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松鹤院里,白秀英坐在榻上,正捧着白珍提过去的食盒一顿狂吃。
那食盒里装着蝴蝶虾球、樟茶鸭丁、糖醋荷藕、梅花包子、姜汁鱼块,色香味俱全,白秀英一手拿着筷子夹菜,一手抓着一个包子,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白珍如今在将军府呆久了,看着白秀英这吃相就有些微微皱眉。
“娘,您现在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瞧瞧您这吃相!”
“你要是饿了一天,吃相还不如我呢!”白秀英一边忙着吃一边还不忘跟白珍斗嘴,“不过还算你聪明,知道给老娘送饭!你提食盒进来的时候,没人看见吧?”
“没有,我就是盯着春晴出去了才进来的。连吉祥和如意都没看见我。”
白秀英吃完一个包子,又抓起一个,不过她吃了这么多东西,这会儿肚子没那么饿了,吃菜的速度放缓了下来。
“你说你哥也是死脑筋,这从早守到晚,害得亲娘一口东西没吃上!”
白珍冷眼看着,讥讽道:“谁让你没病装病!”
“谁装啦?我那是真被他气晕了!”
早上白泽跟她说抱不上孙子的时候,她是真的一口气没喘上来。不过她一向身子强健,片刻后就恢复如常了。
“行行行,那您就继续这儿躺着吧,等着孝子大哥明儿再来给你侍一天的疾!”白珍的嘴巴是半点不输给她。
听到白珍这么说,白秀英又愁眉苦脸来,想了一会儿,“等下你去厨房让他们烙几块饼过来,我就藏在枕头底下,我就不信,我能输给他!”
“你还真打算一直装下去?你装多久啊?”
白秀英还没说话,白玲推门就进来了,“装什么啊?”
她还没走进来,白秀英就跟猴子似的从榻上蹿了起来,飞快地冲到门口,将房门关上。
还好没被外面的丫鬟婆子看见。
白秀英正松了口气,一回头,就看见白玲鄙夷的眼神。
“看什么看?”白秀英没好气的斥道。
“我就知道你是装病,哼,亏嫂子还担心你,我这就去告诉嫂子,说你装病!”
白玲作势要拉门出去。
白秀英急忙去拦,白玲被她抓疼了手,便扯着嗓子喊:“来人啊,我娘她装……”
直说了半截话,就被白珍捂住了嘴。
“大姑娘,老夫人怎么了?”门外传来春晴的声音。
今日白秀英晕倒,白泽便令春晴这几日都在松鹤院当差,随时留意白秀英的情况。
白秀英不敢回答,急忙朝白珍使了眼色。
白珍翻了一个白眼,慢条斯理道:“春晴姐姐,没事,就是我大姐出去玩了半天,没想到娘真的快病死了,心里难过。”
“你才病死了!”白秀英拿嘴型骂了她一句。
事实证明,白珍说的话虽然不吉利,但十分有用。
屋外的春晴听了她的话就信了,“两位姑娘,今夜府医在将军府留宿,若老夫人的情况不好,马上喊我就是了。”
“知道了,春晴姐姐费心了。”
待听得春晴的脚步声远了,白秀英这才松了口气,拽着白玲往床榻这边走。
刚才白玲也只是想气一气白秀英,见白秀英真被气着了,心里就舒坦了,可一见到榻上摆的食盒,白玲的眼神又跟白珍一样嫌弃起来。
“娘,你到底想干嘛?好好的非要装病。”
“你懂什么,事关白家的传宗接代,我就是一辈子装病也得装下去。”
“又那么严重吗?”白玲嘀咕道。
“当然!将来等你们俩嫁出去,这白家就没人了!”
“那不还有二叔么?”
白秀英一时无言,白珍见姐姐把白秀英问到了,亦开门见山的问:“娘,您到底想逼大哥干嘛?嫂子不能生孩子,难不成你非逼着大哥休了她不成?”
休妻?
白玲登时瞪大了眼睛:“不行!”
白秀英白了她一眼,“萦萦这孩子我是喜欢的,当然不能休。”
“那你是要大哥纳妾吗?”
“是啊,萦萦不能生,总有别人愿意生,也不用纳太多,能给你哥生个儿子就行。”
“嫂子出生尊贵,哪里能答应纳妾?”
“她不答应,这样阿泽答应不就行了。”
“那你觉得大哥会答应吗?”
白秀英顿时愣住了,一想起今天白泽的态度,她立即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儿她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试过的,可白泽就是软硬不吃。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要他!”白秀英恨恨道。
白泽并不知道他的母亲正咬牙切齿地骂他。
他在思慕斋陪着心爱的妻子用过晚上,又将她抱进浴桶里好一番嬉闹,这会儿他拿锦被裹了沐萦之,正搂着她说话。
“将军,母亲她,没有大碍吧?”
“没事的,我娘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事不算什么。”
真的不算什么?
沐萦之苦笑,却忍不住往他身边缩了缩。
“今天早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昨晚我们的话告诉娘了。”
“哪一句?”沐萦之脱口问道,说出口又后悔得红了脸。
能告诉白秀英的,自然不会是拥在一起说的情话了。
“你是说,不要孩子的事?”
“嗯。”
“这么说,母亲肯定会受不了的。”沐萦之能够想象得到白秀英受到的冲击,沉沉叹了口气。
白泽揉了揉她的头发,“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慢慢接受的。”
“嗯,”沐萦之默然,想了想,又问起别的事情,“朝中的事,将军要怎么做呢?”
她问的是议和那件事。
白泽道:“我和几位大人都已经说好了,我会写一道折子向陛下言明拒绝议和,他们会一同在奏疏上签字。”
“这样……可行吗?”沐萦之有些担心。
“明日我会去一下相府,拜访岳父,听听他的意见。”
沐相老谋深算,有他在,定然能将局势分析得透彻。
沐萦之放了心,心里始终挂念白秀英的事,又问:“将军,那我明日要不要去探望一下母亲,陪她说说话?”
“不用了。”这会儿白秀英正在气头上,见到沐萦之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呢!
白泽搂紧了她,哑着嗓子说,“你好好陪陪我就行!”
沐萦之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转过身背对他。
声音里有一点哀伤:“我这个样子,怎么陪?”
他不以为然地一笑,悄悄地自己帮自己。
沐萦之半天没听到他说话,正疑惑的时候,听到他喑哑着嗓子说:“你回过头,就是陪我。”
这真是句既无奈又心酸的情话。
“萦萦,你回头看看我吧。”他再次恳求道。
沐萦之忍着泪意,翻身回头。
然而刚一回头,白泽就跳了起来,跪在她跟前,小白泽亦随之在她眼前。
目瞪口呆的时候,迎面而来的瓢泼大雨将她浇了个冰凉。
第74章
白泽被沐萦之撵到贵妃榻上去了。
早先布置的被褥、软垫被丫鬟们收走了,白泽只能屈着身子躺在硬邦邦的贵妃榻上。
饶是如此,沐萦之仍是恼怒极了。
这男人……怎么能突然把那东西露在她眼前?
更可气的是,居然全喷到了她的脸上?
那一脸黏糊糊、湿哒哒又带着一点腥味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沐萦之让夏岚打水洗了三遍脸,仍觉得脸上还有他的味道。
虽然把他赶去了贵妃榻上,沐萦之仍是不解恨。
这辈子,他别想再跟自己同榻而眠。
想到他方才那享受的神情,沐萦之恨不得冲过去狠狠揍他。
可她哪里揍得了他?她的粉拳捶在她身上,怕是连挠痒痒的力度都不够。
沐萦之在这边翻来覆去愤愤了大半宿,贵妃榻上的白泽却一夜好眠。
不管怎么说,他终于在萦萦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了。
……
天一亮,白泽就起身了,去演武场练了武,便去给白秀英问安,等他再回到思慕斋的时候,沐萦之仍在榻上躺着。
他径自让丫鬟摆了早膳,吃了三个包子一碗鸡粥。
“萦萦,我去相府了。娘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刚去的时候见她气色还不错。”
沐萦之蒙着被子,一动不动。
白泽扬眉一笑,转身出了房门。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沐萦之这才从被窝里探出了头。
她看着空荡荡的贵妃榻,不知怎么地又生起了闷气。
这男人,她一撵他就走。
平日里瞅着不是薄面皮的人,怎么没来死缠烂打。
半夜里裹着被子的时候,她很想念他温暖的臂膀。
“姑娘,您起了?”冬雪从外面走进来,将帐子挂了起来。
“嗯,梳洗吧。”沐萦之坐起身,换了衣裳,用了跟白泽一样的早膳。往常早膳她总要布个七八样,今日只有粥和包子,倒也吃得开心,破天荒地吃了一整个包子。
坐在思慕斋里发了呆,不知道到做什么。
说来也奇怪,她因为病重,大部分时光都是独自呆在自己的院里度过的,从前并不觉得无趣,此时一个人坐着,竟然感觉出了几分孤寂。
明明手边摆着书,案上放着茶,却觉得手足无措。
“夫人。”春晴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打断了沐萦之的呆愣。
“进来吧。”
春晴走过来,主动跪在了沐萦之跟前,“夫人,昨日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请夫人责罚。”
“罢了,将军已经同我说过了,下不为例。”昨日那种情况,若是春晴传了只言片语过来,少不得她会神伤一阵子,倒不如白泽亲自跟自己说。
春晴急忙嗯了几声,磕了一下头。
“老夫人怎么样了,还是不肯进食吗?”
“送过去的吃食都是原样端出来的。”
这么不吃,身子哪里挨得住?沐萦之不禁皱了皱眉。
春晴道:“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老夫人应当没有大碍。”
“怎么说?”
“今儿一早是我端早膳过去请老夫人用的,老夫人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
“你发现了什么?”
春晴低声道,“屋子里燃着香料比平日味道重了许多,但闻着又不那么醇,总觉得有股子别的味道。而且,老夫人的被褥昨日还是干干净净的,今儿我瞧着,上面居然沾上了油渍。昨日因为老夫人晕倒,端进去的都是清粥小菜,一道大油大肉都没有。”
沐萦之含笑,“老夫人在松鹤院足不出户,怎么吃得到这些?”
“玲姑娘和珍姑娘昨儿晚上陪了老夫人很久,一直把门关着,吉祥如意还站在门口,不让其他人靠近。早上我前脚刚走,就看到珍姑娘带着丫鬟往松鹤院来,一见到我,珍姑娘就远远绕道走了。”
“老夫人心里既憋着气,便由着她去吧,你心里知道就是了,别去故意拆穿她,只做不知便是。”
“知道了。”春晴犹豫了一下,又道,“可老夫人做这些都是为了给将军看,万一将军以为老夫人真的在绝食……”
万一白泽以为白秀英真的在绝食,要纳妾了怎么办?
“你也说了,老夫人那是做给将军看了,既是他们母子间的事,咱们不管便是,至于他要怎么做,那是他说了算。姑且等着看吧,左右我还是这里的主子。”
若白秀英真能逼得他改主意,就算拆穿了这次,那也还会有下次。这次是假绝食,下一次指不定就来真的,何况除了绝食,她还可以哭街、上吊、跳河,索性就让白秀英这次闹个够,沐萦之也想知道,白泽究竟会不会妥协。
“我知道怎么做了。夫人,我这里还有一事要请夫人示下。”
“什么事?”
“昨儿晚上府里有个叫刘安的花匠过来找我,说要见夫人,这原是不合规矩的,只是他是当初相爷给夫人的陪房,所以我过来问问夫人,要不要让他过来给夫人请安。”
刘安?这不就是沐相说的可以让他传递消息的人吗?
他有什么事?
“带他过来,别人问起,就是我要过问花园的事。”
“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他。”春晴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半盏茶的功夫,春晴就领着一个灰衣小厮走了进来。
“给夫人请安。”
“起来吧,”沐萦之说完,朝春晴使了个眼色,她便默默退下,关上了房门。
刘安从地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在沐萦之跟前。
他约莫二十岁出头,长相十分平凡,既不俊朗,也不丑陋,就像是一个非常寻常的小厮。
沐萦之看着觉得他面善,又想不起自己会在什么地方见到这样的一个人。
“是爹让你来找我的?”
“正是相爷有话要对夫人说。昨日相爷回相府的时候,夫人已经回了将军府,相爷便派人给我传了个消息,我想给夫人回话,春晴姑娘却说夫人已经歇下了。”
“说吧。”
刘安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相爷说,议和之事,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