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骨病弱,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有靠抄书贴补家用。每隔五日去镇上给人写信,或者去码头给人记账。除去药钱,扣留一些家用,其余都给许氏拿走。
距离上一次拿钱,只隔了三天,他这书抄了一半,只剩下袖兜里五个铜板。
薛慎之冷漠地看着许氏嚎骂,麻木,无动于衷。
他给的银钱足够栓子念书。
“钱给薛宁安了?”薛慎之昨日见薛宁安穿一身新衣裳,不用想,许氏将银子拿去给薛宁安做衣裳。
许氏恼怒,“咋?给你弟花几个钱不乐意?你哥的命都给你了!”她不耐烦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知道你嫌我烦,给了钱,我就走!”
“没有钱。”
许氏一下子跳了起来,怒指着薛慎之,“少废话,我知道你留着钱买药!你这短命相,吃再多药就是一泡尿,白白浪费银子。不如拿给栓子念书,等他出息了,请神医给你治病!栓子可比你有良心,老惦记着你,不会忘你的恩情!”
薛慎之闭了闭眼睛,嘴角露出一抹嘲讽,栓子惦记着他何时死。
恩情?
只有仇怨。
怨恨他害死他爹,怨恨他不早死了给他爹偿命。
一个个拿他的,用他的,整日里咒他,盼着他死。
薛慎之满面疲倦之色,他搁下管束,捏着鼻梁,漠然地说道:“束脩一年两百文,我明日去找堂伯父。今后除了栓子的束脩,每月给你和爹三十文。”
“你说什么?三十文够做什么?我和你爹生养你长这么大,翅膀硬了,三十文打发我们?”许氏不干了,脸色阴沉,“栓子去镇上念书,一个月一百文,薛丁贵自个只是个秀才,他教得好栓子?我今儿个把话撂在这,你不给钱,我就去找县太爷问问,你不知报恩,不孝顺父母,有你这样的读书人?”
许氏的话,薛慎之左耳进右耳出,可听多了,心里难免厌烦。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许氏,有一股凌厉的气势压过去,许氏有一瞬间竟觉得有一种压迫感,骂骂囔囔的话消停了下来,便听他冷声道:“如此,忘恩负义便忘恩负义罢。”
许氏错愕的张大了嘴,他不要名声了哦?
她见薛慎之一副硬了心肠的模样,恨得直咬牙,知道啥好处也捞不着,啐一口浓痰,摔门就走。
陡然看见站在门口的商枝,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拍着胸脯咒骂,“挨千刀的贱蹄子,你想吓死老娘!半夜三更杵在门外,想勾野男人?”
商枝冷眼看她,呵斥,“闭嘴!”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偷男人被老娘撞见了,你还有脸!呸!不要脸的下贱胚子,被贺平章嫌弃了,又想回头勾引小畜生!你说,是不是你把他的钱哄走了?”许氏眼尖的瞅见药碗里飘着参片,伸手去抢药碗,“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没钱给栓子念书,花大把银子买参吃!亏不亏心!不怕吃了烂肚肠!”
第一卷 第十四章 护犊子
许氏气红了眼,紧盯着几片参,一脸肉疼,仿佛那是从她身上剐下来的肉。
她都没有吃过参,薛慎之便已经吃上了。打死许氏都不信薛慎之老老实实将银钱都上缴给她,指不定藏了大头!
“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野男人,她口中的野男人可是她亲生儿子!
商枝眼底闪过冷冽的寒光,许氏的嘴太毒,专拣难听的骂。
想起自己在门口听她咒骂薛慎之去死,连他的药钱都要抠走,对许氏更厌恶。
愚昧,蠢笨,无知,指的就是许氏。
薛父摔断腿,是意外之灾,却强行将罪名扣在薛慎之的头上,一出生便遭受家人的厌弃,更是将他赶出家门自生自灭!
天底下哪有将儿子视作仇人的爹娘?
许氏向来无赖,泼辣惯了,哪里被人呵斥过?在薛慎之跟前憋了满肚子火,正无处发泄呢!商枝一个丧门星,也敢对她大呼小叫!
“粪坑里钻出来的下贱野蛋子你吼谁呢?”许氏窝火的朝商枝扇一大耳巴子。
商枝不是薛慎之,无须对她怀有仁孝!
谁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
反之,亦然。
避开许氏伸过来的手,商枝站在她后面,踢着一块碎石到许氏脚边,许氏踩着摔了个狗吃屎。
许氏痛得嗷嗷叫,“要死了!打死人了!死人了!”
商枝脑门青筋突突跳动,如果不是心疼粮食,恨不得把红薯汤泼她脸上。
乡邻消完食,收拾好,准备入睡,明儿一早还要下地干活。听到许氏咒骂的动静,纷纷走出屋子,见许氏在地上打滚耍起无赖。
许氏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妇,打量商枝的同时,又对薛慎之生出同情,摊上无德的娘。可也仅此而已,丝毫不妨碍他们看笑话消遣。
商枝与薛慎之,都是坏了名声的人,他们凑成一对儿,简直天造地设,免得祸害别人。
李大婶讥诮的说道:“许婆子,你替薛慎之求娶过商枝,他俩亲近,不正合你的心意?”
“就是!商枝被退亲,薛慎之也过订亲的年纪,他俩好上了,你给过明路,省了娶媳妇的聘礼!你就偷着乐吧!”
你一言,我一语,冷嘲热讽,将商枝与薛慎之暗指一对野鸳鸯。
被退亲的人,便难以说到好的亲事,他们将商枝与薛慎之有私情的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简直将商枝往死路上逼。
可惜,商枝早已换了芯子,并不看重名声。如果男人因为她的名声望而却步,那也并非是良人。
“呸!瞎了眼的李翠花,你哪只眼瞧见我给小畜生说亲了?他早和老薛家没有关系,我凭啥白费银钱给他娶媳妇?”许氏不承认当初生出贪恋给薛慎之求娶商枝,太丢份儿。再说,她心里正恨着薛慎之,故意扬声冲屋里冷笑一声,“媳妇是他能想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谁家闺女缺心眼愿意嫁给他!晦气!”
晦气你别要薛慎之的银钱啊!刘婶子心说,面上却是一团和气,“许婆子,慎之是从你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你们和他撇清关系,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心疼心疼他,可劲儿作践,也得心疼心疼薛宁安、栓子,你嘴上痛快了,往后他们说亲旁人一打听,听到慎之的名声,谁敢和薛家做亲戚?”
李大婶恨毒了许氏,嗤笑,“一屋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懒蛋!谁和她做亲戚,谁倒八辈子血霉!”
“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许氏咬牙切齿。
“咋?想挨揍?”李大婶也是个泼辣的,她撸起袖管,扯着媳妇满面凶光地往许氏跟前一站,“谁不撕,谁就是孬货!”
“在我跟前逞威风算什么英雄?有本事管住你男人那二两肉,让他别往寡妇家里钻。”许氏是欺软怕硬的主,盯着李大婶的拳头,腿肚子打颤,嘴上逞强了,怕挨揍,调头就跑。
李大婶气红了眼睛,恨不得咬碎后槽牙,她人高马大,几步抓住许氏头发,发狠得往后一扯。
啪——
一耳光打在许氏脸上,不解气,一连抽了两耳光。
许氏被打得两眼冒金光,回过神来,发疯似的和李大婶拼命,两人扭打起来。
乡邻们连忙将她俩拉扯开,许氏披头散发,脸被打肿了。李大婶也没有占上风,脸被抓烂了几条血印,薅下一撮头发。
李大婶媳妇小李氏害怕,她拉扯着李大婶,小声劝道:“娘,爹快回家了,咱们回去。”闹了笑话,爹不会回家。
李大婶摸脸,一手的血,阴着脸瞪许氏,“你的嘴再把不住门,看我打不打死你!”
许氏被瞪得心里瘆得慌,眼瞅着人走远了,扯着嗓子,“你敢打个试试!孬货!”
李大婶两眼凶狠,恨不得上前把她撕碎了,见许氏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鄙夷地走了。
许氏喘一口粗气,呸出一口和着血的口水,脸色阴沉,看着杵在门口的商枝,指着她叫骂,“看啥看?再看老娘戳瞎你的眼,烂屁眼子的小娼妇!”然后,瞥见站在门口的薛慎之,两眼喷火地瞪着他,“你是个死人!没看见老娘挨揍,不上来帮忙!敢杵着看老娘笑话,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撸起袖子,扑过来就打。
商枝忍无可忍,把两个碗往薛慎之手里一塞,抄起扫帚往许氏面前一捅,“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敢打老娘,你不想活了!”许氏在李翠花那里受气,又被商枝威胁,火冒三丈,双手握着扫帚抢过去,照着商枝的面门打下去。
商枝眼底寒光闪现,她灵活的往后一退,抓住许氏的手,一个过肩摔,许氏嘭地砸在地上,险些没断过气,半天没有响动。
“下次不把嘴巴放干净,我弄哑你的嘴!”商枝丢下这句话,冷淡的扫一圈围观的乡邻,他们被商枝的气势给震慑住。
许氏被唬住,脸色扭曲,不敢吱声。
商枝拉着薛慎之进屋,顺手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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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仙女在看吗?嘤嘤嘤,好冷清
第一卷 第十五章 融洽
薛慎之垂眸,视线落在手腕上,眸光幽深而微妙。
商枝心思不在薛慎之身上,并未发觉他的异样,接过他手里一碗红薯汤,催促他,“药都凉了,你先喝了,我将红薯汤热一下。”
屋子和商枝住的差不多大小,一间厨房,一间外屋和里屋。看书写字,薛慎之都是在外屋,光线明亮一些。
她径自走去灶台,锅里只有一个硬邦邦的馒头,她往锅里倒一碗水,准备隔水蒸红薯汤。却发现没有柴禾,这个时候才过饭点不久,灶台冷冰冰的没有生过火的痕迹,他并未吃晚饭。
“你身体不好,再饥一顿饱一顿,更加不利于你的身体健康。”商枝皱紧眉头,灶台旁放了米缸,只有小半碗米,其余都是空的,他连饭都吃不上,许氏逼着他送栓子去一个月两百文的私塾,不顾薛慎之的死活,心下不快,“你家都是吸血虫,自私自利,贪得无厌,即使你给他们金山银山,也不知满足。你尽你的那一份心力便足够了,有的亲情缘分强求不来,你只当与他们缘分浅。若是连你自己都不爱护身体,谁会管你的死活?”
何况,许氏还盼着他死呢!
薛慎之盯着手里的药碗,里面参片沉浮,散发出淡淡的药香。放在以往,商枝宁愿将东西扔了,都不愿给他,而今却特地给他送一碗昂贵的汤药。今夜更是反常的维护他,平时装作没看见已经算是很好,偶尔她会在许氏离开后落井下石。
薛慎之抿紧唇角,望着那道清瘦忙碌的身影,目光复杂。他并不觉得摔一跤,磕坏脑袋便能让一个人彻头彻尾的转变性子。
他沉默半晌,喝完药,踏进厨房,舀水在一旁将碗洗干净。听到商枝的话,心口微微一震。
“我说的话不中听,但是忠言难免逆耳。”商枝许久没有听到动静,她侧头仰望着他,微微露齿一笑,“他们这般对待你,终有一日会悔不当初。”
薛慎之眼睫猛地颤动几下,拿着碗的手指收紧力道,骨节泛着青白色。她这几句话在他心底造成冲击,汹涌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久久无法平静。
望着她眉梢眼角的温暖笑意,他平静无澜地眸子仿若微风拂过,兴起丝丝涟漪。
“你……”就这样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