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还没应话,苏竼突然道:“周大哥喜静,如今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他用功念书的好时候,咱们怎么能去打搅他呢?还是改日吧。”
苏笳道:“哎呀,周大哥整日埋头苦读,这样其实一点都不好,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嘛,所以咱们是为了让他散散心,别把自己给闷坏了不是?”
苏竼无奈摇摇头,嗔她一眼:“就你这一张嘴会说话。”
苏笳冲她眨巴眨巴眼睛,俏皮一笑:“竼儿,你倒是去不去啊,你若不去我就带阿简过去了。阿简喜欢画,介绍周大哥这位丹青先生的得意门生给她认识一下嘛。”
苏竼看她一眼,并未拒绝。苏笳知道,她这样便是答应了意思,不由得冲苏简眨了眨眼睛,又附耳低声道:“瞧见没,素来不爱凑热闹的竼儿也有软肋。”
苏简眨了眨眼睛,还有些没听明白,那边苏笳已经欢天喜地拉她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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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丙屿的青竹园建在苏宅的西面,隐于青翠的竹林之后,一座简单雅致的两层小竹屋里。
这竹林苏简平日里散步倒是来过,却不曾想,竹林之后还有这样一番天地。
那小竹屋建的不大,屋前是圆润的青石小路,曲折蜿蜒。顺着小路走上十几步便是用竹子搭建的曲折连廊,廊下摆了一幅木质桌椅,上面摆着笔墨纸砚,一看便知是周丙屿素日里念书的地方。
苏笳指了指前面的木屋给苏简介绍:“这一楼是周大哥平日里念书睡觉的地方,二楼呢是藏书阁,里面全是周大哥这么多年来读过的书籍。而他那些较为得意的墨宝字画一般也都挂在藏书阁的墙上,有很多呢。周大哥不喜欢旁人进他的藏书阁,目前为止也只有我和竼儿进去过。”
“这样啊,那我岂不是没机会了?”苏简原本就是为着周丙屿的字画来的,如今听闻自己可能没机会进去,她不免有些失望。
苏笳笑道:“怎么会呢,周大哥不会对你那般小气呢,你说对吧竼儿?”
苏竼正凝神望着那竹屋发呆,听到这话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倒是并未接话。
周丙屿从二楼抱了几卷书走出来,看到苏竼和苏笳略微一顿,随即笑着迎过来:“竼儿和笳儿怎么有空过来?”
周丙屿生的相貌堂堂,五官周正,似乎因为太过刻苦,身材略显消瘦,倒更是衬得他颀长高大。因为常年在此读书,自然少了些风吹日晒,他的皮肤白皙非常,瞧上去文文弱弱的,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息。
苏竼张了张口还未说话,苏笳已笑嘻嘻上前道:“周大哥,今儿个我还带了个妹妹过来,她喜欢作画,听说你师出韩子义先生,特地慕名前来呢。”
周丙屿将目光落在苏简的身上,略扫了两眼便礼貌的偏过头去,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不知不觉我在这青竹园待了这么多年吗,婶娘又生了个小妹我竟是不自知,实在是大为不孝……”
苏笳听得没忍住,扑哧一声捧腹大笑起来。
周丙屿被她这莫名其妙的笑声搞得一愣,不知所以地摸了摸后脑:“我又哪里说错话了吗?”
苏笳笑他:“周大哥,我这妹妹如今可都二七年华了,莫非你已独自一人在这青竹园待了十四年不成?”说完,又故作泄气地喟叹一声,“若是如此,那我和竼儿可真够笨的,十四年了才长了这么点儿。”
周丙屿一听这话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看向苏简时大为不解:“那这位是……”
苏竼温婉道:“这是伯父武陵侯府的嫡女阿简,依着排名,我们唤她六妹妹。”
周丙屿了然,赶忙对着苏简行了礼:“原来是六妹妹,洛川失礼了。”
看着这人呆呆傻傻的模样,苏简有些想笑,却又忍住了,只屈膝回了一礼,娇娇唤了声周大哥。
苏笳在周丙屿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周大哥,你还真是学书学傻了,她是妹妹,你跟她行的哪门子礼?”
“这……”周丙屿双脸一红,窘迫的说不出话来。
周丙屿一紧张就会不知所措,嘴里开始不明所以地背起书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着,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
苏竼脸色一沉,对着苏笳低斥一声:“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周丙屿听了这话只当苏竼这是在说自己,慌忙闭了嘴,整个人昂首挺胸地立着,窘迫的整个人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脑子里却更加飞速地背起了东西: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
苏竼被他这反应搞得微微有些不自在,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心中悄悄道了一句:还真是个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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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年仅七岁的小皇帝摇头晃脑看着说中书卷:“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待读完了,又不解地看向旁边一脸肃穆的摄政王,“穆叔叔,唐太宗告诫臣下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穆焕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着旭辉帝解释道:“太宗皇帝这话的思想来源于荀子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亦覆舟。’这话是说,天子治国当以民为本,民重君轻,社稷方可安稳。若为君者不思政务,不顾万民,民心尽失,则如那波涛冲毁船只,社稷危矣。”
旭辉帝点头表示了然:“我知道了,秦皇□□残虐,陈后主骄奢淫逸,隋炀帝大兴土木,他们使得万众离心,所以百姓才会联合起来推翻朝廷,致使国家灭亡。所以为君者当如汉代的文景二帝,隋朝文帝,唐宗宋祖之辈,一心为民,顺应民意,如此家可安国可定,社稷方可得意昌盛繁荣。”
穆焕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陛下聪慧,又有一颗宽厚仁义之心,日后必然也会是深受百姓爱戴的贤明之君。”
旭辉帝支着下巴想了想:“可是,若想成为好皇帝,我应该从哪里做起呢?”
穆焕想了想,提笔写下一个字:容。
看到旭辉帝不解的神色,穆焕皆是:“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又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陛下身为一朝天子,更加需要有宽阔的胸襟才是。”
旭辉小皇帝想了想,赞同地点头:“穆叔叔所言甚是,朕日后必当严加克己,宽厚待人。”
穆焕默了片刻道:“陛下既然想有容人之量,眼下便有您表现给大家看的时候。”
旭辉帝大为不解:“穆叔叔指的是……”
穆焕答道:“武陵侯府,苏家。”
☆、重回长安
旭辉三年秋, 苏鸿礼升职为工部郎中, 苏宅的一家子人都在为此心中高兴。
“这工部郎中虽说也是个五品官职,跟繁州知府一般大小,可天子脚下到底是不一样的。”苏鸿礼反反复复看着调派的圣旨, 一双峰眉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苏夫人吴氏也颇为欢喜:“正是呢, 正月份摄政王突然来了咱们府上,你说可能要升官了我还觉得难以置信,如今不过半载有余,这调派的圣旨当真就下来了。咱们这位摄政王当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这是在重用夫君吗?”
苏鸿礼眯了眯眼:“摄政王的心思我也猜不透,不过,这样的调派任谁瞧了都知道是好事, 咱们苏家看来是祸去福至喽。”
苏笳听了也有些兴奋,拉着自家父亲的胳膊摇晃着问:“那是不是说明伯父一家也没事了?”
苏鸿礼略顿了顿,叹息一声道:“那传旨的钦差对于武陵侯府只字未提,那边究竟如何还不好说。不过, 既然咱们不会被殃及, 想来武陵侯府也不会差太多吧。至少,武陵侯这顶帽子朝廷至今也不曾收回去呢。”
苏竼凝眉细思着:“这位摄政王也真是奇怪, 伯父和鲁国公所犯之罪一模一样,鲁国公被处死,府中男丁流放边疆,女眷尽数充为官奴。可武陵侯府至今安然无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莫非真是因为二哥和摄政王之间的交情吗?”不知为何, 她觉得朝堂之事不该是这样简单的。
苏笳道:“就你爱钻牛角尖,管他因为什么呢,左右咱们现在是什么事也没了,这马上又可以到长安去,怎么说也都是好事。”
吴氏也笑着点头:“是啊,长安天子脚下,你们姐妹二人到了那里也会和现在不同的。那地方人才辈出,又多得是名门之后,将来啊给你们俩说亲都比在这里要省心得多呢。”
苏竼闻此双颊一红:“娘,你说什么呢,我们如今还在繁州,怎就说起这个来了。”
“就是就是!”苏笳也跟着附和,“娘,你别高兴太早,竼儿这般优秀,自然得找个文武双全而又门当户对的与之匹配,你可别到时候挑花了眼。”
苏竼气得剜她一眼:“就你话多!”说罢也不在此久留,匆匆地便走了。
苏笳还在幸灾乐祸,吴氏上前捏了捏她的脸:“瞧你这话说的,我方才说给你们两姐妹说亲,如今到你嘴里怎就成了竼儿一个了?你这丫头当真是不知羞的,你说说,你们俩不过是一前一后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这性子怎就差别这样大呢?”
苏笳笑嘻嘻揉着被她娘捏过的脸,想到竼儿那气急败坏又拿她没辙的样子便一阵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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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鸿礼带着一家子人从繁州城前往长安赴任,这一奔波便又三个月过去,及至长安城时已进了寒冬。
长安城的第一场雪来得也巧,就赶在苏鸿礼一家子人进城的这日,长安城的街道上白雪纷飞,洋洋洒洒的,伴着呼啸而至的狂风,一行人坐在马车里也不暖和。
苏笳两日前便染了风寒,此时坐在马车里,身上裹了两条棉被仍觉得冷,整个人连同身上的棉被一起哆嗦个不停。
“阿嚏——”她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抬手揉了揉鼻子,说出的话带着点鼻音,“还是喷嚏打出来舒服。”
吴氏见她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却疲累无力,抬手试了试她的体温,不由得眉头略蹙:“大夫明明说吃了药烧就能退,怎么还这么烫,真是受罪啊。”
苏笳笑着摇了摇头:“娘,你放心吧,我没那么严重,不过是小小的风寒,过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吴氏瞪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逞能非要骑马结果冻坏了身子,何至于受如此苦头?”
苏笳自知理亏,也不顶嘴,委屈巴巴地抬手揉了揉阻塞的鼻子,对着自家娘亲撒娇:“娘,我都这样难受了,你快别说我了,让我睡会儿好不好?”
吴氏看女儿这般模样也是无可奈何,又怜爱地帮她裹了裹被子:“困了就睡会儿,等到了侯府娘再叫醒你。”
待那车在武陵侯府的大门口停下来,苏简一掀帘子走下马车,入目的是武陵侯苏鸿祯和苏琛父子两个带着一帮子人迎在外头。苏鸿祯的左后方占了个容貌平平的妇人,那妇人穿着橘色桃花折枝图案的袄裙,外罩梅红色小坎肩,发髻上斜插一支翡翠镶珠簪,简单而又大方。她站的端庄,发髻上的簪子竟也一动也不会动。
而那妇人的左手边还牵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那姑娘穿得倒是锦衣华服,繁杂的银线勾边百褶裙,桃粉色狐狸毛领小夹袄,一张脸蛋儿粉扑扑娇嫩嫩的,杏眼桃腮,随着她眨巴眼睛的动作,长长的睫毛一翘一翘的,乖巧中又隐隐透着俏皮可爱。
苏简望着那对儿妇女愣神了片刻便反应过来,那妇人便是当初郭氏在时不怎么受宠的静姨娘,听闻这些年没了郭氏一直是她在打理内院。听祖母写信说她去繁州的第二年静姨娘添了个女儿,想来便是这丫头了,按照年龄来算应该三岁多了。
苏简和苏玠、秦莹上前对着苏鸿祯见礼,那边苏琛已经笑呵呵抱起了苏玠怀里的小苏恒:“可算是见着我们家恒儿了,二叔叔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得紧呢。”
苏恒素日里跟喜欢跟苏笳一起打闹,性子也学得皮得很,此刻被陌生人抱在怀里也不怕生,似乎知道那是自己的亲人似的,只仰着小脸盯着苏琛瞧个没完。
苏鸿祯瞧的心痒痒,对着苏恒拍了拍手:“我的乖孙儿,快来让祖父抱抱。”
苏恒望了眼旁边的爹娘,果真张开了胳膊给祖父抱。又见祖父脸上的胡须一动一动的似乎很好玩,他就想到了以前抓二祖父胡须时二祖父总是笑得很开心,于是如今也伸手去抓眼前这位祖父的胡须。
秦莹吓了一跳,对着儿子轻斥:“恒儿,不得对祖父无礼。”
苏恒一看母亲似乎生了气,可怜巴巴又小心翼翼地去观望祖父此时的神态,却见苏鸿祯笑得一脸何须,宠溺地顶了顶他的鼻尖:“小家伙,这家里也就你敢揪你祖父的胡子,你爹娘、姑姑她们都没这个胆量。”
说罢,又爱又怜地亲了亲孙儿的脸蛋儿,对着大家伙儿道:“外面冷,都先进去吧,老太太都等着急了。”
苏玠和秦莹夫妻二人见父亲这样的态度,也都双双松了口气。以前在侯府,她们夫妻二人最怕父亲严厉苛责的面孔,如今时过境迁,父亲老了许多,性子似乎也跟着温和了。再想想苏玠以前被父亲训斥责骂的那些岁月,竟有些恍如隔世。
苏笳感染风寒,去瑞安堂给老太太行了礼便由人安排着去休息了,苏简则是一见到祖母便扑进她老人家怀里紧紧抱着,怎么也不撒手了。
苏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祥,看着怀里的孙女儿眼角不觉间便湿润了,又强做笑意:“你这丫头,四年多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也不怕人瞧见了笑话。”
苏简依旧紧紧搂着祖母的腰,任凭她说什么也不撒手:“祖母,我好想你。你这么久都不派人接我回去,我真的好想你。”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屋子里其他人一时间瞧着这祖孙二人,不知道如何安慰。
旁边的苏琛笑着打趣:“阿简,你才刚回来就霸着祖母不放可是不好的,就算大哥大嫂、竼儿她们没意见,你也得让祖母抱抱小曾孙吧?恒儿还得叫你一声姑姑呢,你可得让着他。”
苏简仍有些不舍,可又觉得苏琛这话有理,缓缓从祖母怀里起了身,又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