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上)——时镜
时间:2018-11-30 09:08:49

  见愁枯坐了一夜,直到此刻,才起身为自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长袍,月白的底色上,盘着精致的银线绣纹,却有着最冰冷的触感。
  干净的铜盆之中放着干净的清水。
  见愁以水濯面,又慢慢用干净的巾帕擦着指缝之中残留的水迹。
  动作冷静,甚而冷酷。
  像是将上刑台斩人的刽子手,总要在出发之前,将一切打整妥当,衣袍整洁,双手干净。
  水迹一点点消失,见愁缓缓直起了身。
  满头青丝铺落在身后,铺落在那衣袍冰冷的银色云雷纹之上。
  如瀑。
  她推门而出,屋内已无鬼斧银锁踪迹,只有玉简,被她勾在指间。
  屋外残夜将尽。
  露重霜寒,行走间沾湿了见愁的衣袂。
  她顺着山道而下,踩着渐明的天光,终于看见了站在山前的四个人。
  如花公子执扇慵懒地倚在老树树干之上;左流摆弄着自己新制的一本折子,满眼喜爱与得色;夏侯赦如挺直的一柄剑,面无表情站在稍远的地方;陆香冷螓首低垂,凝神翻阅着一本老旧的古籍。
  在脚步声传来的那一刻,四个人都在一片静默当中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见愁款步,走入了四人之中。
  如花公子与陆香冷都对着她递了个眼神,微微一笑,左流挤眉弄眼,夏侯赦则无情无感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人说话。
  也不需要说话。
  谢不臣是个聪明人,可此处也没一盏省油的灯。
  这一刻,似有一种难言的默契,萦绕在了五人的身周。
  她与众人一道,望向了远处。
  东方升起的光明,驱走了黑暗,阴阳分割了晨与夜,但见那光暗的交界线,从昆吾山头开始,向着西方渐渐推移,整个目之所见的山河,很快被笼罩入一片朗朗昭昭之中。
  见愁掐着玉简,负手而立,手指根根如玉,干净不染半点尘埃。
  站在众人之中,她已隐隐为首。
  微微湿润的月白衣袍,为这黎明的风扬起,银色云雷纹,被明亮的天光一照,流淌着冰冷的光华,竟有一种诸邪难犯的浩然与庄严。
  天明,拔剑出鞘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取舍很难。
  如果不拉棋盘的情节出来,谢不臣的场景可以只框在木屋内,这样情绪的爆发其实可以集中一点,但是棋盘这个情节实在是难于取舍;
  其次见愁这里的情节,第一版的众人对话会冲淡杀气,但是我修改之后好像也没觉得变得多好。另有很关键的“银锁”必须点出,第二版已经加上,另有一个换装的细节,其实可以跟当初见愁决定离开小山村时候,把盘着的头发放下了这一点对着看,刽子手行刑算个隐喻吧。
  再次,第二版众人碰头之前一人加了个单独的画面,碰头时候删去了左流的螳螂隐喻细节,这个太轻,放在这里依旧冲淡情绪,会扔到后面的章节之中出现,安排一个合适的时候。
  其实连最后这个碰头的尾巴我都想删了的,这个偏轻不够重,但是想想女主这样一站还是很帅,同一章节内的情节跨度改太大,下一章就要看重复内容了,所以还是留了。
  不一定修改之后的第二版就比先前的更好,只能说它是我目前定下的取和舍,也许等到哪天的情绪酝酿到最佳,我还会推翻重写一遍。
  有细节调整之处会涉及后文,修改版本烦请诸位道友周知,嗯,(⊙v⊙)爱你们。
 
 
第170章 我前夫
  山道上,谢不臣同样一身新换的干净墨青色长袍。
  仿佛一夜之间涅槃,洗去了身上那继续冰冷到近乎残酷的味道,他整个人竟给人一种出尘的通透之感,疏冷间隐着几点淡漠。
  眼眸依旧无情无感,却能透出几点旧日的温润之意。
  右手持剑,剑鞘一片的乌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所制,更看不出鞘中到底是怎样的一把剑。
  谢不臣远远一抬眼,便看见了见愁那一道月白的身影。
  人在山前,乌发如瀑,一身凛冽。
  站在几个人当中,确有卓然天骄之姿。
  唇边挂上一缕微笑,他眼底带了几分自然的欣赏与惊叹。
  横虚真人一身道袍,须发近百,走在前面。
  扶道山人手里拿了根破竹竿,提溜了个酒葫芦,倒是没拿鸡腿,活像是个要饭的,偏偏还堂堂地走在横虚真人的身边,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谢不臣只与吴端跟在两人身后,一道向下行去。
  山道下方,见愁等五人早就等久了。
  听见那轻飘飘的脚步声,见愁转过身来,一下就看见了吊儿郎当的扶道山人,唇边忍不住挂上一分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瞧见她师尊这么一副赖皮样子,站在天下正道领袖的身边,便会生出一种横虚真人不过耳耳的感觉来。
  奇异的快意之感。
  许是瞧见了见愁这含笑的目光,扶道山人鼓着眼睛瞪她。
  见愁只好一本正经地敛了眉目之间的神色,乖觉地站在山道下,目光一晃,却一下看见了站在横虚真人身后的谢不臣。
  那一瞬间,她眼底的神光,终于凝了一凝。
  谢不臣也望着她,面容之上一派的平静。
  两人对视,没有了昨日的针锋相对,刀光剑影,只在平静之中,蕴蓄着一种难言的深流。
  变了。
  这与昨日的谢不臣竟截然不同。
  他像是忽然洗去了尘垢,化作了一块本真的璞玉,站在山道上,任由清风吹拂,他巍然不动。
  记忆之中,忽然有一道身影,渐渐与谢不臣此刻的身影重叠。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今日的谢不臣,也不是昔日的谢不臣,竟是昔日的——
  谢无名!
  一身从容,腹中有锦绣诗书,怀揣着山河韬略,只往天下俗人当中一站,便必定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只可惜,在她看来,他才是最俗的那一个。
  若无其事?
  从容镇定?
  不过一个“装”字!
  见愁一脸良善之色未改,只在身后将那玉简一转,唇边便陡然绽开一抹微笑:青峰庵隐界之行,她已做足了准备,横虚真人要想令谢不臣成为她几人之中的天然领袖?做梦去吧!
  “年轻人,就是有朝气啊,来得真早。”
  扶道山人摸着自己下巴上几根散碎的胡须,啧啧感叹了两句。
  手中竹竿点地,他用手掌撑着,一副懒洋洋模样。
  横虚则是微笑,道:“今日诸位小友便要从昆吾出发,去到青峰庵隐界。如今隐界损坏,只怕是连通讯灵珠都不能互通消息。为保证大家安全,我与扶道兄准备了一样东西,赠与诸位小友。”
  说完,他只将手一摊,便见六道灵光散飞出去。
  见愁的注意力,从谢不臣身上拉回,看向眼前。
  六枚小小的古铜色铃铛,漂浮在了六人的身前,外表镌刻着一道一道复杂的图纹,一眼看去之时竟有一种眩晕之感。
  铃铛周围散射着浅青色的光芒,却能让人脑中为之一清。
  “此铃名为不动铃,六只为一副,互有联系,可相互指引方向,若在隐界之中失散,此铃或可帮助一二。”
  “无用之时,佩戴在身边,亦有清心之效,修炼可事半功倍。”
  “不动铃内藏赤珠一枚,若遇危险,可震碎铃内赤珠,能挡金丹巅峰修士一击。”
  横虚真人将此铃之功用一一道来。
  扶道山人杵在旁边补了一刀:“只是赤珠若碎,不动铃指引方向之能便会消失,有些鸡肋,不过想来你等在隐界之中也不会遇到什么特别大的危险,不动铃应当够用了,当心些就是。”
  什么叫“有些鸡肋”“想来不会遇到特别大的危险”?
  众人闻言,简直一头冷汗,只好战战兢兢,抽搐着嘴角,答了一声“是”。
  横虚真人被拆台,只瞅了扶道山人一眼,随后摇了摇头,手中法诀一撤,六枚铃铛同时落下。
  众人伸手,都将铃铛握住。
  不动铃只有一个拇指大小,却很精致。
  见愁将它握在掌心的时候,这铃铛便微微震动起来,响声隐约,有赤红色的光芒从铃铛之中投射而出,想必便是横虚真人说的“赤珠”了。
  六只铃铛相互感应,光芒闪烁。
  见愁眼底略过一分思索,藏了心底重重的想法,状似随手地将之挂在了腰间。
  此刻,众人也已佩戴完毕。
  横虚真人转头看向吴端,道:“你此行正好去望江楼,且送他们一程,路上当心。”
  “是,弟子遵命。”
  吴端一笑,出列来,拱了手,便朝着见愁他们走来。
  谢不臣跟在吴端身后,也走入了见愁他们几人当中。
  于是,见愁又看见了他手中所持之剑。
  昨日在刀兵场上,她并未看见此剑,光从表面上,也看不出此剑有任何的来历……
  只是,一旦有剑握在谢不臣手中,便会叫她想起那一柄挂在简陋茅屋当中的凡剑……
  再次携剑于身,是想要再杀她一次吗?
  这一次……
  岂有那么容易?
  她的屠刀,也为他备好。
  刀光剑影从眼底划过。
  见愁望着走来的这两人的身影,目光从吴端身上移到了谢不臣的身上,坦然直视,只弯唇一笑:“谢师弟也来了。”
  三个字,放在平日很寻常。
  可落在吴端耳中,却是一片的惊雷响动,一下又想起昨日剑拔弩张的场面来。
  他生怕出什么冲突,正想要再打个圆场,没料想竟听得背后一道温雅的声音响起:“见愁师姐。”
  “……”
  这一瞬间,吴端只觉得头皮都炸了一下。
  这声音……
  他是熟悉的。
  只是他不敢相信……
  转过有些僵直的脖子,吴端回头,便看见了谢不臣朝着见愁微一点头见礼的模样。
  儒雅温文,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却看得出很平和镇定。
  没有了昨日萦绕在身上的压抑,也没有那种针锋相对,山雨欲来之感。
  对着见愁,他仿佛对着一个普通人,像是称呼他们为“师兄”一样,如常地称呼见愁为“师姐”。
  平白地,吴端竟觉得谢不臣身上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人情味儿?
  这几个字竟能用以形容谢不臣?
  那眼底,分明还是一片的无情无感,可吴端完全无法抑制自己心底生出的这种荒诞想法。
  “师姐”二字,从他口中出来,充满了违和。
  就连站在见愁身边的其余几人,也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唯有见愁,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眼底笑意加深。
  昔日口中唤的是“娘子”,今日却要向自己低头恭敬地喊上一声“师姐”,却不知他心底是何感受?
  相处数年,除却昔日拔剑杀她之事,她对他了如指掌。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思一想……
  若她是谢不臣,见了昔日所杀之人重活在面前,仙道之路又不愿再断,必定重起杀意。
  既然决定要杀,所有的忌惮便被抛之于脑后。
  他可以坦然地、冷心地,似对待熟人也好,对待陌生人也罢,重新面对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他。
  这就是谢不臣。
  思虑周全到了极致,便可将自己一切的感情都控制下去。
  从这一点看,她万万不及他。
  所以她还是见愁,他却成了谢不臣。
  冷峻的眉峰,染着霜寒的一张脸,添上旧日的温润,消去那种冷刻之感。
  见愁竟忍不住生出几许赞叹。
  终究还是谢不臣。
  若真要杀他,倒还有些舍不得呢。
  可惜了这样一张好面皮,下头藏着一颗铁石心。
  微微眯眼,见愁挑了眉尖露出几许哂笑,似乎对谢不臣乖乖叫师姐的举动十分满意,竟半点没有敌意地开口:“青峰庵隐界之行,多劳谢师弟带路了。”
  明亮的目光里,不藏半分晦暗。
  明明是一句求人,甚至是感谢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仿佛高高在上的命令。
  似乎,谢不臣不是此行的主导,她才是!
  如花公子闻言,忍不住用那纸扇摩挲着自己的手掌心,有几分难耐的心痒。
  陆香冷却是心底一叹,终究还是佩服她至极。
  左流听不出这底下汹涌的暗流,只跟夏侯赦一道在旁边假扮木头人。
  横虚真人见状,眼底只有一缕微光闪过。
  吴端脑袋后面挂着冷汗,只当做什么也没听见,转身来带着众人朝横虚扶道两人一拜:“弟子等告辞。”
  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都点了点头,便见得七道光芒自山前腾空而起,一下升入层云之中,渐渐隐没,向着九头江湾之外的传送阵而去。
  “看着他们还真是好啊。”
  像是昨夜不曾睡好的凡人一样,扶道山人又打了个呵欠,感叹了一声。
  横虚真人回看他一眼,却问:“扶道兄昨夜干什么去了?”
  “嘿嘿……”
  扶道扬了扬眉毛,向着西北方向望去。
  他微微眯了眯眼,也不说自己到底干什么去了,只道:“你日理万机,可知如今第二重天碑之上留名者何人?”
  第二重天碑?
  筑基期中第一人?
  这第一人从谢不臣换到了见愁,见愁突破金丹之后,便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横虚虽有许多昆吾之事要处理,这个却是清楚的。
  “昨日正好与玉心掌门论及此人,乃是西海禅林的小沙弥,名为了空,三世善人的功德,气运极佳,修炼极快。只是此人之天赋,比起你我二人座下弟子,却要略逊一筹。扶道兄怎么忽然想起此人来?”
  “十九洲修士无轮回,独独两个地方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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