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这么黑,我当然要等殿下一起回去。何况,我又不是干等着……”话没说完,夜空中突然炸开一朵特别大特别亮的烟火,楚锦瑶的脸也被烟花照亮。她眼中满是惊艳,立刻伸手去指:“殿下,你看!”
秦沂“嗯”了一声,伸手给楚锦瑶紧了紧披风。美丽的烟火一转即逝,楚锦瑶回过头,不满地看着秦沂:“你都没看!”
“我看到了。”
楚锦瑶抬头瞪了他一眼,显然觉得这个人又在敷衍她。楚锦瑶今日盛装打扮,画一样的脸簇拥在毛茸茸的斗篷领子中,这样抬眼瞪人,眼波流转,娇俏动人,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撒娇。
秦沂又想捏她的脸,思及这里是外面,到底忍住了。他们俩肩并肩,走下精雕细琢的汉白玉石栏,往慈庆宫走去。
其实秦沂方才没有糊弄楚锦瑶,他确实看到了烟火,在楚锦瑶的眼睛里。
骤然炸开的烟花倒映在她的眼睛里,仿佛刻意放慢了一般,璀璨不可方物。再绚丽的烟火,在她的眼睛面前都黯然失色。
楚锦瑶和秦沂都有步撵,可是今日他们谁都不想提起,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并肩走在辞旧迎新的紫禁城里。夜色黑的惊人,冷硬的风里还带着新年特有的硫磺味,黑沉沉的宫殿仿佛潜伏的夜兽,换成平日楚锦瑶一定吓死了,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觉得非常安心。
太监宫女都在后面远远跟着,保持在一个看得见却听不到主子说什么的距离。楚锦瑶压低了声音,悄悄问秦沂:“殿下,今日是你吗?”
秦沂轻轻笑了:“什么?”
“你说是什么!你明明知道。”
“要是我不知道呢?”
楚锦瑶赌气地瞪着他,秦沂将楚锦瑶拉到身边,将夜风堵在自己身后:“风大,你走近些。”
安静了一会,楚锦瑶又低声问:“今日的那个太医,应当是你安排的吧?”
按那个太医的说法,他在配殿整理药箱,突然听人说有宫人晕倒了,这才斗胆前去查看情况,意外发现晕倒的这位宫女竟然怀孕了。他不敢定夺,就禀报给皇帝了。
这样听起来没什么问题,皇帝摆家宴,为了以防万一,总要在偏殿里准备一两位御医。这个太医说他是听到声音才去诊治,也合情合理,毕竟除了这种场合,嫔以下的妃子即便病了也不许召太医,更别说宫女。这个侍过寝的宫女因此被发现有孕,逻辑上说得通。
然而就是因为处处说得通,这件事才显得奇怪。这一切,也未免太巧了。再加上楚锦瑶前几天刚和秦沂说了这件事,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楚锦瑶就是直觉,这是秦沂的安排。
秦沂不说话,相当于默许了。楚锦瑶证实了心里的猜测,她想到当时小齐后的脸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今日做的也太绝了,你没看到当时皇后的脸色,简直立刻就拉长了脸,一副生气又不好发作的样子。”
其实也难怪小齐后当场黑脸,外殿先是大肆吹捧小齐后,等小齐后飘飘然的时候,突然就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这种落差谁能忍得了。小齐后才刚刚说了自己谨守皇后之德的话,紧接着一个太医就跪下,说出宫妃有孕的事,这样一来,仿佛小齐后骄横善妒,容不得后宫妃子有子嗣一样。
虽然事实上,还真可能是如此。不光楚锦瑶有这种猜测,恐怕淑妃丽妃她们,也多多少少有怀疑吧。只是从前大家都没有证据,碍于小齐后声势,没人敢放到台面上说罢了。
秦沂对人心和时机的把握实在狠绝,后宫十多年来没有新出生的孩子,不光后宫,就是前朝也隐隐有猜疑,是不是皇后做了什么手脚?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也太明显了,自小齐后入宫,除了她自己,别人就生不下孩子来。但是这种的念头也就是想想罢了,因为这种事不好提,万一,是皇上的问题呢?
现在好了,一个无声无息承了宠的宫女有孕,替皇帝正名的同时,也更印证了众人心中某种阴暗的猜测。秦沂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形式把宫女有孕的事捅在大家面前,他一字未提,可是众人都朝着他想要的那个方向走。而之后小齐后的反应,似乎也证实了气急败坏等情绪。
玩弄人心的高手啊。
楚锦瑶感慨万千,她想起很久之前,秦沂教她平衡盟友、过河拆桥,当时楚锦瑶还担心秦沂会不会给她来这么一手,秦沂听到后只是不屑地笑了一声。楚锦瑶那时还不服气,现在她承认了,秦沂确实有资格嚣张。
楚锦瑶真情实意地说:“殿下,幸好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敌人。”
秦沂听到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伸手拥紧了楚锦瑶:“对啊,幸好。”
楚锦瑶差一点就嫁入怀陵郡王府,险些成了他的臣妻。
“殿下,那个宫女要怎么办?”
秦沂似有所感地低头:“你在担心她?”
“倒也不是……”楚锦瑶纠结了一会,最后无奈承认,“好吧,确实是。我见过她,她楚楚可怜,胆小慎微。宫女在宫中讨日子本来就不容易,她被皇上宠幸后没有名分,还要继续做宫女的活,可想而知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她怀了龙胎不知是福是祸,但是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宁愿自己因此丧命也不想打掉孩子,母亲的心大抵总是这样慈悲。她是因我才被人发现,我……”
秦沂习惯了利用一切能用之物,这个宫女于他也不过是一个推动局势的棋子。他没有想到,楚锦瑶心里竟然想了这么多。如果这个宫女最后受难,恐怕楚锦瑶也会很愧疚吧。
按秦沂本来的计划,这个宫女之后的死活是与他无关的,按小齐后那善妒、排除异己的劲,这个宫女在小齐后眼皮子底下怀孕,还偷偷藏了这么久,之后的生活多半不会好。可是如果楚锦瑶过意不去……
秦沂面不改色地说:“你放心,时隔十年,她是唯一一个再度怀孕的,因着这份不易,她的份位也不会低。到时候自会有很多人助她保胎,若这样还保不住,那就是她没这个命,与你无关。她迟早都要暴露,能让她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暴露,并且得一个不错的份位,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至于这个宫女如何得到一个不错的份位,那就悄悄运作一二吧。
楚锦瑶听到宫女会册封份位,不由松了口气。人生都是自己的,楚锦瑶没有义务帮着宫女保胎,能不能平安诞下孩子,还是要靠宫女自己。楚锦瑶想了很多,她低声问:“殿下,我是不是很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没有。”秦沂说,“你要是心狠手辣,能看着别人因自己涉险而无动于衷,那就不是你了。”
最一开始打动秦沂的,就是那个温暖乐观,明明自己四面楚歌,却还认真替别人打算的楚锦瑶。
楚锦瑶伸手抱住秦沂,突然说:“殿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能遇到你,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
秦沂停顿了一会,半叹了口气,问:“你今儿是不是喝酒了?”
楚锦瑶疑惑地咋了眨眼:“为什么这样问?”
秦沂低头看楚锦瑶的眼睛,果然有些不正常的晶亮。秦沂不知道是叹还是笑地点了点楚锦瑶的脑袋:“迷迷瞪瞪的。”
同一截路,秦沂和楚锦瑶走了许久才到慈庆宫。慈庆宫也挂了高高的灯笼,他们两人刚刚进门,就看到阖宫的宫女太监都站在院子里,在紫烟的带领下,喜气洋洋地给他们夫妻二人拜年:“恭祝太子殿下千岁,太子妃万福金安。”
新年最重要的就是好彩头,刚回来就能听到吉祥话显然让人心情愉悦,秦沂心情不错地点头道:“赏。”
小林子跟在秦沂身后,听了这话美滋滋地应下。紫烟他们时间掐地这么准,显然少不了小林子这几个近侍的“功劳”。不过大过年的,秦沂不和这些猴子们计较就是了。
楚锦瑶听了,也抬头笑看秦沂:“殿下,新年有压岁钱,那我呢?”
秦沂在下人面前很注意威仪,做什么都是清清淡淡的模样。这次听了楚锦瑶的话,秦沂没绷住笑了,他瞥了楚锦瑶一眼,声音满含笑意:“你也有。”
小林子跟在后面,简直觉得自己跟了一个假太子爷。太子爷在太子妃面前,也太好说话了吧?
玲珑带着人在屋里给楚锦瑶磕头拜年,有秦沂珠玉在前,楚锦瑶这个太子妃也不好太抠门,自然也大方地给宫人们赐了赏钱。慈庆宫的人得了两茬赏钱,各个走路生风,笑的合不拢嘴。玲珑得了赏后不敢再用俏皮话耽搁楚锦瑶,赶紧伺候楚锦瑶卸妆歇息。正月初一停早朝,可是却要举行盛大的元日朝贺,楚锦瑶作为太子妃,也是要出席的。
楚锦瑶明白深浅,梳洗完后就赶紧上床。帐子合下后,楚锦瑶悄悄拉秦沂的手:“殿下。”
“怎么了?”
“明日你醒来后,可千万要叫我啊!”
秦沂又气又笑:“你这话说的,我还能不管你,自己偷偷走吗?”
“我怎么会这样想光辉正义的太子殿下!”楚锦瑶臭不要脸地抱住秦沂的胳膊,“殿下,那我们说好了?”
寝衣本就单薄,楚锦瑶这样抱过来,秦沂不可避免地感受到某些柔软的触感。秦沂眼神变了变,语带威胁:“好好睡。”
“就不!”
“你果然是不想睡了。”
“没有……哎,殿下!”
……
.
刚刚四更天,楚锦瑶就被人挖起来梳妆换衣。昨夜她自己作死,闹得很晚才睡,然而今日天不亮就被叫起来换翟衣,真是眼睛都是花的。
楚锦瑶头晕脑胀地换好沉重的太子妃翟衣,顶着沉甸甸的凤冠,楚锦瑶本就缺眠,现在头越发刺痛。可是她知道今天是大日子,绝对不能失态,于是她用指甲掐着自己手心,强逼着自己清醒。
等她到了今日朝贺的地方,看到众人都是一副没精神的模样,心里才松了松。女眷不需要上早朝,猛然这么早起床,谁家的诰命夫人也吃不消。楚锦瑶一到场,妇人们无论老少,全都站起身给她行礼。今日所有有诰命在身的夫人都要进宫朝贺,即便是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也不能免。看着这些夫人身披全幅霞帔,颤颤巍巍地给自己行礼,楚锦瑶真是感慨万千。太子妃这个名号,实在承担了太多。
过了一会,小齐后也出来了。不出意料,小齐后的气色也不好,也是,后宫冷不丁冒出来一个怀孕的妃子,而她竟然一无所知,谁能睡个好觉。小齐后除了感到自己身为皇后的颜面有损,同时也生出一种深深的失控感来。
怀孕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件事情,为什么她都不知道,就被人抓到了端倪呢?
元日朝贺实在是件折腾人的事情,下面的命妇不好受,上面的皇后、楚锦瑶也受累。可饶是如此,许多命妇都把此事当做无上荣耀,即使受罪也一定要入宫朝见皇后、太子妃。
男子在前朝,女子按丈夫的品级在后朝朝贺。等把繁琐的流程走了一遭后,楚锦瑶跟着皇后退场,各家小辈这时候才能搀扶长辈,赶紧到一旁歇着。
退场后,小齐后就能在坤宁宫后殿歇息了,然而楚锦瑶还不能松懈,她要侍奉继婆婆小齐后,当然不能坐下。小齐后看着面前礼服和自己有八成像的楚锦瑶,眼睛慢慢眯起。
若说除夕宴上没有主使人,那小齐后是万万不信的。然而问题就在这里,发现这件事,并且暗暗推动这一切的人,会是谁?
小齐后昨夜想了一宿,心里的疑窦越来越明显。一个能麻雀变凤凰,风风光光嫁入东宫的女子,当真会是安静无害的性子吗?
第84章 二皇子妃
元日大朝贺是重礼,礼仪结束后,命妇们并不是立即出宫,而要在宫里用过午膳后再走。这些夫人们身份各异,性情各异,但此刻都提心吊胆地站在大殿里,字字小心地和人交际,唯有一少部分有体面的人,能被皇后叫到暖阁说话。
魏国公府、镇北侯府是皇亲,很快就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被引到内殿了,然而今年,众人艳羡的目标还多了一个,正是新晋的长兴侯府。
楚老夫人战战兢兢地跟着女官进来,一进暖阁,她眼角都不敢抬,立刻跪下行跪拜大礼:“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原来是长兴侯家的老夫人。”小齐后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眼,目光扫过一脸严肃的楚老夫人,以及紧紧低着头、几乎都不敢呼吸的赵氏,心里笑了一声,这才慢慢说道:“免礼。”
赵氏连忙扶住楚老夫人起身。楚老夫人年纪已大,大清早起身,还在冷风中折腾了这么久,身体实在受不住。然而楚老夫人一辈子强硬心狠,尤其不肯在媳妇面前露出疲弱,她刚刚站直就转过身给楚锦瑶行礼:“太子妃。”
不等楚老夫人跪下,楚锦瑶连忙让女官扶住楚老夫人。她给楚老夫人和赵氏行了个家礼:“祖母,母亲。”
赵氏和楚老夫人自然都侧过身避开。小齐后坐在上首看了半晌,此时笑着说:“太子妃和娘家人感情真好。”
陪坐一侧的荣安长公主说:“可不是么,太子妃端庄有礼,实在是我朝之福。”
“娘娘和长公主谬赞。”楚锦瑶谦辞道。
“还叫长公主呢!”荣安长公主爽朗笑道,“我还以为能和太子妃捞个姑姑当。我都准备好了压岁钱,没想到竟然送不出去。”
荣安长公主这话说毕,众人都笑了,楚锦瑶也站起身,以玩笑的意味给荣安长公主行了个晚辈礼:“既然荣安姑姑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福庆郡主和几位公主有品级,此刻也都坐在这里,听了这话,福庆郡主笑着说:“姑姑偏心,有压岁钱只想着太子妃。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啊?”
荣安长公主大笑着应下,小齐嗔怪地点福庆郡主的额头:“你啊,牙尖嘴利的,就知道耍宝!”
上面的皇家内眷们笑成一团,楚老夫人不敢搭话,只敢跟着笑。楚老夫人自诩一辈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婚后无宠、丈夫宠妾灭妻、爵位险些旁落,这些苦她都经历过,后来她儿子争气,她也当过说一不二的老封君,可谓受过多少苦就尝过多少甜。饶是如此,楚老夫人见了皇后依然腿软,可是楚锦瑶却敢和这些公主皇妃打趣,她待在那个环境里轻松自然,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此刻楚老夫人才直观地认识到,楚锦瑶和当初那个刚回侯府的怯弱小姑娘,已经完全不同了。在她们仰望那个顶阶圈子的同时,楚锦瑶也成了这个圈子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