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说着,便开始叹气。
见愁却听得心中一动,《九曲河图》的存在,她自然知道,可此刻想起来的,竟然是当初青峰庵隐界外,看见的那一句话:
半生遭逢起河图,不语拔剑向苍生。
《九曲河图》,初时为昆吾八极道尊所持有。
后来绿叶老祖兴起,竟直接将之抢来,无人能从她手中夺走。
待得她飞升上界之时,便将这河图随手给了不语上人,由此改变了不语上人一生的命迹。
如今,这河图几经辗转,又落到了曲正风的手上……
想也知道,无数闻风而动之人,势必在这明日星海中,搅动出千万般的风云来。
周钧后面所言,也果然与她所料的差不多。
左三千一些宗门来追杀他的长老,西南世家之中几家的厉害客卿,甚至东南蛮荒妖魔道的邪修……
可不管他们来了多少,又有多强大的修为,最终都惨死在了曲正风剑下。
“那一阵的明日星海,走到哪里都能闻见血腥味儿。落鸿湖的水就没变清澈过,湖边上好好的饮雪亭,都变成了‘饮血亭’。”
说着,周钧便没忍住摇了摇头,下一句却是画风一转。
“可谁能想到,他后来竟然……”
“竟然怎么?”
见愁好奇起来。
周钧看了一眼下方起伏的山脉,脑海中却回忆起当初那几乎震撼了整个明日星海的一战……
对明日星海略有了解的都知道。
星海内部各大势力交错混杂,善恶的界限从不分明,更不用说三教九流汇聚,从来没有什么“规则”的说法,所以显得极为混乱。
但不管星海闹得如何天翻地覆,总有那么三个人,永远屹立在星海顶端。
这三个人,便是明日星海的三大巨头。
扫尘药王一命先生,七劫散仙沧济散人,有涯剑皇司空元化!
一命先生乃是炼丹的宗师,星海之中,自然无人敢得罪他,地位稳固,不必多说。
七劫散仙沧济散人,则是个千年前就已经修到通天境界的大能。
只是他当时渡劫失败,未能飞升,只好保住神魂,专修了散仙。散仙若能扛过九道散仙劫,亦能得道飞升。
如今他已经到了第七劫,差最后两劫便可飞升,在整个十九洲都算难逢敌手。
最后一位,有涯剑皇司空元化,就更是大有来历了。
他本是西南蛮荒妖魔三道之一的英雄冢一个普通修士,修为微末,在门中只配打杂,却恋慕当时英雄冢门主雍兰华。
那年妖魔三道内斗,山阴宗与傀派合力打上门来。
雍兰华即便天纵奇才,也未能回天,芳魂一缕,终究埋于荒冢间。只是在她殒身之前,怀着对其余两道的怨恨,以秘法将毕生的修为传给了一心恋慕她的司空元化,要他发誓为英雄冢报仇。
一个本来平庸的人,一夕之间痛失所爱,却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司空元华当时是何心情,没人能知道。
所有人只知道,三十年后他再出现,一人一剑,先入傀派,后进山阴宗,杀了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当年数百罪魁的首级,都被他割下,带回了英雄冢……
整个东南蛮荒,尽数为其血腥手段震慑!
所有人都以为妖魔三道,在这么个人出现以后,似乎就要一统了。可没想到,他只是在当年出事的地方坐了良久,便在一个缭绕着薄雾的清晨离开。
从那以后,明日星海就多了一位“有涯剑皇”。
“传闻,他已有入世巅峰的修为,没有人可以抵挡他手中那一柄有涯剑。就是已经进入返虚期的大能修士,也曾被他斩于剑下……”
周钧说着,已经是满脸的慨叹。
“整个星海,所有人啊。谁能想得到——这剑皇的名号,竟也有易主的一天!”
……
尚在半空中的见愁,听见这意味儿复杂的一句,猛然间便是头皮一炸!
她豁然回首,看向周钧,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也不敢相信那一瞬间从她脑海里划过的推测和想法!
周钧却是苦笑了一声:“这件事,说给不知情的人听,只怕都不会相信的。”
“孤城绝顶,崖山一剑,剑皇易主!”
“彼时彼地,司空元化即将步入返虚,可那一位,进阶出窍,还没满一年……”
那是明日星海有史以来,最恐怖的越级杀人!
第316章 一位故人
修行九重境。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入世、返虚、有界、通天。
这个顺序,所有修士都能背个滚瓜烂熟,见愁修行的时日也不算短了,怎么可能不清楚?
越是往后,每一层境界之间的差距都是数倍增长!
听见周钧此话,她惊骇极了,隐隐然竟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想法:“出窍不过第五重境,能越级杀到第七重返虚?”
“看吧,晚辈就知道,说了您也不信。”
周钧咂咂嘴,一脸的感叹。
“不过当时晚辈也不在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去了回来的人,提起这一位都是心有余悸。还有人说,他修为虽没到,但对于‘剑’的领悟,早就已经超越了有涯剑皇。所以能赢。”
对“剑”的领悟……
崖山可不是个以用“剑”出名的宗门么?
见愁想起曲正风困于元婴期三百多近四百年的事情,耳边又回荡着如今周钧的这一番话,却是忽然之间心潮涌动,难以平静。
她微微一笑:“照你这样说,那他现在也十分厉害了。这么说,许多年过去,崖山也拿他没办法了?”
“这就不知道了。说是崖山好像一直有人在星海要缉捕叛徒,但总没看见个人。大约是知道他已成气候,不好处置了吧?”
周钧说了自己的想法,但也只是个推测。
“在三十年前,他已经又突破了出窍,据传现在是入世巅峰的修为了。算这速度,只怕过不多久,就得叫‘大能’了。明日星海,谁还敢想拿他的人头呀?”
炼气、筑基、金丹三重境界,都只能算是普通修士;一旦到了元婴、出窍、入世,便有资格被人称作“老怪”;至于返虚、有界、通天这三重境界,几乎算摸到了飞升的门槛,所以皆被称之为“大能”。
见愁听了,若有所思。
崖山剑与拔剑台下无名锈剑、武库之中的一线天,并称为“崖山三剑”,乃是崖山鼎鼎有名的镇派利器。
如今被曲正风盗走,却没有追回……
要么是真的没有能力追,要么是不想追、懒得追。
对于曲正风叛出崖山这件事,她的感觉其实很微妙,连带着感觉到了师尊的态度也很微妙。
扶道山人好像也就在曲正风叛出那一阵感叹神伤了一阵,可竟从未在他们面前说过追究的话,也没有再提过曲正风一句。
这态度,其实颇耐人寻味。
见愁琢磨着,自觉有趣,转而续问:“那除了此人,十九洲可还有什么别的变化?”
“人方面,也就这么个惊世骇俗的,其他刚冒头出来的,大多修为较低,想仙子您也看不上眼。”
“势力和事情方面,就有得说了。”
明日星海本就十九洲最混乱的地方,相对而言,也是消息最杂的地方。
周钧脑子里要说的东西,可是半点也不少。
“您是闭关了错过了。咱们终于,这六十年来跟过节似的——就说那一位叛出崖山之后的大事吧。”
“您应该听过左三千小会吧?”
心中一动,见愁不动声色地点头:“听过。”
“嗐,这事儿现在说起来还邪乎呢。”
“六十年前那一场小会,昆吾那一位天才弟子谢不臣,因为去探青峰庵隐界,没能及时赶回。但后来,崖山昆吾又安排了他与崖山、白月谷等几个上五门的精英弟子,一同再探隐界。”
“这一探,可不就出事了吗?”
周钧一面御空前行,一面说着,表情也渐渐生动了起来。
但见愁听到这里的时候,却是心忽然揪了一下,表情也有一瞬间的怔忡。只是周钧没有注意到,依旧说着。
“您猜猜怎么着?”
“去了六个人,昆吾谢不臣、崖山见愁、封魔剑派夏侯赦、五夷宗如花公子、白月谷陆香冷、无门派的左流。结果只有三个全胳膊全腿儿地回来,那什么谢不臣、见愁和左流,人影子都瞧不见一个!”
“崖山昆吾,差点为此打起来,听说近些年关系都差了好多。”
谁不知道崖山昆吾两大门派,乃是中域的中流砥柱?
论底蕴,这两派最厚;论高手,这两派最多;论声望,这两派最盛。又兼之两派都秉持正义之道,多年以来,两门的关系都极好,甚少有发生什么矛盾的时候。
如今崖山长老扶道山人与昆吾首座横虚真人,更是年轻时候的交情,皆是他们当时那一届小会最杰出的两人,一同成名又一同成为了两个门派的脊梁。
即便这二人性情差距很大,可从没人怀疑他二人间的挚交。
但在六十年前,似乎也就是弟子们历险出事的时候。
他们两位也不知怎么,跑去探西海禅宗,还被人发现了,脱不开身。只是还没等人家禅宗的武僧动手呢,这两位竟然相互动起手来!
他二人可都是崖山昆吾地位顶高的人哪,在中域德高望重。
谁能想到他们忽然动手?
当时带人去堵他们二人的一尘和尚都吓了一跳,连忙出手阻拦,才避免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对战。
此事原本机密,但毕竟当日在场的武僧太多。
后来三传五传,也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被人煞有介事地传到了整个十九洲,连明日星海都沸沸扬扬的。
“原本这事儿我们都没当真的,毕竟谁敢相信这两位、还有崖山昆吾能掐起来?”周钧说的都是实话,“可后来才发现,真有那么点端倪。小会三十年一届,您闭关之后的那一届,差点就没开起来。好像就是因为事前商议的时候,扶道山人死活懒得去。后来还是龙门的庞典长老打圆场,做了中间人,才勉强把事情敷衍过去。”
崖山,昆吾。
这两个名字,从见愁心河里慢慢淌过去,留下一片浅浅的波纹:“你的意思是,这变化与青峰庵隐界之中的事有关系?那几个弟子如何,你还没说呢。”
“哎哟,是我忘了!”
周钧一听,连忙赔笑,拍了自己脑袋一下。
“其中白月谷、五夷宗与封魔剑派的三位,不是回来了吗?崖山昆吾不能眼睁睁见着自己门下两位得意弟子出事啊,于是多番盘问。他三人才支支吾吾说,是崖山那一位大师姐与昆吾谢姓的弟子间,似有深仇大恨。一路上都在斗,天昏地暗,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啊!”
“……”
见愁没有接话。
周钧却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这话真不真,咱们是不知道。反正两个刚修行不久的天之骄子,有仇也不至于这样吧?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更是一件比一件更怪了。”
“这话又怎么说?”她有些好奇。
周钧于是一件件道来。
第一个邪乎的,是封魔剑派夏侯赦。
青峰庵隐界后约莫一年,他便不知为什么被逐出师门,并且与师门的长辈大打出手,重伤垂死,只剩下半条命,一路逃到了白月谷。
那白月谷的药女陆香冷,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救下,也不顾封魔剑派与白月谷内有多少人反对。
从此以后,夏侯赦便没离开白月谷,算是半个白月谷的修士了。
第二个邪乎的,是昆吾谢不臣。
出事后,此人的命牌几乎立刻就碎掉,闹得整个昆吾上上下下为之震动,好像出了死的是个掌门,而不仅仅是掌门的真传弟子一样。
可人们发现,过了不久,这种震动便平静了下来。
“有传言说,昆吾那边的弟子,在镇守藏命牌的天命阁时,曾发现这谢不臣碎裂的命牌又重新聚合起来。只是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这事可算奇诡了,周钧都觉一头雾水,有些不大敢说。
“有人说他已经安然回了昆吾,只是身受重伤没有外出;也有人说命牌碎了不可能再重聚。反正这一位的生死,到现在还是个谜。”
“谢不臣……”
这名字,听得见愁眼皮一跳。
如潮的回忆,又连天地涌来。
人间孤岛上,种种梨花雪后的美好,都付之于那沾着她心头血的一剑,再也拼凑不回来。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只有旧爱深仇。
对于谢不臣生死不知,或者极有可能还活着这个消息,她竟没有太大的震惊:也许,是因为先前听到了夏侯赦与陆香冷,所以已经有了准备吧?
极域鼎争,她曾通过九头鸟所在的黑风洞,恍惚间神游了一回十九洲。
当时曾见几位故友,钱缺如花公子等人;也看到了夏侯赦在奔袭往白月谷的录像,陆香冷便在附近;当然也看到了扶道山人与吴端等人,还有……
昆吾后山瀑布上,那一座木屋。
虚掩的门扉,竹帘后的身影。
一片衣角,一只手掌,一把墨尺。
高空微微带着冷意的风,拂面而来,引得见愁微微一低眉、一垂眸,竟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那一时有一种极难言喻的味道。
仿佛百转千回,又仿佛能跨越万水千山。
刚回头来打量她的周钧,见了立时便是一怔,沉在这一笑奇怪的意味儿里,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直到他听见耳旁那一道素淡的嗓音:“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