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百灵也就是顺口一问,继续道:“庄阁老乃三朝元老,圣上还是太子时就是他的老师,从先帝时期起一直到宣武八年,一直是内阁首辅。当年权倾天下,连圣上都要让他几分。”
轻城诧异:“庄家姑娘出身如此尊贵,竟肯当填房?”以她祖父地位之尊,权势之煊赫,她想嫁什么人不成?
百灵道:“公主你有所不知,这位庄家小姐才貌双全,和英王殿下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偏偏被一道赐婚的旨意将两人分离开来。姜王妃意外离世,英王殿下尊重发妻,守礼三年不娶,庄小姐就苦等他三年,一片痴心终于感动了陛下,为他们赐了婚。”
原来如此!轻城心中豁然开朗,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竟成为英王迎娶心上人的障碍。莫非当初自己的死就是为了给庄家小姐腾位置?那可真是死得真是太冤了!
可这个答案同样存在疑问。英王既然喜欢庄家小姐,为什么不向宣武帝求娶她?他是宣武帝的胞弟,以他的身份地位,想求娶自己喜欢的门当户对的姑娘应该不难吧?
而且,自己与英王的这桩婚事也来得奇怪,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宣武帝是怎么知道她的,还忽然为英王和她赐婚?
难道是宣武帝忌惮弟弟,不愿他和权势滔天的庄阁老联姻,故意使出这一招的?自己成了双方博弈的牺牲品?
可英王最终还是如愿娶到了佳人。“庄家小姐这样也不算惨吧?”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百灵道:“当时西北战事紧急,英王无暇回京成亲,庄小姐体谅他,决定远赴西北成亲,结果在路上遇到盗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轻城打了个寒噤,遇到盗匪,一刀了结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若是被劫掠回盗匪窝,对一个自小娇宠长大,金尊玉贵的大家姑娘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庄家和英王就没去找人吗?”她问。
百灵道:“庄阁老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庄家后继无人,很快败落,哪有能力再去找她?英王那时正当大战前夕,形势紧张,也无暇去找,等到抽出手来,盗匪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叹息,“可怜英王,自庄小姐出事后,再不肯娶妻,至今孤身一人。”
赵勰这个心狠手辣的王八蛋,倒是个痴情种,只可恨偏要拿自己当垫背,活该他一辈子打光棍。只可惜了无辜丧命的自己和惨遭不幸的庄家小姐。
恨意丛生,难以遏制,若赵勰此时在她面前,她真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心潮难平间,耳边忽然响起百灵的一声惊呼:“你,你是什么人?”
她和百灵边说边走,速度不免慢下来,离顺安宫并没有太远。前方恰好是一个转弯处,被一座假山挡住了视线。百灵刚转过去,便见到一方衣角,顿时吓了一跳。
轻城看过去,便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灰衣男子负手立在假山石下,正望着石缝中挣扎生出的一株劲草出神。
男子背对着她们,布衣芒鞋,身姿如松,只是一个站姿,便有巍然若山,浑然不可撼动之势。
轻城心头一跳:也不知这人站在这里多久了,她们刚刚私下议论英王的话岂不是全被对方听去了?
百灵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见那人衣着普通,大着胆子斥道:“大胆,公主殿下在此,你是何人,敢在此窥视公主?”只希望先发制人,能把人吓住,不要胡乱传不该说的话。
轻城暗叫糟糕,已来不及阻止百灵。
那人转过身来,一张棱角分明的刚毅面容,剑眉浓黑,星眸凌厉,气势扑面而来。
轻城脑袋嗡的一下,瞬间全身血液逆冲:怎么是他?
这张脸,她至死也不会忘记。
上次见他,还是在上辈子。她在上京的路上,在死人堆中看到了还有一口气的少年,那时,他明明生命已将终结,望着她的眼神却执着得惊人。
她看到他围腰的玉带,腰间的佩剑,衣服上缀着的明珠,心知对方来历不凡,本来不想惹麻烦的,却在最后一刻为他强烈的求生意志打动,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救走。
她为他节衣缩食,延医买药,悉心照顾,可到头来,却差点死在他的剑下。
就因为那幅西北与羯人接壤地的舆图。
她去他房中,要为他换药,无意中看到了舆图,他毫不犹豫地拔剑相向。长剑横颈的彻骨冰冷之感记忆犹新,可那冷,远比不上心头的寒意。
她救的少年,容貌俊美,气质尊贵,一颗心却比铁石还要坚硬。
悸动的少女情思还未来得及发芽便彻底湮灭。第二天,他就不告而别,她连他的身份姓名都不知,自然无从寻找。没想到,再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十多年的岁月洗礼,他不再是当年的气质锋锐的少年,容颜却没有丝毫折损,反而随着岁月的沉淀越发俊朗轩昂,举手投足间皆是上位者的威严。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轻城只说了一个字,便抿紧樱唇,这个人,是姜轻城认识的,荣恩不该认得。
百灵也吓呆了,知道自己闯了祸。有的人,便是穿得再普通,天生的尊贵威严也无法遮挡。
那人目光落到百灵身上,淡漠开口:“捕风捉影,妄言是非,如今宫中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轻城心中一震,便知她和百灵的对话全被对方听了去。
第19章 姐弟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明明极淡,百灵却觉得仿佛有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心中恐惧生起,她膝盖一软,竟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我,奴婢再不敢了。”
那人沉默地看着百灵,目光睥睨,如看蝼蚁。
轻城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杀意,想到当年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剑,心头一凛。她忍下心头的惧意,跨前一步,将百灵挡在身后道:“我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教训。”又命令百灵道,“给我站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弱了气势。
百灵抖抖索索地站起来,看向轻城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崇拜。
那人似乎这才注意到轻城,淡淡问道:“你是荣恩还是荣庆?”
轻城心头一紧,敢直呼她们的身份,这个人的来历绝对不简单。她不答反问:“阁下又是谁?”他来这里,应该也是去找赵蛮的吧?难怪赵蛮的书房中会有那幅舆图,显然与他关系不浅。
那人嗤了一声:“小丫头倒是警觉。”
轻城只觉得这句话好生耳熟,似乎上辈子,她不肯向他透露自己的身份时,他也这么说过,不过那时他的神色远比现在温和。
那人似乎也回想起了什么,目光放空,显得意兴阑珊起来。整个人气势收起,倒有了几分飘然物外之态。
轻城却不敢放松警惕,这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正紧张间,身后忽然传来热情洋溢的招呼声:“公主,荣恩公主。”
轻城暗叫不好,这一声称呼,可把她的底细全透露了出去。
她回头看去,见钱小二抹着汗匆匆追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抬肩舆的小内监。见到她们两人,钱小二露出欢喜之色:“还好没走远。”
轻城下意识地想看那人的反应,却见面前空空如也,哪有那人的踪影。
走得那么快!叫她想起上一世,他的消失也是这般突然。此后她再也未见过他。
轻城犹豫一下,问钱小二道:“刚刚那人你认识吗?”如果那人是来找赵蛮的,钱小二应该会认识吧?
钱小二惊讶:“谁?这里还有别人吗?”
轻城这才想起,那人被假山挡住了身形,钱小二不走到拐角处,根本不可能看到对方。
百灵犹有余悸,抖着声音将那人的样貌描述给钱小二听。钱小二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
轻城只得放弃,问钱小二:“你追出来有事?”
钱小二指了指肩舆道:“殿下让我们送公主回去。”
轻城微微一怔,原来赵蛮当时叫住她是因为这个。心头暖意生起,自那人出现后,流遍全身的寒意不知不觉消失。她忍不住露出笑道:“代我谢谢你家殿下的好意。”
“不用不用,”钱小二连连摆手,苦着脸道,“殿下要我务必转告公主,他才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自己。他怕你万一来回走,累出毛病来,再怪到他头上,连累他倒霉。”
这理由选得真妙。饶是轻城恐惧与紧张的情绪还未全部消散,也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刚刚那人带来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见钱小二神色尴尬,她忍笑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不领他的情。”
钱小二“唉”了一声,脸越发苦了,怎么听着那么别扭?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招呼两个抬肩舆的小内监上前,自己亲自过来,要扶轻城上肩舆。
轻城却没动,问他道:“姜公子不是让你们用肩舆送他回寝殿吗,已经送了?”算算时间好像不对。
钱小二口没遮拦地道:“殿下说他才不需要肩舆,娘里娘气的。”
这话一说,捅了马蜂窝,百灵原就因刚刚的事对轻城充满了愧疚与感激,闻言顿时恼了:“你说谁娘里娘气?”这不是在变着法儿骂她家公主吗?
钱小二一脸茫然。
百灵更恼了:“你这人是不是傻的?”
钱小二挠着头憨憨地笑:“姐姐看出来了啊?我是不聪明,姜公子也一直骂我笨,还好殿下不嫌弃我。”
百灵:“……”这是哪来的二傻子?
轻城失笑:“好了,三弟也是一番好意。”
钱小二连连点头,忽觉不对,又猛地摇头道:“殿下说了,不必你们领情。”
轻城扶额,赵蛮的这些手下都是从哪里取来的?老态龙钟的看门老太监,嘴毒性傲的姜重,还有这个憨憨傻傻的家伙……一个个都不像能在宫中生存下来的。就是他自己,这种脾气能活下来也不容易,可偏偏他们一个个还活得活蹦乱跳的。
不过,其实还挺有趣的。
她现在有些理解赵蛮为什么会喜欢钱小二这类人了,和他们在一起,只需要有什么说什么,不需费多少心思,竟是格外轻松。
轻城唇边带笑,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一处,忽然一愣。今儿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钱小二和百灵察觉有异,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恰看到一抹明黄色在前面绿荫浓密的小径中若隐若现。
宫里有资格穿这个颜色袍服的只有一人。可他怎么会来冷宫附近?
不一会儿,来人越来越近,已现出身形。
来者果然是宣武帝,身边只带了韩有德一个服侍的。轻城目光掠过,神情一僵,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王太医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这会儿宣武帝几个显然已看到了他们。
众人不敢怠慢,伏地行了大礼。韩有德避让在一边,等众人行完礼,笑眯眯地行礼道:“见过公主。”
宣武帝神情惊讶:“荣恩?你怎么在这里,伤全好了?”
轻城偷瞄了跟在宣武帝身后的王太医一眼,老太医瞪着她,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看得她格外心虚:“差不多好了吧。”
宣武帝询问地看向王太医。
王太医躬身道:“回陛下,今日臣观公主伤势,允许公主下床走动。但公主重伤初愈,尚未好全,不宜过分劳累,最好再休养几天。”
宣武帝见轻城脸色苍白,楚楚纤弱,果然还没完全恢复的样子,不由皱起眉来:“没好全出来乱跑做什么?”目光凌厉地扫过百灵,“你是怎么服侍公主的?”
天子之怒,威严赫赫。
百灵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这丫头刚刚质问钱小二的气势哪里去了?轻城暗暗摇头,柔声向宣武帝解释道:“三弟在我那里受了伤,我过来看看他。”
宣武帝神色稍缓:“今日在长乐宫发生的事我已尽知,你知道爱护弟弟,做得很好。”
咦,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她的说法?轻城惊讶地偷看了宣武帝一眼。
宣武帝眼中透出微微的笑意:“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你是我女儿,是大魏的公主,不需畏畏缩缩,怕这怕那的。”
轻城忍不住笑了,果然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父皇不怪我乱出主意?”
宣武帝道:“我怪你做什么?你想得比太子周到。就是蛮奴这小子脾气不好,委屈你了。”
轻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蛮奴是赵蛮的小名,赧然道:“三弟就是脾气大了些,心还是好的。”想了想,拉了钱小二佐证道,“您看,我来看他,他担心我走不动,还特意叫了肩舆来送我。”
其实姜重若是不叫肩舆来抬赵蛮,赵蛮大概压根儿想不到这一茬。可不管如何,赵蛮总是想到了她。这个情他不要她承,她却不能不承。
更勿论赵蛮两次救了她。有机会,她自然要在宣武帝面前为他多说两句好话。
宣武帝露出讶色:“这小子居然会疼人了?”
韩有德在一边凑趣道:“您不是常说,三皇子虽然脾气暴,可心是好的,长大点就懂事了。这不,让您说中了。”
宣武帝十分高兴:“看来荣恩和蛮奴倒是有缘,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嘱咐轻城,“以后你们姐弟多多亲近。”
赵蛮摆明了不想让她亲近,轻城才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尽到责任便好。可宣武帝既然这样说了,她自然不会驳他的意思,刚刚要乖巧应下,一声嗤笑在她身后远远响起:“谢谢,不必了。”
赵蛮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一根木棍支着,受伤的一只脚只脚尖点地,笃笃笃笃地向这边缓缓走来。
宣武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赵蛮在宫门外的大红立柱旁停下,欠了欠身:“父皇,请恕儿臣有伤在身,不便行礼。”
宣武帝走近他:“蛮奴,你姐姐待你一片好意……”
赵蛮撇了撇嘴,神情不屑:“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
宣武帝一噎,随即大怒:“你!”扯下腕上的奇楠珠串猛地砸了过去,“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