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手指忽然一并。
啪!
空气中仿佛有一声爆响,紧接着,见愁便惊讶地看见那载着大白鹅的木板车竟然“咔嚓咔嚓”地一阵乱翻,迅速合拢!
剑!
刷地一道璀璨蓝光过去,原本的小板车竟然就变成了一把木剑,缓缓悬浮在了离地一尺高的地方。
大白鹅原本站在木板车上,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惊魂的变故?
它顿时一阵乱叫唤,好像在说:干什么,干什么!我车呢!
然而……
无情的依旧是车。
大白鹅早在木剑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摔落在地,哀鸣了一声。
扶道山人一件,方才还摆的姿势瞬间就撤了,连忙一把跑过去把大白鹅给抱起来:“哎哟,鹅啊鹅,没摔坏吧?”
大白鹅垂下了鹅颈,可怜巴巴地。
见愁嘴角一抽,霎时不想说话。
一只不能吃的鹅,越不能吃,越是紧张。这一位师父,也是没谁了。
她转头去看那一柄悬浮在地面之上的木剑。
形制古拙,乃是一柄大剑,宽有两掌并排,长则有四尺。钝而无锋,颜色有些沉暗,某些地方还有深深的玄黑色。
靠近了一看,那些玄黑色的痕迹,竟然都是一个一个小蝌蚪的图案,像是某种神秘的印记。
整把剑,看上去实在不美观。
可在它出现的那一刹那,见愁却感觉出了一种融于天地的朴实与自然。
扶道山人眼瞧着见愁的惊讶,总算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此剑名‘无’,你闭上眼睛就看不到它了。”
“……还有剑闭上眼睛能看到的吗?”
见愁木然问。
“没见识,没见识!真是,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赶紧上车……哦不,上剑!”
扶道山人自己当先一脚踩了上去,站在剑尖一尺处,那木剑竟纹丝不动,依旧浮在地面上。
见愁迟疑了片刻,约莫明白过来:这是要飞了。
她走上来,小心地踩在后头靠近剑柄的位置,因为怕摔倒,所以伸手拉住了扶道山人的胳膊:“师父,这不会摔下去吧?”
“你站稳了就不摔下去了。”扶道山人嘿嘿一笑,却摸了摸自己怀里大白鹅的头,道,“好鹅,好鹅,这就带你乘风御剑去也!无剑,起!”
乘风御剑去也!
迎面一阵狂风吹来,扶道山人枯瘦的身躯在乱颤的衣襟里,似乎不堪一击,可他的眼神,却霎时炽热而明亮起来,有一种莹然饱满的光彩蕴蓄在他身体之中。
他稳稳地站在剑尖,手诀一掐,便见一道蓝色的毫光自木剑剑身溢出。
原本漂浮在地面上的木剑,竟然陡然拔起,自这山道上一飞冲天!
道旁高大的树木,原本遮天蔽日,此刻却在见愁的视野之中飞快退出。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斜斜往上的剑,将她带得更高。
蓝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越高,颜色越是纯粹。
只是片刻,他们已经离开了原本所在的群山万壑,向着广阔平原而去。
浮云飞快地从脚下飘过,繁华的城镇都被那一层淡淡的浮云笼罩,只看得见一点模糊的影子。
见愁站在这层云之上,一时之间,也心神摇荡起来。
秀丽的群山,像是一尊尊亘古的雕像,伫立在平原的边缘,像是大地起伏突出的脉搏。
广阔山河,都在脚下。
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见愁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说什么,只近乎着迷地看着这一切。
仿佛能明白此刻见愁的心境,扶道山人也少见地没有多话。
脚下的广阔平原,在御剑的急速之下,早已经不是长途跋涉才能跨越。
木剑无,化作一道雪蓝的毫光,自天际飞掠而去。
茫茫东海,已近在眼前。
深蓝的海水自天边而来,翻出滚滚的波涛,泛起雪白的浪花。
海岸一片平坦,只在于平原交接的地方,有一些低矮的山脉,当中最高的那一座,名为黛山,上有青峰庵,正是扶道山人要去的地方。
远远地,扶道山人就瞧见了黛山后山那一道绝壁,只控制着木剑,朝那边而去。
“落!”
手诀再掐,木剑剑尖向下。
见愁险些有站立不稳的感觉,可脚却牢牢固定在剑上,想来是有什么防护。
她心里忽然有些感动,看向前面,这时候扶道山人搂紧了他那只大白鹅,像是搂着亲儿子一样!
到底谁才你徒弟啊!
方才升起来的感动,霎时化为乌有。
“呼!”
落了地,扶道山人长舒了一口气。
见愁也从剑上下来,放眼朝四面打量。
东海岸的物候与她昔日所处的小山村截然不同,树木越发高大茂密,叶片油亮,脚下的山崖石质灰白,有一层碎末,像是被经年累月的风给吹成这般。
这是一道高高的绝崖,崖壁上斜着几棵没长几片叶子的老树。
阵阵的罡风从崖底吹来,刮面生疼。
扶道山人却凛然不惧,在风吹来的那一刹那,陡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见愁以为有哪里不对劲。
扶道山人摇头道:“无事,只是有人给山人送信?”
“人在哪里?”
见愁四处看了看,也没瞧见有人来。
她回过头去,只见扶道山人站在悬崖边,破衣烂衫随风飘摆。他伸出手,五指张开,像是感受着风的轨迹,而后微微眯眼,眉头皱起,手指在风中轻轻搅动。
接着,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食指中指一并,竟在风的轨迹之中一夹!
一道银亮的毫光被他从虚空之中夹出。
“没人,信在这里。”
银色的毫光就在扶道山人手里,见愁看着奇怪。
“这就是信?”
点了点头,扶道山人算是给了见愁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眉头皱起,只用拇指与食指指腹轻轻一碾,那一道银光就炸裂开来,散成一片银雾,漂在了空中,而后一凝,成为一行行的文字。
这是?
见愁看了过去,却发现那字迹在自己看来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楚。
扶道山人却聚精会神地看过去。
“扶道山人敬启,昆吾山横虚拜上。”
“诚依天道之常,曾以大术测算百年,昆吾百年内有大劫将至。有一子惊才绝艳,将于六月廿二横出于世,取吾而代之,救昆吾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
“仆托昆吾而生,亦必以身献昆吾,遂于十日前西取大夏,收此子于门下。”
“此子心性绝佳,尘缘尽斩,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尽通百家。虽左手持道,然天赋卓绝,十日筑基,实乃吾生平仅见。”
“山人与吾相交多年,今有喜事,诚请山人同喜之。”
“另附,望山人早归十九洲,有大事相商。”
一字,一句。
扶道山人看完,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两排牙齿磨得山响。
“横虚老怪物!不就是刚收了个徒弟吗?什么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修行又不看脸!还左手持道,左撇子就左撇子,说那么文雅干屁!装,装,装!十日筑基有什么了不起?徒儿,徒——”
他大声喊着,看向了见愁,声音却一下卡住了。
一身素衣的见愁,身无半点修为,疑惑地看着他。
扶道山人想起信中所言的“十日筑基”,一时之间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头,险些就要吐出来。
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再看看自己这徒弟……
一时之间,扶道山人已是满脸的沧桑。
见愁方才听扶道山人大喊大叫,倒是听明白意思了,好像是什么人收了徒弟?
只是……
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十日筑基……
还有——
左撇子。
见愁怔怔地抬起头来:“师父,你说的这个横虚老怪物收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第9章 璀璨之心
“我怎么知道这人姓甚名谁?信上没说啊。”
扶道山人一指已经开始渐渐消散的银光,翻了个白眼。
他又开始叹气:“徒儿啊徒儿,这横虚老怪物,乃是师父自踏足修路之后,遇到的毕生仇敌!此人奸诈狡猾,无恶不作,为非作歹,哄骗少女……”
说到这里,他一下顿住。
好像说错了……
“咳咳。”咳嗽了一声,扶道山人面皮都没见红一下,正色道,“总而言之,这就是整个十九洲如今最大的毒瘤,偏偏还占据着第一人的名头,实在令人发指!徒儿,你一定要争气啊!”
语重心长。
见愁想听的不是这些。
在扶道山人说自己不知道以后,她就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十日筑基。
不久前收的徒弟。
应该没有那么巧吧?
见愁不断地想要安慰自己,可“左手持道”几个字,却又不断地撞击着她的心房,让她心底那一股仇恨,激荡。
“师父,横虚老怪物很厉害吗?”
见愁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问道。
扶道山人冷哼一声,面露不满:“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吧,就这么多!”
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轻轻掐了那么一点。
这表情动作,与说自己的天赋万象斗盘比见愁的大出那么一寸的时候,一般无二。
见愁一下就知道真实的答案了。
她没戳穿,又问道:“他是什么人?”
“挺厉害一人吧。十九洲分南、北、中、极四域,中域居中,内有无数门派,横虚老怪便是中域之首昆吾山的首座。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如我。”
说到后面,扶道山人生怕被自家徒儿看清了,连忙补上一句。
“那也真的挺厉害了……”
昆吾山,横虚老怪,中域第一门派第一人?
会是他吗?
见愁心里思绪翻转,却只一片的冰寒。
“那……十日筑基呢?”
“……”
扶道山人的脸一下就绿了。
“十日筑基,十日筑基!山人绝不相信!当年爷爷我惊才绝艳,横空出世,筑基也花了整整百日,十九洲所传‘百日筑基,踏破凡尘’便是山人我!如今横虚老怪一定是故意整出这风头,要压我一头!”
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很对。
扶道山人点了点头,一脸肯定地看向见愁:“一定是这样!十日筑基根本不可能!”
见愁还记得,炼气点亮斗盘之后,才可封盘筑基。
扶道山人称当年他的斗盘乃是一丈多一寸,就算那一寸是假话,可见愁还是相信,不会差到哪里去。即便如此,也花了百日才筑基,这一位传说中的“左手持道”之人,却能只花十日。
她可不与扶道山人一般自欺欺人,觉得这是假。
如果此人真是谢不臣,见愁回忆回忆乘风御剑时候的心旌摇荡,倒能明白谢不臣怎么会愿意舍弃一切,去寻仙问道了。
只可惜,能明白不代表不恨。
昔日的一桩桩一件件闪过心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从某个地方升腾而起。
十日。
“师父,那寻常人筑基需要多久?”
“快则数月,慢则数载,还有人一辈子也筑不了,无缘修道一途呢。”扶道山人随口答道。
心底泛上几分苦涩。
见愁忽然低笑出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笑什么?”老觉得有点怪怪地,自打他刚才抱怨了一通之后,见愁就不对劲了,扶道山人未免有些心虚,“我又不是真的觉得你这个徒儿不好,反正山人是个很讲缘法的人,我救了你,便是有缘,所以收你为徒。师父真的不嫌弃你的……”
扶道山人向来是个不会安慰人的,竟连什么“不嫌弃你”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见愁幽幽望了他半晌,心情虽有一种奇怪的低落,可说出来的话,却气得扶道山人倒仰过去。
“师父,徒儿也不嫌弃你的。”
“……”
扶道山人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我忍,我忍,我使劲儿忍!
忍……
忍个屁!
实在是忍不了!
欺人太甚,这个坏徒儿欺人太甚了!
“啊哇哇哇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什么叫你不嫌弃我?你什么天赋,我能收你为徒乃是你八辈子也求不来的福分,竟然还敢嫌弃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时候,扶道山人一下就想起横虚老怪的那一封信来,一下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起来。
“你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十日筑基,十日筑基啊。再看看我这徒弟,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十日过去了半点修为都没有!”
“师父。”
见愁淡淡喊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扶道山人像是没听见,去把那一只大白鹅抱在怀里:“我怎么这么倒霉,收了这个这么不孝顺的徒弟啊,人家的徒弟十日筑基,我的徒弟十天了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哎哟喂……”
“师父……师父!”
见愁嘴角抽搐得厉害,她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喊一声。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