那夜,江逸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半睡半醒间耳边似乎有江逸问她阿鸣你还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颜一鸣想不起,江逸的生辰已经过去,还能有什么日子。
“不记得就算了”,江逸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颜一鸣又闭上了眼睛,不曾知道江逸一夜没有合眼。
并非睡不着,而是舍不得去睡。
颜一鸣醒来时就对上江逸的眼睛,颜一鸣愣了愣手指摸了摸他眼瞎的痕迹,蹙眉道,“没有睡好吗?”
“没有”,江逸别开了视线,“睡得很好。”
颜一鸣没有多问,“我们今天去哪儿?”
“今天”,江逸想了想,“今天就待在府里吧。”
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事情,就这样待在一起吧,江逸说。
颜一鸣有些莫名,但连续多日的外出确实有些累,休息休息也好,两人一起在书房画画,下棋,江逸看住烛火下认真描摹的颜一鸣,脸上依旧笑着,可是心头已经疼的没有了知觉。
颜一鸣眼睛有些痛,放下笔道我不画了。
“画完吧”,江逸说,画中女子身形已经勾勒完毕,“至少画完五官吧。”
平日的江逸总是劝她不要再灯下看书画画,今日倒是头一次,有些诧异却也没有拒绝,一笔一笔将女子熟悉的五官填好时已是子时过去。
颜一鸣眨了眨酸痛的眼睛,“剩下的明日再画吧。”
江逸站了起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拉着她将她圈进怀里,许久后慢慢道,“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颜一鸣笑了,拍了拍江逸肩膀,“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嗯”,江逸应了一声,“你先去吧。”
一整天没有休息,又是熬到现在,颜一鸣很累,梳洗罢了便早早窝起来,没能等到江逸过来已是入睡。
那夜夜晚,她又梦见江逸,梦见自己还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棺材里,只是不知为何,棺材却突然打开了。
江逸看着她说你走吧,我不会再圈着你了,颜一鸣想问他为何,江逸却已经转身离开。
颜一鸣陡然从梦中惊醒,床幔遮着黎明些许的阳光还暗沉沉的看不清,江逸的面容从梦中消失,颜一鸣蓦然间捂住心口的位置焦急的喊了一声少君。
可是没有人回答。
颜一鸣这才似乎发觉,今日的早晨似乎格外的冷,她转头看去,枕边空空荡荡,再也没有人会听到她的声音将她揽在怀中。
颜一鸣怔了很久,突然间拉开床幔下了床。
屋子里一如昨天,可是却缺了一个人,缺了一幅画,那副没有画完的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封早已写好的信。
江逸熟悉的字印在眼前,一如往日一般温柔的叫着她阿鸣。
他说他走了。
他说谢谢她送他的这些光阴,谢谢她愿意在他的世界里再停留这么一段时间。
他依旧爱着她,他依旧舍不得离开她,可是有聚也定会有散,她还是想离开,她还是不开心,他看不了她不开心看不了她难过,所以他终是选择了放手。
他说愿她以后的日子能够快乐,他说等回去后不要再想起这个伤害过她的他,他说希望能有一个比他更爱他的人去爱她,
“谢谢你让我再次想起这一天不会再有噩梦,你从来没有欠我什么,你还清了。”
四年前的今天,他从京城赶回,没有看见她的笑容只有满眼的森白,往后的每个这一天,他都会梦见那个让他绝望而又痛苦的日子,无法摆脱亦是无法忘却。
谢谢她在四年后的这一日始终陪在他的身边,往后的这一天他会想起这一日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从此不会噩梦缠身。
我私自的留了你这么久,让你怕了这么久,你偿还我所有,你也不会没有亏欠我。
“从此”
“你终于自由了。”
颜一鸣终于想起了昨日,想起了江逸用试探的语气问她记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四年前的那个春天蓦然辗转至今,那个跪在门前痛苦欲绝的少年放下最偏执的感情成全了她。
可是他依旧在感谢着她。
那一刻,颜一鸣似乎听到了他温柔的声音,她捂住了眼睛,可是依旧,泪如雨下。
第115章
江逸生气过,伤心过,但还是选择成全了颜一鸣,亦或者说成全了自己。
从最初的开始,江逸也从未想过会伤害她,即使最后受到伤害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没有告诉过颜一鸣这实则是一场“骗局”,故作不可理解的偏执与疯狂,实则早就想好了离开的那一天。他不愿与颜一鸣说只是陪我这段时间,不想让颜一鸣因此对他变得心软与纵容,所以欺骗了颜一鸣,从而看到了她最真实的反应。
看她愤怒,看她无助,看她在一段时间的自闭之后又开始笑开始闹,看她在不知不觉间愈发依赖他,江逸终于明白,颜一鸣并非没有感情,并非对他没有动心。
只是她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但是,这已经够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江逸有过不舍,有过痛苦,但却也有过满足。
也许明日早晨,颜一鸣会同这段时间的每一个清晨一样苏醒,只是不同的是,那时她醒来后总是懒洋洋的继续窝在他的怀里睡个回笼觉,如今枕边却不会再有他的身影。
她也许会以为他只是早起去了书房,所以还是会赖在床上等他回来叫她,然后时间过去很久才会发现不同,才会发现他留给她的信。
她应该会很高兴终于可以离开,但也许也会难过他的离开。
他实则很想悄悄留下来看看她那时的反应,但是到底还是放弃,若是她并不在意只是欣喜,他会后悔留下来看到这一幕,若是她真的因为他的离去而伤心难过,他会更加舍不得离开。
他还是走了,带着最后这段记忆,在星空夜色下掩上了这扇门,从此不再相见。
所以不曾看见颜一鸣因为清晨一人的惊慌,不曾见到她拿着那封信泪如雨下的无措,也不曾知道,颜一鸣对他的感情实则比他预期的,多了很多。
有些事情,有些感情,总是在最后分别时才会刻骨铭心。
这一天是四月的月末,是当初她离开江逸的第二天,也是如今江逸离开她的第二天,江逸永远也不愿意回忆起当初的这一天,可是却会将如今的这一天永远的存在记忆中。
身边已经不再有人会体贴的替她披一件衣服,也不会有人用最温柔不过的声音叫她不要赖床,颜一鸣拿着那封信缓缓的蹲坐在了地上。
这漫长的八年时间,除去那次将士们浴血奋战终于胜利在望,她曾因欣喜而落了泪,这是第二次,颜一鸣哭了,甚至哭了很久。
江逸用他最后的温柔给了她心口最致命的一击,颜一鸣终于切实的感觉到了心口的钝痛,因为他的离开,也因为她的离开。
原来她也是动了心,也是动了情。
小苹果说江逸在临走前坐在床边看了她很久,说他临走前依旧细心的帮她盖好了被子拉好了床幔。
颜一鸣这次没有打断小苹果,任凭小苹果说了许多,将信细心的折好,最后才站起身来与小苹果道,“这个,我可以带回去吗。”
她曾问过小苹果可不可以带走手上的翡翠手镯,亦或者带走其余一些玩意儿,那么多逗弄小苹果的戏言,如今真正想带走的,却只是一张纸而已。
一张纸的价值,几乎可以被系统忽略,小苹果没有不同意的必要,只是他那简单的机器脑袋,突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当然可以”,小苹果说。
“谢谢”,颜一鸣将信收了起来。
心里还是作着痛,只是再次擦干眼泪后,她依旧是那个无时无刻保持着清醒的颜一鸣。
江逸走后的第二天,颜一鸣与小苹果也离开了这里,回家的日子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她借着小苹果探知简玉儿的记忆得知,皇帝与太子对江逸的回归表示了极大的欢迎,朝廷中有人颇有微词,却不曾感动江逸的地位。
朝堂之上太子与皇长子的争夺愈发明朗,皇帝却在之后的围猎中不慎落了马,从此开始卧病在床。
一如颜一鸣所猜测,之前的逼宫未能夺走皇帝的性命,但是他的生命却没有比原来的剧情多了多少。
皇帝驾崩那天,颜一鸣与小苹果站在金陵城最高的山峰之上,听着从宫中传出来的丧钟声,一声又一声,悲哀而又沉重。
江逸用雷厉风行的手段为南宫玄清除了登基前的所有障碍,邵惊羽自广州传来捷报,为南宫玄提供了最坚实的保障,朝中上下无人再敢反对,南宫玄名正言顺的登上了那个位置。
而几乎是在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像是被切割成细碎的星点,一点一点的消融,直到再也不见,多年不曾感受的熟悉空气再次侵入毛孔。
登基盛典中的江逸不知为何向着城南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什么也不曾看见。
所有的所有宛如一场大梦,这个时间再也没有颜一鸣,只有系在腰间玉佩上蓝色的罗缨穗子,迎着微风轻轻摆动。
一切。
终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古代篇到这里就完全结束了,喜欢这个结局的小伙伴看到这里可以打住,希望he的读者可以接着追,三次元的事情暂时忙完了可以接着更新,还有一个现代结局,以及几个番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提前提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写。
第116章
沿着寂静的林荫小道,颜一鸣踏在石子的脚步略有些急促,即使这个地方她抗拒了很久。
隐在S市郊外的小别墅,偏远而又静谧,颜一鸣推开熟悉却又因为时光而变得陌生的门,正在修剪树木的阿姨看到她眉眼弯了起来,“阿鸣来了啊。”
依旧是熟稔又亲切的语气,就像每次每隔几天来到这里一样,只是对颜一鸣而言,这里的一切实则已经有八年不曾看见。
“啊,来了”,颜一鸣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从何开口,有些笨拙的答应了一声。
阿姨只当是颜一鸣一如曾经的不愿意来到这里,倒是不觉得意外的笑了笑,重新拿起手中的剪刀,“夫人在屋里,这会儿应该刚睡醒。”
颜一鸣点了点头,站在这里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屋子里的钢琴声。
这里是为了给她疗养特意修建的阳光别墅,空气极好又格外的安静,还有对疗养效果很好的温泉,别墅墙壁皆是透光非常好的玻璃,坐在屋里向外看去满眼绿荫。
视野开阔,阳光充足,总是能让人心情更好。
就如同此刻静静坐在钢琴前的颜妈妈,她弹奏的曲子名叫《瓦妮莎的微笑》,她心情不错的时候才会弹这种轻快的曲目。
颜一鸣看着她的背影,依旧是精致庄重的长裙,头发绾的一如既往的细致,只是身影似乎比记忆中又消瘦了几分。颜一鸣没有打扰她,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认真的看着她,一直等她这首曲子弹完,这才轻轻的鼓了鼓掌道,“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