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她抬进来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几个红木箱就够惹人眼红的了,若是被人知道她手里还有一条可以长久生财的路子,那岂不是自寻麻烦?财不露白,这个道理楚锦瑶明白的很。
灯下,楚锦瑶手指灵巧地翻飞,一会就将一个掺着金丝的络子打好了。她将新络子换到玉佩上,一边套一边说:“齐泽,你知道吗,这世上还真有冤大头财主,给我白送了好些财物庄子!我谢你吉言,当真给你换一个金络子!”
楚锦瑶说着就笑了,她将玉佩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灯光下,金丝泛着粼粼金光,将莹润的玉质映衬地越发夺目。她看着玉佩,脸上的笑很快就淡下来:“我现在终于有能力给你换新络子,可是你却不在了。我多希望你还在,你看,现在后宅中许多人盯上了我,我突然得了一笔横财,如何能不惹人注目?院子里孙嬷嬷和另几个丫鬟蠢蠢欲动,祖母对我的态度很是奇怪,楚锦妙更是毫不掩饰她的恶意。我如今便如三岁小儿,怀抱千金过市。齐泽,我觉得很害怕,而你在哪里呢?”
楚锦瑶说完之后,屋子中许久都没人应声,唯有烛火一上一下地跃动。她嘲讽地轻笑了一下,低声道:“我该知道的,这个玉佩,已然是一个死物了。你看到我被丫鬟怠慢都会出来帮我,现在真的遇到了性命危机,你如何会坐视不理呢?你究竟去哪里了呢,竟然连句道别都不肯和我说。”
她顿了好一会,才道:“如果你还在,此刻一定会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动脑解决。你总是嘴上这样说,私下里却恨不得替我解决一切,我一直都知道的。然而,除了这次被人盯着,谋图财产,我以后还会遇到管家难题,婆婆刁难,夫君纳妾,可是这些,都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楚锦瑶这道这些话不会有答案了,秦沂短暂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让她见识天空的广阔,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与他,她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个小差错,而对楚锦瑶说,秦沂却是她漫长又苍白的闺阁生活中,唯一的惊鸿一瞥。
“你一定会活得好好的,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楚锦瑶最终收起玉佩,妥帖放在贴近心口的地方,“我也会活得好好的。你教了我这么多,我怎么能辜负你的心血呢?我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虽然只是入股,但也算半个掌柜。我终于能,将苏慧姐姐接过来了。”
“你看,我的心愿都实现了。你的,也会实现的。”楚锦瑶突然觉得眼前的灯火有些花,她赶紧眨眼睛,等一切恢复清晰后,楚锦瑶站起身,低低道,“晚安,齐泽。”
夜风朔朔的大同,城墙上火把猎猎,守卫森严。
“殿下,鞑靼人夜袭被我们识破,想来今天不敢来了。夜深风重,您先回去歇息吧。”
秦沂望向深不见底的大漠深处,脸色凝重。今日鞑靼纠结了一小伙骑兵,又一次趁夜袭击关城。若不是他临时来城墙上巡看,他们就要中计了。秦沂很想等到深夜,鞑靼人狡诈又没皮没脸,每次趁人不备偷袭,一旦回击就跑,实在恼恨的很。可是秦沂的身体毕竟是久病初醒,实在撑不住整夜熬着,秦沂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点头:“好,你们小心,莫要被他们寻了空子。”
“是,恭送殿下。”
秦沂就着夜色,走在潜兽一般的城墙上。身边的火把突然跳了一跳,秦沂似有所感地停下脚步。
“殿下,怎么了?”
秦沂回过神,他方才怎么会觉得听到了楚锦瑶的声音?秦沂摇摇头,声音一出口就被吹散在夜风中:“无事。许是我真的该休息了。”
第36章 飞来横财
自从齐德胜给楚锦瑶送来五六个红木箱子后,楚锦瑶的日子再也平静不下去。
谁都想知道,箱子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齐德胜明明那天都已经给楚锦瑶装了两箱子绸缎,为什么还要另外再送一次呢?
这些问题楚锦瑶也不知道,她亲眼看着小厮把红木箱从荣宁堂抬到朝云院后,都没打开,直接就让人抬进了库房,当着众人的面落锁。她突然得了这么多东西,已经够惹人眼红了,在她的院子没有收拾干净之前,楚锦瑶是不敢当着这些人的面开箱子看东西。楚锦瑶莫名生出一种直觉,红木箱子里面的东西,和那日齐掌柜送她的,全然不是一个档次。
楚锦瑶因着是自己住,地方还算宽敞,她自己住五间正房,东西两边的厢房用不着,就将东厢收拾出来,待客、做针线时用,西厢便辟做库房。嬷嬷和丫鬟等人,全住在倒座的那一溜南房里。一个嬷嬷加六个丫鬟,再算上楚锦瑶,八个人将一个小院住的满满当当。原本西厢很是空旷,现在入住了好些红木箱,倒一下拥挤了起来。
楚锦瑶今日梳妆好后,就坐在西次间里做针线,其余几个丫鬟也全都围在她身边,或搭手,或说笑。孙嬷嬷从外面进来,见了楚锦瑶,笑道:“姑娘,您今儿起的可早。”
其实楚锦瑶一贯都是这个点起。楚锦瑶懒得搭话,倒想看看这个婆子要说什么。果然,孙嬷嬷顿了没一会,就说:“姑娘,今天是个艳阳天,春日里难得见这样好的天气。四月底风最是舒服,要不我们将东西搬到外面去,好好晒一晒,免得积压久了发潮。”
丫鬟们听到,也纷纷抬头去看窗外的太阳。丁香说:“今天日头好,也是该晒一晒铺盖了。时常晒被褥铺盖,姑娘睡着也舒服。”
楚锦瑶却心道,孙嬷嬷可不只是想晒被褥。她干脆放下针线,说:“这条马面裙缝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裙边。桔梗,你来锁边吧,我眼睛有些乏,懒得动了。”
桔梗连忙应下,从楚锦瑶手中接过针线篓。楚锦瑶坐直了,看向孙嬷嬷:“嬷嬷说的对,趁现在日头还早,干净将屋里这些细软搬出去晒一晒。对了,我书房里的书也不能落下,你们将书小心放到檐下,找一两个人专门看书翻书。书可娇贵,被刮坏了,打湿了,都不成。”
丫鬟们齐声应下,孙嬷嬷搓了搓手,说:“姑娘,那库房那几箱子布料,用不用搬出来一道晒一晒?”
楚锦瑶笑了一下,眼神轻飘飘地从孙嬷嬷身上一掠而过。明明楚锦瑶也没露出太凶狠的神色,但是这一眼却仿如万钧,孙嬷嬷被看得莫名瑟缩了一下。
终于有人提到这一茬了,几个大小丫鬟虽然不说,但都等着楚锦瑶表态。楚锦瑶一回来就让人把东西都锁起来了,到现在,谁都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就连楚锦瑶自己也不清楚。然而,楚锦瑶越是这样,旁人就越是好奇。这几个箱子看着就沉,光做箱子的木料就很值一笔钱,这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能让楚锦瑶这般警惕,看都不给外人看?
楚锦瑶知道,她今后都要在深深高宅里生活,不可能像原来农家一样,自己把私房偷偷藏起来。她日后大部分事情都要经过丫鬟婆子的手,财产嫁妆也很难例外,所以,她势必要培养一批忠心的、靠得过的人。
整治朝云院,已经刻不容缓。从前她没有要紧东西,院子里留着赵氏、楚锦妙的人不妨事,但是现在,显然不行了。如果她还想好好睡个安稳觉,就一定要将这些怀有异心的人远远打发了。
楚锦瑶站起身,道:“院子里就这么些地方,我看将被褥、书搬出去后,也不剩多少空间了。晒东西本来就不是一天能办完的,你们先把搬书吧,等我回来后,如果还有空余的地方,那再做打算。”
楚锦瑶又将事情囫囵推过去了,孙嬷嬷有些不甘,但是却束手无策。她听了楚锦瑶的话,好奇地问:“姑娘,你要去哪儿?”
“我去祖母那里坐坐。”楚锦瑶说,“虽然祖母让初一十五去请安,免了我们每日来回跑,但是我们作晚辈的却不能真的这样惫懒。”
孙嬷嬷颇有心说,你从前,还真的就是初一十五才去请安啊……但是楚锦瑶如今已深谙内宅之道,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往台面上一摆,还真没人能说什么。
楚锦瑶前几天就隐约感觉到,家里长辈对她有些不同。上次长兴侯问她是否缺人,还说楚老夫人会给她安排,让她多去荣宁堂坐一坐。长兴侯又不管后宅的事,他平白无故地,不会说这些话。
她需要去确认一下。
楚锦瑶到了荣宁堂,还没进门,就被荣宁堂的丫鬟看到。一个穿着湖绿绸子的丫鬟笑吟吟地将她迎进来,道:“五姑娘来得早,这等孝心真是让人熨帖。”
楚锦瑶只是笑着,回道:“哪里敢当姐姐这句赞。祖母在里面吗?”
“自然是在的。”丫鬟带着楚锦瑶穿过影壁,从西边的抄手走廊走。她刚进院就扯了一个小丫鬟过来,说:“五姑娘来了,你怎么还是迷迷瞪瞪地在这里闹着玩?还不快进去通报!”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听了话,赶紧跑进去通报。丫鬟这才转过脸,道:“这些小丫头总是这样迷糊,比不上用惯了的老人,五姑娘勿怪。”
楚锦瑶保持着笑意看着这一切,从前她来荣宁堂的时候,哪会有这种待遇呢?楚老夫人跟前的侍女比小姐还金贵,阖府的夫人太太,谁敢指示她们办事?如今这个丫鬟却对楚锦瑶这样殷勤,如果说这背后没有人授意,楚锦瑶怎么都不会信。
楚锦瑶进屋后,被人引着往西走。最先入目的是一排博古架,架子上放着香炉、玛瑙、珊瑚等,博古架后面用纱精心糊了一层碧纱橱,两边挂着重重锦绣,穗子一层压一层。现在是春日,碧纱橱新换了鹅黄色的轻鲛纱,等再过几个月,到了初夏六月,这些纱全部要扯下来,换上清爽透气的烟罗纱。烟罗纱在市面上价值不菲,一匹纱提起来重量也依然非常轻,如同烟一般,再加上它的颜色微青,故得名烟罗纱。因为这种纱又轻又透气,许多有钱人家都喜欢用这种布料作小衣,夏日里不会闷汗。可是在长兴侯府,价值千金的烟罗纱,一整匹一整匹的用来给老夫人糊窗子、壁橱,只是为了让老祖宗在盛夏天好受一点。
这便是长兴侯府老夫人的待遇,什么东西都不会用第二遍,窗户上的纱都要一季换一次,更不提屋子里面挂着的锦绣、床幔。楚锦瑶穿过鹅黄色的纱橱,看到楚老夫人穿着提花暗金对襟袄,外罩深绛色比甲,下面穿着墨蓝色大幅马面裙,正斜倚在罗汉床上。脚踏上跪着几个丫鬟,正在小心地给老夫人捶腿。
丫鬟们看到楚锦瑶,都起身给楚锦瑶行礼。正给老夫人捶腿的那个丫鬟也要起身,楚锦瑶连忙止住:“姐姐不必,先紧着祖母为要,我又不妨事。”
楚老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切,等楚锦瑶道了万福之后,她淡淡开口:“先坐吧。你今日怎么来了?”
楚锦瑶对今日的来意心知肚明,她其实应该撒撒娇,挤到老夫人身边,可是她实在干不出这种事。她只在地面上站了一站,立刻便有伶俐的丫鬟给楚锦瑶搬来圆凳,楚锦瑶道谢后,虚虚坐在凳子上。楚锦瑶心里感叹,果然,难怪赵氏、阎氏这些太太也不敢给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没脸,看看这些丫鬟,一个个都修炼成人精了吧。
她悄悄感叹了一回,心里的猜测越发明了。楚锦瑶索性也不兜圈子,直接就和楚老夫人说:“祖母,前两天齐掌柜送了几个红木箱子给我。当天抬回去已经太晚了,我就没有打开看。今天阳光好,孙嬷嬷说适宜晒东西,若是箱子里有布料,也应当拿出来好好晒一晒。祖母,我年纪小,不懂得这些,所以想问问您,绸子、绢罗这些布料,要怎么打理?”
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前面还说孙嬷嬷让晒东西,后面就问起打理布料来。而且,什么叫搬回去的时候太晚了,老夫人亲眼看着齐掌柜和楚锦瑶离开,走的时候日头正中,这能叫天色太晚?
楚老夫人听懂了楚锦瑶的意思,她暗觉满意,这样看着楚锦瑶也是个有脑子的,没有一得到什么好东西就咋咋呼呼宣扬开。高门大院培养闺秀,最忌讳眼皮子浅,而楚锦瑶能耐住性子等这么多天,倒是出乎老夫人的意料。毕竟,突然被人送了这么多东西,便是有阅历的大人也忍不住想打开看看,而楚锦瑶一个小姑娘,还是穷人家长大的小姑娘,竟然能忍住。光这份心性,就已经胜过许多人,别说楚家的几个小姐,恐怕赵氏、阎氏这几个媳妇也不如。
楚老夫人心里转念,对楚锦瑶的评价又高了一层。有耐性、不被钱财迷住眼睛是好事,这才能受得住日后更高更大的富贵。老夫人说:“你年纪还小,很多东西拿捏不住是寻常的。凡事总有第一次,你放心去试就好了。”
楚锦瑶低头说:“孩儿年幼,怕掌握不住分寸,若有祖母教导,那我就放心了。”
“要我说,你自己大胆去试就好。”楚老夫人笑了笑,最终说,“既然你总是害怕,那我也不好强求你。这样,我这里还有一个婆子,接人待物还算有一套,你若是心里没底,就先带她回去,让她暂时帮你看一看吧。”
楚锦瑶听了这句话,终于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想法。她是不敢自己出面得罪人,若是这些训斥的话从楚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口中发出,那一切就都名正言顺了。而且,有楚老夫人的人在旁看着,就算旁人打她财物的主意,动手之前,也会掂量掂量。
自然,这样做,她的身家底细,便会全然暴露在楚老夫人眼中。楚锦瑶却不觉得有什么,与其被众人暗中围攻,不如一开始就坦露在家族执掌者的手中,楚老夫人既然会让她搬着东西离开,日后便不会,也不好意思反悔。退一步讲,便是楚老夫人真的见财起意,以楚锦瑶如今的自保手段,本也没办法阻挡。既然如此,何必防东备西,得罪了楚老夫人?
更何况,楚锦瑶现在笃定,楚老夫人有求于她。或许不是有求,而是有图。
楚锦瑶在楚老夫人眼中,必然有比那几箱沉甸甸财物,更重要的价值。
楚锦瑶表面温顺,内心里却转了好几个弯,她是一个女子,既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金榜题名,楚老夫人突然精心栽培她,还能是为什么?楚锦瑶差不多猜到了。恐怕,楚老夫人是打算借她高嫁,攀一门显贵亲事吧?
原来不知道时忐忑难安,现在心中有了底,楚锦瑶却突然平静下来。如果是这个方面的谋划,那楚锦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虽说楚家利用女儿攀附富贵,可是人往高处走,被高嫁的女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楚老夫人想借楚锦瑶之身高攀,楚锦瑶也有心借老夫人之力培植势力,她们如今便是互利互惠的关系。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楚老夫人打算将她放去哪里?若是塞去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做填房,那就拉倒,楚锦瑶豁出命都要将这桩事闹黄。
楚老夫人眼看着楚锦瑶的神色从猜疑,到恍然,再到镇定平静。楚老夫人很是满意,这才是值得家族倾力培养的人才,于自己,于家族,于未来的夫家,都大有助益。只有这样的人,才是贵族联姻,结两姓之好。
若不然,哪里是结亲,这是结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