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小孩开蒙后,才会给笔墨纸砚练大字,得先蘸水在桌子上练,再一笔一画写在毛边纸上,免得浪费。
他见商枝过来,拍拍孙子、孙女的脑袋,让他们自己玩,起身进屋。
“叔今日对不住你,没能帮上你忙。”陈族长对自己前面的沉默,感到羞愧。可在村子里,田地是立身根本,如果没有足够的田地,一家老小糊口都成问题。
商枝不觉得有什么,陈族长算是厚道,他们并不亲厚,也无血缘关系,他用不着为她舍下土地。
反而商枝觉得陈族长这种人真实,至少未曾落井下石,能帮则帮,帮不了,不逞能。
“叔要顾念一家老小,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不用歉疚。”商枝坐在条凳上,从怀里拿出清单,“屋子已经造好,叔帮我垫付的银钱,咱们现在算清楚。”
“不急。围墙,装修还没弄好。”
“先一样一样算,围墙和装修之后再算。”
陈族长拗不过,喊陈耀宗进来,吩咐陈耀祖去叫陈四。
陈耀宗把他买的清单给商枝对账,一共花费十一两六百七十一文。
“之前你给我十两银子,再给尾数就够了。”陈耀宗除了沥灰和青砖石、瓦片,负责买屋子里一应材料。
商枝把工钱一起算给陈耀宗,一共给二两银子。
陈耀宗连忙说道:“给多了,使不得。”
“陈大哥,你费心给我办事,算作辛苦费。”商枝懂得人情往来,该大方的地方绝对不会抠搜。今后再求别人办事,也好开口。
陈耀宗不好拒绝。
陈四进来,他把单子给商枝,“砌围墙的青砖都给你买好,算上沥灰、灰瓦,一共二十三两二百二十七文。”这还是因为陈四是工匠,与东家相熟,给了实惠的折扣。
村里造的泥胚屋子,几两银子包圆。
商枝粗略算下来,已经花费三十多两银子,加上家具之类,四十两左右,和她预算的出入不大。
陈族长看着商枝给陈四四锭银子并几两碎银,眉毛抖了抖,“咋费这么多银子?”他家同样是青砖房子,全部包圆只有商枝一半不到的银钱。
陈耀宗道:“商丫头要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屋子里的墙面刷石灰,其他装修的都买齐全了,只差她添置家具。”
商枝笑道:“既然要造,就造好的,住起来舒坦。”
陈族长有心说几句,到底和商枝隔的远,无亲无故,插手她家务事不妥当。
吧嗒吧嗒嘴抽几口旱烟,想起一事问道:“这屋子是你和薛慎之两人造的?”
商枝点头,薛慎之的屋子太破败,住着不安全。而且等他考上举人,在杏花村的日子不多,多半是要进京,若是一切顺利,他要留在京城,或者外放到别处,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这样一想,商枝心里有些不适。
陈族长放心的说道:“有个照应就好,你今日彻底得罪贺良广,他这人记仇,会寻机找补回来。”
“陈叔,就算我今日不出这口恶气,忍着他,他只会变本加厉而已。既然和解不了,我就不忍这窝囊气。”商枝浑不在意,她早和贺良广撕破脸,没必要让自己受委屈。
账目结清,商枝告别。
躲在外面偷听的许氏,慌张跑出院子。
刘氏见了,皱了皱眉,许氏不是早就走了?她咋又回来了?
许氏是想看商枝找陈族长一家子干啥,又折回来。
商枝的屋子被烧,许氏幸灾乐祸看笑话,没多久就听商枝要造气派的青砖房子,心里嫉妒。商枝请人干活,她不准小许氏去帮工干活,一家老小全坐在家里。
直到今日家里米缸空了,她才出门找陈族长借米粮,远远瞅着商枝的新屋子,忍不住红了眼睛。
陈耀祖请陈四过来,她偷偷跟在身后躲在门口,看见商枝眼睛都不眨,白花花的银子给出去,她肉疼的要命。
听是一回事,看的感受又不同,见着商枝花银子不手软,心里泛酸,给她一锭银子,就能给薛宁安娶媳妇。
她不禁庆幸自己躲起来偷听,不然咋知道这屋子薛慎之也有份呢?
许氏激动的回家,把篮子送进厨房,去找薛宁安。
小许氏在厨房里生火烧水,等许氏借着红薯回来,利落的洗干净,剁成块,下锅闷煮,竖着耳朵听里屋的动静。
“宁安,宁安,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能娶媳妇了!”许氏急匆匆推开里屋的门,“你哥造大房子,你相中的秀才闺女,娘能帮你娶回来!”
薛宁安躺在炕上睡觉,身上都发出馊味,也不见换洗。听见许氏的话,一骨碌爬起来,“娘,你说大哥造房子了?”
“商枝造的房子就是你大哥的!有这气派的大房子,咱们家拿不出聘礼,他们也不会在意。”许氏心里埋怨薛慎之,恼恨道:“这个贱种,防得可真紧,我不精着点,差点被他骗过去!”
薛宁安在商枝上梁的时候偷偷去看过一眼,心里很羡慕,当时心想他有这屋子,就不愁娶不到媳妇。一觉醒来,许氏告诉他那气派的房子是他二哥的!
薛宁安来了精神,“娘,那屋子当真是二哥的?”
“还能有假?商枝一个臭丫头片子,她有这么大能耐造屋子?”许氏脸色一变,站起身,“薛慎之手里捏着这大把的钱财,被商枝这贱丫头给败光了,都不愿掏出来给你娶媳妇!不行,我得找他去!”
许氏心口在滴血,想到商枝使的银子都是薛慎之的,恨不得把银子给抢回来。她是薛慎之的老娘,薛慎之的银子给她管,天经地义!
“娘!你去闹,得罪二哥,他屋子不给咱们住咋办?不行,不能去闹!”薛宁安阻止许氏,出谋划策,“你对二哥好一点,多哄着他,他心软,对你还不是有求必应?”
许氏狐疑道:“这样能成?”薛慎之心多冷,多硬,她可是领教过!
“娘,你再不对,也是生他养他的娘。他不许咱们住进去,你就告他不孝不悌。以前奈何不得他,现在不同,他在念书要科举入仕,德行有亏,会取消他的功名!”薛宁安眼底闪烁着算计。
许氏眼神亮了,她咋就没想到?
母子两一合计,心里有主意了。
——
商枝并不知道许氏母子惦记上她的屋子,她从陈族长家回来,听到家里传来‘汪汪’的狗叫声。
快步进屋,薛慎之正蹲在地上给脚边的小黄狗喂食。
一人一狗听到动静,侧头望向门口。
商枝对上小黄狗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薛慎之的手指。看她一眼,转个身,背对着商枝,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商枝:“……”
薛慎之轻轻抚摸着小黄狗的脑袋,让它自己吃,起身走去院子舀水洗手,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圈,“我听说上梁的时候贺良广带人闹事,你可有伤着?”
商枝摇头,“没有。”她看着摇着尾巴,围着薛慎之的脚转圈的小黄狗,“你怎得想着养狗?”
薛慎之抱着狗,“你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养一只狗看门。”他听到贺良广闹事,不由记起贺大昌半夜里撬门进屋。如果家里养着一条狗,有陌生人上门会吠叫,给商枝提个醒。
商枝浅笑,伸手去摸小黄狗的毛绒绒的脑袋。
小黄狗直勾勾的盯着她,眼底有警惕和戒备。
薛慎之语气轻缓的说道:“这是你今后的女主人,不会伤害你。”
“狗怕生,多处几日就熟了。”商枝去厨房拿早上剩下的鸡蛋饼,撕下一小半块拿在手里喂小黄狗。小黄狗看一会儿,见商枝身上没有侵略的气息,凑过去鼻子嗅了嗅,舌头舔了舔,才张嘴吞下商枝喂的鸡蛋饼。
“汪汪——”小黄狗舔着牙齿,摇着尾巴,前爪子捧住商枝的手指头咬在嘴里轻啃舔咬。像在撒娇,又像在讨食。
商枝伸手弹它的脑门,“贪吃狗,你养得熟吗?别人给点吃的,你就撒欢跟人跑了!”
薛慎之皱着眉心,隐隐有着忧虑。
“汪汪——”小黄狗叼住商枝投喂的蛋饼,从薛慎之怀里跳下来,蹲在角落里去啃食。
薛慎之看着吃的欢实的小黄狗,神情有些无奈,“换一条大狗?”
“不用,先养着。”商枝觉得家里养条狗挺好。
薛慎之嘴角微微上扬,从袖口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在商枝的手心里,“你拿去用。”
商枝把钱袋子推回来,“你给我银子做什么?我手里头有银子够使。”
“我不能白吃白住你的。”薛慎之知道她手里有银子,造房子后,剩不了多少。她要买药材做生意,只怕手头会紧张,“你先拿着。”握着她的手掌,把银子放在她的手心,薛慎之拿着柴刀去山上。
商枝看着手里的钱袋子,心里百味杂陈。半晌,她把钱袋子收起来,压在箱底。
傍晚,薛慎之扛着一棵树木放在院子里。
商枝在厨房做饭,从窗户口看见,钻出厨房问他,“你砍树做什么?”
“屋子要建好,我做几条凳子。”薛慎之小时候一个人生活,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土炕。桌凳都是他看木匠做的时候站在一边学,然后问木匠借工具做的。
只是许多年不曾做过,不知道手艺可有生疏。
商枝十分惊讶,“你会做桌凳?”
实在是薛慎之书生形象太深入人心。
“这些不算什么。”薛慎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把木头放在墙角下,还得再砍几根才能做。
那就是说,他还会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商枝很好奇,他究竟还会什么。
薛慎之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清润的笑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商枝想说什么,被许氏尖锐的声音打断,“慎之,你咋上山去砍柴了?你是要考秀才的!咋能做这些粗活?”她斜眼瞪着商枝,“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干的?你看看,最近都瘦了,跟娘回家住,娘给你做顿好吃的补补身子。”
商枝见鬼似的看着许氏,她在薛慎之面前都是破口大骂,凶狠泼辣,什么时候这般和蔼可亲了?
薛慎之面色平静,看着许氏脸上僵硬不自在的笑容,习以为常。淡淡的看她一眼,往屋里走。
“诶!慎之,娘和你说话,你咋不理人?亏你是读书人,一点不懂得尊敬长辈!”许氏跟在薛慎之身后进屋,眼珠子往屋子里快速扫一圈,把怀里一块布盖着的碗献宝似的放在薛慎之面前,“你看娘给你带啥好东西来了?你小时候爱吃,瞅着你大哥、三弟吃的时候,差点流口水。”
揭开布,碗里装着半个烤熟的红薯。外皮焦黑,里面是红彤彤的红薯肉。
“娘亲自烤的,可香了,你先趁热吃。”许氏把碗往薛慎之手里塞。
商枝看着都不冒热气的红薯,心里忍不住冷笑,小时候爱吃的红薯,现在才给送半个过来,就不信许氏不是心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