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下)——时镜
时间:2018-11-30 09:11:23

  陈廷砚一进来,便不由得眼前一亮,对这屋子原来的主人颇为欣赏。
  “在极域种梅花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极域恶土,万物难长。
  别说是梅花了,就是最顽强的野草,到了极域这一片土壤之上,恐怕也半死不活。
  陈廷砚这么想着,便上前一步,走到了那梅瓶旁边,朝着那瓶口处探出头去,一看:“果真是穷奢极欲啊……”
  “怎么?”
  见愁看他咬牙切齿模样,不由起了好奇,跟上来一看。
  那梅瓶简单,无甚特色,只觉婉约可爱,只是那瓶中却还有浅浅的一层水,此刻看上去黄黄的,蒙了一层灰,隐约透出一股不大一般的气息。
  略一思索,见愁奇道:“这水不一般?”
  “正是。”
  陈廷砚收回了目光,站直了身子,看着那三支梅中唯一的还留着蓓蕾的一支,皱了皱眉。
  “此水,乃是轮回尽头,转生池之水,能养天地万物。是以,这人间孤岛的梅,才能在此存活。只不过主人去已久,想必无人再养此梅,所以枯萎。”
  陈廷砚言语之中虽没说这水到底如何珍贵,可见愁回头一看老周那倒吸一口凉气的神情,便知这东西绝不普通。
  能养天地万物,轮回尽头,转生池之水。
  略一沉吟,见愁不由问道:“敢问周老板,这宅院旧日主人,是什么人物?”
  “这……”
  老周人到中年,也是头次听说有人用转生池之水育梅,细细一回想,苦笑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一座宅院,的确有几分离奇。”
  见愁一下来了兴趣。
  陈廷砚也收回了落在那一枝梅上的目光,续道:“说说看?”
  “我经营此道,也有近二百年了。这宅院在我手里,统共租出去有四回,每回都有四五十年的样子,每一次的主人都是枉死城来的新鬼。只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次这宅院的主人,没住够时间就会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见愁不由诧异。
  陈廷砚也觉古怪:“每一任?”
  “差不多吧,是四爷您要房子,我也不敢瞒您什么。”
  “这宅院,前面四个主人,只有刚租院子的时候见过一面,后来就很少见了。等到了租期,我再来这里一看,院子里的东西基本都没怎么动,人却没了。”
  说到这里,老周干笑了一声,似乎生怕陈廷砚不要这房子了,忙补了几句。
  “我想,要么学艺不精死在外面,要么就是修炼有成去了别的地方,或者年限到了转世投胎去了。看那墙上刻着的那些东西,怎么也不像是普通人啊,哈哈……”
  陈廷砚与见愁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都带了几分思量。
  他开口道:“见愁你怎么看?”
  这院子还要吗?
  陈廷砚这一问,老周一颗心就悬了起来,立刻知道这女修对陈廷砚来说不大一般,连忙跟着看了过去,巴巴望着。
  人世间有凶宅一说,想必这枉死城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屋子颇有几分古怪之处……
  不过,见愁抬起头来,目光从那一排一排的书架上慢慢划过,却是暗叹了一声:有这么多的书在,她怎么可能舍弃此地?
  无奈一笑,见愁道:“这地方不错,我挺喜欢。至于消失不消失……我应当也不会留很久,倒是没有关系。”
  “您真是好眼光,像这宅院,就是在枉死城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了。若是还有更好的,我铁定早就跟您二位说了。最近城里来的新鬼眼看着就要多起来了,宅院怕是不好找。”
  老周一听见愁拍了板,立刻就高兴了起来,对着见愁眉开眼笑。
  陈廷砚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这宅院肯定不便宜。
  这老家伙,倒不是看见愁的模样找的,多半以为见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一刀准备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过,眼前这女人,可不是什么穷鬼。
  “既然见愁你决定了,那就这样吧。不过这宅院这么古怪,我会时不时来找你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真好,又多了个亲近美人的借口。
  陈廷砚心里美滋滋的。
  见愁点了点头,也不废话。
  她伤势未痊愈,更不用说先前那竭尽全力的一战几乎耗干了心神,此刻说了那么多,疲累也渐渐地泛了上来,有些压不住。
  “周老板,这宅院怎么租?”
  “十年的话,是七百玄玉。您是四爷介绍来的,若您租上个五十年,只收您三千就好。”
  玄玉在极域可是真真的稀罕物。
  数千玄玉购一把法器,不出意外能用许久,宅院租个五十年就要这等价钱,见愁算是知道厉害了。
  不过一想这宅院,一应修炼之所俱全,甚至还有这许多的书籍,略略一扫,只怕都是与极域有关的,正好应了她心意。
  换了旁人,不一定这么中意这屋子。
  到了见愁,却是势在必得。
  她才从品字楼出来,矮掌柜收走了她那一堆破烂的三成多,兑了一大堆玄玉给她,足足有十数万之巨,千把块玄玉,她还是拿得出来的。
  所以没有犹豫,见愁直接伸手自袖中一摸,便拎出一只小袋子来。
  品字楼结算,给的大多是上品玄玉、中品玄玉,下品玄玉则是见愁单独要求的。
  即便是她得了十数万之巨,换了上品玄玉也不过千把块。
  此刻,见愁拿出的这袋子里,多是中品玄玉,一枚中品玄玉换十枚下品玄玉,与灵石差不多。
  “我也不知自己在枉死城中要待多久,先租个十年,若有需要,回头再续上。”
  小袋子里只装着七十枚中品玄玉,被见愁递给了老周。
  财不露白的道理,见愁很清楚。
  在品字楼中,下面人只知道她上去了一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改变了矮掌柜的主意,让矮掌柜将黑剑赠与了她,却不知是她卖了自己的东西。
  所以除了品字楼本身,没人知道她身怀巨富。
  到了这枉死城,鱼龙混杂,见愁自然更小心起来。
  租十年,一则因为她觉得自己不会待那么久,二则是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是只大肥羊。
  其实老周原本还在嘀咕,生怕这诡异的屋子租不出去,还在腹中盘算要用什么说辞说服见愁。
  谁想到,那一圈话还没在肚子里转过个弯呢,玄玉就递过来了。
  老周一怔,随即喜得迷了眼,连忙把袋子接了过来:“您真是个爽快人,这院子租了绝对不亏!”
  口中称赞着,手上却是毫不含糊,将那袋子打开一看,顿时心头一跳!
  好家伙!
  中品玄玉啊!
  每一块都切割整齐,透着一种蓄状的光华,似乎随时有灵气会漫溢而出。
  整个极域,下品灵石乃是最常见的,中品玄玉则较为少见。
  没想到这一位见愁姑娘,一出手就是中品玄玉,虽则数量不大,不过也足可见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老周转念一想,到底不是上品玄玉,又是与陈廷砚同来,能拿出中品玄玉乃是正常的事情。
  他仔仔细细地点看一下。
  七十枚中品玄玉,不多不少,都躺在里面呢。
  这一下,老周可不管见愁是什么身份了,他一把收了这玄玉袋子,摸出方才开门的那一枚玉简,一手在那玉简上一划,道:“此乃宅院的开门玉符,不止能开门,还能开启一座护院阵法,防止他人窥探侵袭。届时您以精魂认主之法,叫它认主,便可对此宅控制自如了。”
  说着,玉简双手奉上。
  见愁接了过来,小小的一块,上下两端都雕刻成了一个半圆的饕餮形状,中间浮着密密的图纹,若隐若现。
  她看一眼,客气地笑了一句:“多谢周老板了。”
  “该是我老周多谢您才对。”
  老周又做成一笔生意,虽不很大,却也小有利润,对见愁的态度与先前那并不很真诚的热情不同,是实打实地。
  “我就住在城东日游一族,回头您若有什么事,来这边找人通传便是。今日也不早了,嘿嘿,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老周能不知道陈廷砚是个什么人?
  他一早就觉得这两人不对劲,这会儿生意成了也不久留,拱拱手便道了别。
  陈廷砚心知他误会,心里面觉得美滋滋,面儿上却是笑骂一声:“胡说八道些什么!”
  老周也不多言,讪笑着便退了出去。
  屋门口便只站着见愁与陈廷砚两人了。
  应付完了老周,此刻的见愁,那疲惫之色已经彻底难以遮掩,她随意寻了这书房圆桌旁一张圆凳坐了下来,抬手按住了自己腰肋之间,眉头紧皱,隐隐有虚汗出来。
  “伤犯了?”
  陈廷砚心底一惊,忙走上来,想要查看她情况。
  见愁却摇了摇头,面色惨白,隐约还有一丝黑气浮过,只道:“今日已经多劳陈四公子费心,见愁过意不去,刚落定住处本该好生招待,不过此刻疗伤要紧,只怕要怠慢了。”
  旁人身上有伤,陈廷砚便是再想留,也知此刻不是时候。
  不过来日方长。
  略一思索,他自怀中摸出一只浅紫色的木瓶来,放在了见愁身边的圆桌上,眼底有几分忧色。
  “我与见愁姑娘乃是故识,人在他乡,本该相助,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这一瓶乃是三香地还泉,自有治疗大部分伤势之效。”
  他手持着折扇,似怕见愁拒绝,眼看着见愁要开口,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你身份不简单,也不缺这些东西。不过此乃我一片心意,大不了他日,我落难,见愁你来救就好嘛。”
  这是不让她拒绝了。
  见愁无奈一摇头,叹道:“只好却之不恭了。”
  “你好生休养,等到伤好,也可以来日游一族找我,”陈廷砚笑了一声,“不过想来这伤势不重,我回头来找你也成。”
  见愁点了点头:“好。”
  “那我今日便先告辞了,改日再会。”
  陈廷砚拱手告辞,见愁想要起身相送,又被他按了下去,只道叫她好好坐着,自己一个人走出了门去,还帮见愁把门给带上了。
  啪嗒啪嗒。
  脚步声远去。
  见愁坐在那圆桌旁,看了桌上的木瓶一眼,心思剔透如她,哪里能不知道这一位的“心意”?
  只不过……
  的确毫无兴致。
  “咳咳……”
  她咳嗽了两声,也没动那木瓶,只又从乾坤袋中摸出了一只玉瓶,倒出了三丸丹药,送服入口,缓解了一二刻的难受,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若要等伤势痊愈,自然不能全靠丹药,还得回头定下来打坐才能行。
  玉符就在她手中。
  见愁低头一看,却是一下茫然:精魂认主之法……她也不知道啊。
  为防旁人起疑,她刚才听了却没问,眼下……
  转头一看,见愁的目光落在了那一排又一排的藏书之上:极域杂谈,万里恶土,炉中五术,化珠境纪要……
  种类繁杂的书籍,里面应该会有所谓的“精魂认主”之法。
  见愁是半点也不担心。
  她微微地一笑,看着这些书籍的目光,却是渐渐明亮起来。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这可不是就是自己最需要的吗?
  见愁目光收回,只是眼角余光,却又落在了那窗沿摆着的梅瓶上……
  轮回尽头,转生池水。
  眉头微微一锁,见愁放下这宅院的控制玉符,起了身来,向着那梅瓶走去。
  干枯的蓓蕾,瘦瘦地挂在枝条的边缘,还保留着不知多久以前的形态,仿佛还有绽放的机会。
  窗沿上,则稀稀落落地缀着几点黑色的枯萎花瓣。
  雪白的窗纸,将外面的光变得纯粹又清澈,照在瓷青梅瓶之上,竟有几分通透之感。
  见愁望着这一角的景致,只觉出了一种雅致的诗情画意。
  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角,在此刻勾起,她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已经来到了窗前。
  此屋旧主,当是惜花之人。
  见愁虽无惜花之意,不过见了这满窗沿坠落的梅瓣,也生出几分奇异的感怀来,只伸手出去,想捡起一瓣干花。
  没成想,她指尖轻轻一碰,那一黑色梅瓣,竟然霎时化作了一片飞舞的黑灰。
  见愁顿时一怔。
  此间主人早不知已经“失踪”了多久,这梅花落下也不知多久,年深日久,自然早早干枯成灰。
  能保持原本的形态,不过因为从无人触碰罢了。
  见愁心中一叹,倒也不去捡那干花了,只信手一拂,想要将这窗沿上的干枯花瓣扫开,打开窗来看看外面。
  一挥袖,卷起一阵细细风。
  窗沿上的梅瓣,立时全数化作飞灰,被风向带着,慢慢落到了地面上。
  干净的窗沿,一下显露出来。
  见愁很自然地就要抬手开窗,不曾想,目光一错,落到那摆着梅瓶的窗沿上,却发现了一行隐约的字迹。
  “字迹?”
  她惊讶,皱了眉起来。
  一行字端正的蝇头小楷,深深地镌刻在窗沿上,从右往左横着写。
  “愿惜花人有缘,代吾养此梅……”
  见愁低声念了出来,手指顺着这一行字指了过去,却发现那一个“梅”字有半边被压在了左侧的梅瓶之下。
  插在梅瓶里的三枝梅,其中一枝上还挂着那一干枯的蓓蕾。
  见愁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却是不由得笑了一声:“转生池水养梅,得要什么样的‘有缘惜花人’才能如此奢侈……”
  留字的,多半是此屋旧主,也就是养梅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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