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明亮的,还有见愁鬼斧之上,一枚凝聚着星光的道印……
不是劈空斩,也不是红日斩,而是一枚全新的道印。
一枚,不属于鬼斧的道印。
浩瀚虚空之中,星罗棋布。
天外一人高台,也有星光漫溢。
八根通天柱之上,齐齐发出八条光线,如同丝线一样柔软地穿梭,眨眼便出了一人台,竟然朝着高旷的天际,遥遥而去!
千亿星辰,何等恢弘?
那八条光线,何等细弱?
可在它们抵达苍穹的一瞬,竟像是串珠一样,从最中心那一颗星辰里穿梭而过,又向着下一颗星辰而去!
竟是以千亿星辰为珠!
一颗一颗星辰,都被串联了起来,越发明亮!
随着光线穿梭,那无尽炽烈的星光洒落,坠落到了见愁手中鬼斧道印之上,似乎为道印注入了一股全新的力量,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从一条细细的光线,变成粗粗的光印,最终变成一条璀璨的光河!
她手里握着的,哪里还是鬼斧?
分明是奔流不息的璀璨星河!
沐浴在星光之中,站在那如棋盘一般的千亿星辰之下,古拙一人台依旧散发着沧桑气息……
见愁注视着谢不臣,只将鬼斧高举,声音渺远得像从九霄天外传来。
“谢道友,你相信天罚吗?”
鬼斧引动着那一条道印形成的星河,陡然之间,吸引了来自天外所有的星光,一刹间,竟照得整个虚空亮如白昼!
见愁的身影被这星光包裹其中,任何人也难以看清。
天罚?
或许有。
可它绝不会降罚于他。
谢不臣没有回答,也根本无法回答。
他睁大了眼睛,竭力地想要看清见愁那被星光包裹的身影,想要看清她每一个动作,想要看清那鬼斧之上最新的道印!
无数的线索,从他脑海之中疯狂闪过……
一路之上争斗不休,可见愁从未使用过这一道印,与他在最后一刻动用“界”之力,何其相似?
几乎在看见那一条璀璨星河的一瞬间,他便可确信:见愁只有这一击之力!
或许会让他粉身碎骨,也或许……
有一线的生机!
他依旧在朝着那平湖的远方坠落,见愁的身影在眼中越来越渺小,可那一片璀璨的星河,却如同奔流的大河,从天际倾覆。
一枚玉质的印符,在谢不臣即将坠落的瞬间,便这样轻悄悄地捏在了指间……
只要,将之碾碎……
还在疯狂下坠之中的谢不臣,就这么微微地眨了一下眼,似乎已经做了决定。
下一刻,那璀璨的星河,便在他眼中轰然扩大!
见愁高高举起的右手,持着那在星光里模糊了形状的鬼斧,缓缓下落。
她仿佛看出了谢不臣内心之中的想法,只一笑:“我也不信天罚。所以——天不罚,我罚之!”
“轰隆!”
她话音落下,整个黑暗的苍穹之上,被连成珠串的星辰,已经连成了一个奇异的印符。
在见愁鬼斧落下的刹那,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宇宙深处传来,击穿了这一枚印符,坠落鬼斧之上!
星河,顿如决堤洪水!
如星辰陨落,一道星光从九天之上,从撕开之天,洞穿而下!
恍如——
天罚!
五指紧绷,血肉模糊,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可这一刻的见愁,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甚至,也感觉不到那一截缠绕在她指间的红绳。
红绳末梢的小小银锁,在她挥动鬼斧的瞬间,轻轻摇晃,有暗淡的银色光泽闪过……
那一瞬间,谢不臣忽然怔住了……
掐住指间那一枚印符的手指,也忽然僵硬起来……
他眼中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恍惚之间,像是有一根针,刺痛了他的眼。
那一抹银光,何等微不足道?
几乎只一眨眼间,便没淹没入了那袭天卷地的无尽璀璨星河!
谢不臣眼底,那一抹银光,也彻底隐没了踪迹……
随之而来的,便是充斥满整个视野的,无尽星河!
所有的知觉,在这一刹那,消失了个干净。
就连那无尽星河,也暗了,黑了……
“轰隆!”
磅礴的星力化作星河,从天际倾泻而下,斜斜击穿了那千仞巨佛的头顶。
整颗硕大的佛祖头颅,竟然朝着下方轰然坠去!
三千余人头,尽数尖叫。
下一刻,所有的尖叫,都被垂落的星河淹没,化作一片喧嚣……
星力如河,冲刷而下。
大佛彻底倾倒,无数人头为星流击碎。
整个世界,一片灿烂的星光,将一切都容纳进最原始的宇宙,将一切,化作最初的混沌……
唯有一人台,依旧漂浮在天外。
八道星光凝成的细线,从千亿星辰之上抽离,只齐齐朝着那早已脱力的见愁一搭,一股虚无的气息,顿时将她整个人笼罩,倏忽间,消失了踪迹。
只有那一柄凝结着星力的鬼斧,划破这即将明亮的万丈虚空,投入了空间裂缝,朝着未知的远方漂流而去……
※
无尽极域恶土,滚滚黄泉流淌过河滩上一层一层白骨,奔向这地府轮回地的更深处。
无数从人间孤岛来的生魂,排着队,或是木然,或是哭号,或是大笑……
百态不一。
来到地府已经不知有多少时日了。
张汤身着一身玄黑色的小吏服制,负手缓缓从这一群生魂之中走过,眉心一道苍青色竖痕,面上一片冷淡之色,只给人一种不近人情之感。
“老张老张!”
身后,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喊。
张汤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但见一尖嘴猴腮的小鬼吏站在鬼门关前面,眼窝深深凹陷,两只眼睛鲜红,脑袋比寻常鬼小了整整一半。
他手中挥舞着一本写满了鬼画符的簿子,正高声叫着自己。
小头鬼身旁,还有一名绿眼睛的大头鬼,正一脚朝着那过门的生魂踢去。
“娘的这王八犊子,做个人,你起名起这么复杂干什么?爷爷我都不认识你字儿了!”
“……”
不用说,又是这两个不学无术的鬼吏不认识字了。
张汤沉沉地看了这两人一眼,终于还是转身,折转朝鬼门关走去。
没料想,就在他还有三步,便要抵达鬼门关之时。
一道璀璨的星光,忽然从极域恶土那一片阴暗的天空之中划过,几乎将整个地府照亮!
无数生魂恶鬼,全数骇然抬头,吓得魂魄聚散。
那是一种让人心颤的威势……
张汤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一道光到底是什么来头,便见一柄鬼气森森的斧头,被那星流挟裹,竟从虚空之中脱飞而来!
“砰!”
一声巨响!
夸张得巨大的斧头,竟然擦着张汤的头顶,划过了一道惊险的弧线,无巧不巧,正正好劈在鬼门关上!
那一个“关“字,几乎瞬间破碎,化为齑粉!
这一刻,不管是鬼差还是鬼吏,或者是这些过路的生魂,全数为之震颤!
目光,齐齐汇聚。
天际那一道灿烂的星流,拉出了一条长线。
斧柄在轻微地震颤,那一道星流已渐渐消失在远处。
唯有斧身之上,那狰狞的万鬼图纹,陡然之间,鲜红如血!
第八卷 :枉死城
第214章 大头鬼小头鬼
“我极域与外界不同,自成一个世界,掌管六道轮回。”
“鬼门关,便是所有生魂的入口。凡人死后,其魂魄经鬼门关,入八方阎殿,先由第一殿分明善恶,再交由其余诸殿将恶人投入地狱受刑,最后洗去罪恶之人,才有资格与好人一起经第八转轮王殿投胎轮回……”
“不过,你们都是枉死鬼,直接引入枉死城中,却是暂时不用去八方阎殿……”
苍老的声音,徐徐道来。
一耄耋老者站在城门口,看着刚刚被鬼差们引来的几名枉死鬼,面上挂了几分笑容,想要好好给他们介绍介绍“八方阎殿”。
谁料想,头顶那一片阴惨的天空之中,忽然划过了一道灼白的璀璨星流!
整个枉死城,竟然被照了个亮堂堂!
枉死城中,不管是在城门口,还是在城楼之中,或者大街之上……
无数枉死冤魂,无数鬼吏,全数仰头看去!
这一瞬间,耄耋老者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话,只呆呆看着天际,竟有一种挥到了人间白昼的错觉。
太亮了,与整个极域的黄沙席卷的天空,如此格格不入……
如此,惊心动魄!
星流像是自天外而来,出现得毫无征兆。
它像是一条线,一条龙,从鬼门关的方向而来,斜斜经过了枉死城的上方,最终朝着远处那一片灰黑色的山脉投落。
只是还没等它到达那个地方,所有的星流光焰,便似后继无力一般,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整个被照亮的天空,于是又这样渐渐暗淡下来。
枉死城中,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静。
下一刻,便像是炸了锅一样,彻底喧闹了起来!
“天,刚才那是什么?”
“刚刚怎么了?”
“是我眼花了吗?”
“天上竟然有星流!”
“怎么回事啊?”
……
耄耋老者听着耳边这些话,目光却依旧落在那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天际。
这一会儿看上去又是阴惨惨的一片了,仿佛刚才那一道星流没有出现过,又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可这一刻,周围那近乎沸腾的议论声,却是清晰到了极点。
不是幻觉!
刚才是真的有一道天外星流,从枉死城的上空掠过!
“倪老,这、这到底是什么?”
老人身侧的一名鬼吏,简直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问了出来。
倪老久久没有收回目光,缓缓将目光移向了那一道星流来的方向,鬼门关距离枉死城不过三十里……
他只觉得喉咙发紧,过了好久才猛地抬腿,竟然弃了这几个刚入城的新鬼不顾,直接向城门外走去!
……
枉死城里,众人面面相觑:倪老在宋帝王殿中供职多年,可没见过有今日这样失态的时候,只怕……
是真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同一时间,遥远的十方阎殿,第一秦广王殿。
盘坐在地,正吸收着厚土阴华的高大男子,头戴高高的冠冕,身上有极为厚重的一片气势。
在星流掠过的那一瞬间,他冷厉的眉峰忽然一动,就这么睁开了紧闭已久的双眼。
天边,那一道星流,正好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尾巴。
“是域外的气息……”
是有外面来的东西进来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威严的男子没有起身,只慢慢又将双目阖上,吩咐道:“崔珏,你去查看此事。”
“是。”
殿下,一名红袍男子,眉头紧皱,躬身领命。
他干净利落地答了一句,便立刻向着遥远的鬼门关而去——
崔珏很清楚,去鬼门关查探的,绝对不止他一人。
而秦广王作为整个极域一人之下的所在,绝不容许旁人抢在自己前头。
……
此刻的鬼门关,几乎已经吸引了整个极域的注意。
只是,约莫不会有人想到,那一道星流,除却带来了那一柄鬼斧,还带来了别的一些“东西”。
距枉死城十八里,距鬼门关四十八里。
阴惨惨的黄色天空,一片灰暗的恶土。
尽头的鬼门关隔了那么远,早已经只剩下一个苍凉又狰狞的影子,模糊在了天与地的界限里。
地面之上,长着颜色灰白的一片枯草,像是被火烧灼过。
原本整整齐齐的一片,此刻却有一个地方奇怪地凹陷了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压倒了枯草一样。
几只罗刹魅挥动着深蓝色的翅膀,长得与大鸟无异,此刻不断盘旋在低空,绕着那一处凹陷的地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扑下去饱餐一顿。
要知道,到了人间孤岛,它们可是以方死之人的躯壳为食的。
可现在……
下面这一具,真的能吃吗?
几只罗刹魅显然有些困惑。
那一片平坦的地面上,落了一柄看着平平无奇的黑色长剑,不远处则伏着一具几乎已经看不出人样的身体。
乌黑的长发,被鲜血浸润满,铺落在脏兮兮的草丛里,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光泽。
鲜血涂满衣衫,手臂肩膀处,甚至能看见断裂的森然白骨,上面还有一些奇异的黑色纹路。
怎么看都是个狼狈的死人,可诡异的是……
这“死人”周身,隐约有青色的灵光闪烁,像是一层火焰,将之包裹,那些开裂的血肉,在这火焰烧灼之下,竟然慢慢地蠕动,重新生长。
就连那断裂的骨骼,也有那一片黑色的纹路拼接,严丝合缝地重新长到一起。
整个过程极为缓慢,极为艰难,可却切切实实地发生着。
罗刹魅虽是极域最没有灵智的几种存在之一,对危险却极其异常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