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正举杯喝茶,听到此时突然僵住,直直地看向言阙,张了张嘴,却是喉间干哑,没有发出声音。
言阙有些诧异地问道:“殿下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你刚才说……谁指着一棵树当了名字?”萧景琰握紧茶杯,努力吞了口唾沫,力图镇定。
言阙察觉有异,却又想不出起因为何,犹豫了一下,低声答道:“林……”
“林帅,指了何树为名?”
“当时院中,长着石楠,所以……”
他地话还没有说完,萧景琰手中地茶杯已从他指间滑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摔出清脆地一响,砸得粉碎。](引原著)
春猎之时,萧景琰也曾起疑,问过静妃娘娘梅长苏和她的渊源,静妃娘娘却说是梅长苏的父亲救过自己。为了验证两人的话,他曾分别问过梅父的姓名,两人告诉他的都是同一个名字“梅石楠”!他也因此不再追问,却没想到自己曾离真相那么的近!
在场三人齐齐一惊,忙都站了起来,纷纷问道:“殿下怎么了?”“石楠……”萧景琰扶着桌面慢慢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被蒙挚一把扶住。他此刻只觉耳边一阵阵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许多曾被忽视的画面逐一回闪,仿若利刃般一下下砍在他的心头。
那个人说:“你是我择定的主君……”
那个人说:“庭生,我会救你出去……”
那个人捻动着被角沉思,那个人随手拔出他的腰刀……
那个人筑了一条密道每日为他煎熬心血,那个人在病中模模糊糊地念着:“景琰,别怕……”
深宫中的母亲那么情真意切地叮嘱自己“永远也不要亏待苏先生”,说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引起应有的警醒;当自己觉得长兄好友都在天上看着时,他其实却在身边,努力铺设着每一步的路……萧景琰面色惨白的站立着,等待涌向心脏的血液回流。在僵硬颤抖的四肢重新恢复知觉的那一刻,他一言不发地猛冲了出去,直奔马厩,解开视线所及第一匹未解鞍鞯的马,翻身而上,用力一夹马腹,便朝宫外狂奔。
东宫上下都被这一意外的一幕惊呆了,乍然之间谁也反应不过来。只有蒙挚快速奔出,一面大声呼喝东宫卫队随行,一面也拖过一匹马来,紧紧追在了萧景琰的身后。
时值正午,七月的烈日当空,烤得人皮肉发疼。由于阳光太毒,街上没多少行人,商贩们也都尽量把摊子向后挪进屋檐的阴影处,街面宽敞通达地被亮了出来,使得萧景琰没有阻碍,一路越奔越快,蒙挚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勉强缀在他身后。
过了华容绣坊,再转过一个折角,便是苏宅正门所对的那条街道。可就在即将转弯之前,萧景琰不知为何突然勒住缰绳,动作之猛,使得□□坐骑长嘶一声,前蹄扬起,马身几乎直立,再落下地时,景琰的手一松,整个身体从马背下摔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可是萧景琰却好象并未觉得疼痛,甚至好象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来了人一样,他的视线直直地锁着不远处的那个街角,牙根紧咬。
君玉本是接到了谢玉的死讯,去安排莅阳长公主府里的防卫,怕夏江虽被抓却留了后手,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个场景。君玉略一思索,便明白怕是靖王殿下已经知道梅长苏的真实身份了。
东宫卫队这时也已追了上来,在蒙挚的手势指挥下快速合围在四周,为太子隔离安防,把路过的闲人都驱到远处。蒙挚等人不明白太子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也不敢上前,君玉问了蒙挚当时的细节,知道是“石楠”这个名字让靖王明白的一切。
于是示意蒙挚将人扶起来,同时遣散了东宫的卫队,君玉上前屈膝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景琰满头汗珠,面无血色,整个人茫然发呆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这才在蒙挚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听到君玉的声音,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说什么。
君玉接着道:“殿下现在想必心中疑问很多,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先移步苏宅吧,会有人跟您解答的!”
“算了,还是回宫吧……”萧景琰喃喃地道,“既然他不肯让我知道。自然有他这么做的苦衷,我又何必非要知道,白白增添他地烦恼……”
蒙挚看到这情形,也听懂了他的意思,心头一热,喉间涌过火辣辣的苦涩。
君玉看他的状态也有些不忍,“殿下不必如此,宗主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之前病势沉疴朝不保夕,所以不愿殿下再次伤心罢了。至于其他的,殿下移步苏宅,都会得到解答的。”
萧景琰听到病势沉疴立刻有了反应,“他怎么了?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是不是也是因为那病?”
“还是让宗主自己说吧,我们毕竟只是局外人。”
“好,我们快走!”萧景琰率先向苏宅走去。
留在原地的蒙挚看看君玉又看看已经走出去的萧景琰,蒙挚满脸茫然看着君玉道:“你!哎!”然后立刻转身去追靖王。
君玉站在原地,蔺晨突然出现在她旁边,“小羽儿也变坏了!靖王刚知道消息,正在气头上,你偏偏非把他弄到苏宅去……啧啧啧,长苏这次有的受了!”
“看破不说破!”君玉扫了他一眼,道:“走吧,再晚就赶不上看戏了!”
当天,靖王殿下大闹苏宅,一直在苏宅待到宫门快下钥了才回去。虽然两人关了门,自己在里面乒乒乓乓,大胆闹闹,但是一个门而已,怎么可能阻挡得了武艺高超的君玉和蔺晨呢?两人在房顶看戏看的很是欢乐,不愧是竹马竹马一起长大的好友,萧景琰借着怒气和梅长苏的理亏将这些年的事情居然问了个底掉,连聂锋和卫峥一案的真相都弄明白后,才放过了他。
然后梅长苏就开始用起了这几年面对众多医生学会的技能——装可怜,引得靖王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对“苏哲”这个谋士的偏见和说出的很多伤人的话,弄得自己愧疚不已,让梅长苏找准了机会反击,之前打打闹闹中吃的亏直接双倍还了回去。
言侯生辰时,夏江的妻儿上京,君玉按着两人的意见,安排他们见了一面。有了寒夫人的帮助,夏江隐藏多年的势力被君玉等人顺藤摸瓜查了个七七八八,滑族的剩下的势力也被君玉收入囊中,只是有些顽固的复国分子,君玉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交给了靖王。
第92章 第九十一章 琅琊榜(完)
谢玉死讯传来的时候,夏江被君玉扔去了刑部,马上就要翻案了,是时候让他发挥余热了!
现在的朝堂上的局势,基本都已经明了。下一任皇帝之争,也算是到了一段落的。因为谢玉死了,他写下的那一份在莅阳长公主手里的那一份冤枉赤焰军的口供,便被莅阳长公主呈给梁帝,以她为序幕,拉开了为赤焰军平反的开端。
赤焰一案本就是冤案,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也是疑点重重的,只是梁帝忌惮当时已经有一代贤王之称的皇长子祁王萧景禹,所以尽管是知道有疑,但梁帝为了自己帝位的稳固,还是默认了下来。导致祁王饮恨自尽,宸妃在宫中悬梁自尽,晋阳长公主自刎而亡,祁王府被抄没,林家也被抄家。但是是和赤焰军有关的人员,杀的杀,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平反开始前,君玉问过林帅和晋阳长公主是否要回金陵,林帅只剩不到三个月的寿命,看到赤焰和祁王罪名洗雪是他的心愿。他也想要看看当年的旧友,于是在晋阳长公主的陪伴下来到了金陵,亲自出面作证。两人吓到了在皇位上苟延残喘的皇帝,却让一干旧友喜出望外!
林帅和晋阳长公主进京,没有任何避讳地住进了苏宅,两人的证词中也写了是因为当年江湖上的好友所救而留下了性命。言侯因为两人的到来几乎带着言豫津常驻苏宅,林殊的身份在苏宅中一向不是什么秘密,更别说林殊一直守在林帅身边,言侯等人想不知道都不行。莅阳公主也曾来看望过自己的姐姐,发现了林殊的身份,才明白当初那个谋士,来京城搅弄风云是为了什么!
只是林殊不愿再入朝堂,用他自己话来说就是,他以苏哲之名,在京城行事已久。这两年来地次次风波,多多少少都跟他脱不了关系。再加上形容大改。身上无半点往日之痕,单凭数人之证。就突然说他是林殊,未免惊世骇俗,让人难以置信。赤焰七万兄弟,烈烈忠魂,盼的就是昭雪的这一天,若因为他一己之私,引得后世史笔如刀,把一桩清清白白的平冤之举,无端变成了惹人揣测、真假难辩的秘辛,那他这十三年地辛苦,又所为何来?
他不愿再入朝堂,大家都不愿逼他,这些年即使他不肯提,大家也都明白他不好过。所以不管他想要隐居江湖还是进入朝堂,大家都依着他。
有林帅和长公主的证词,的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可以说在全朝的支持之下,赤焰一案,终于是水落石出。
前太子萧景宣,誉王萧景桓,悬镜司的夏江等一应的主犯,凡是参与了的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誉王和夏江身上本就有谋逆之罪,一死免不了。至于前太子,念及他皇族血脉,网开一面,只革除身上爵位,贬为庶民。至于其他的从犯,也各有处置。而受到冤屈的赤焰众人被平反,当初被林帅藏起来的几千火苗被各升三级,进入各处军队,将赤焰的威名延续。
十几年的谋划终究功成,一切尘埃落定,本事该皆大欢喜的时刻,蔺晨都计划好要带着君玉去哪玩了。却在此时传来了四境被攻打的消息,南边,霓凰亲去坐镇;东边有卫峥和竹影前去督导水战;西边夜秦本就只是小小属国,不足为惧,派去八百原赤焰精兵指挥布阵即可;北边,大燕那边有聂锋和夏冬,拓跋昊自然讨不了好。
只剩下大渝,蒙挚挂帅,梅长苏为监军,外人并不明白为什么一介谋士会任如此紧要的监军一职。只有知晓内情的旧人,才默默叹气,当年那个骄傲张扬的小将军,如今也长成了成熟稳重可以独挡一面的监军了!
蔺晨本不想让君玉随行去北境,梅长苏也希望君玉能留下来为林帅保命。可惜一则消息,打乱了大家的计划——琅琊榜第一高手玄布出现在了两国的战场上。
玄布和蒙挚不同,他的武功走的也是灵活多变的路子,却可以多年来稳稳压蒙挚一头。他的真实实力没什么人见过,但作为把他排上琅琊高手榜的琅琊阁,自然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东西。比如两个蒙挚也打不过一个玄布,再比如,君玉五年前剑法遇到屏障时,曾易容化名去找他切磋过一次,君玉胜了!之后剑法更胜从前。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君玉必须去北境,就算是梅长苏不同意,林帅为了儿子也肯定会支持的。
临走前,太子又专门和梅长苏见了一面,递给他一个匣子。
梅长苏的视线所在匣子上,不确定的问道:“那是……”萧景琰微微一笑,缓缓打开匣子。一抹林殊熟悉的朱红色在匣子中一闪。
“我的弓!”林殊的眼睛一亮,低低地惊呼出来。
红木匣中,一张朱红铁弓在烛光下流转着冷冷的光华,散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傲气,一如当年在它那骄傲的主人手上。十三年的沉睡,竟未能让它失去半分光彩!
萧景琰放声笑起来,沉声道:“小殊,这把铁弓我保管了十三年,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梅长苏缓缓站起来走近萧景琰,苍白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弓身,慢慢地抚摸着弓身上的纹路。那感觉,竟是那般熟悉,仿佛那张弓搭箭,看着箭中靶心然后骄傲地对着众人微笑的少年就在昨天。
“带着它去战场吧,带着你的老朋友,就像当年一样,让那帮大渝人输得心服口服!”萧景琰的语调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压抑着兴奋的低沉和沙哑。
抚摸着铁弓的手慢慢收紧,终于紧紧地握住,短短的失神后,他慢慢勾起嘴角,眼中迸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好,景琰,三月之内,我必定还你一个安安稳稳的北境!”
说这话时,梅长苏浑身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不再如霜雪般冰冷出尘,而是像灼灼的火焰般炽热张扬。萧景琰一震:小殊,原来一直都在……
三个月后,大渝兵败,双方派使者于梅岭和谈。将事情全权交给和谈的使者后,林殊就快马往金陵赶,可惜林帅还是没能等到看儿子最后一面。君玉在擒了玄布后,就立刻回返金陵,希望能暂时保住林帅的性命,让林殊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可惜有些病症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油尽灯枯,最后林帅撑着给林殊留下了一封书信,就离开了人世。
林帅被追封为定北侯,以郡王礼制下葬。葬礼很宏大,太子亲临致哀,朝臣们也纷纷登门拜祭,等林殊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林帅五七的日子了。林殊悲痛不已,君玉把林帅去世前留给他的信拿给了他,自此他闭门不出,在林府一心为父亲守孝。在君玉、太子和晋阳长公主的遮掩下,梅长苏消息并没有泄露出去,大家都以为那个搅弄风云的谋士,已经因为旧疾复发而离开金陵了。
三年后,梅长苏出孝。这三年里,他继承父亲遗志,整改大梁军队。的一份份整改方案被送到御案上,然后换种方式下发到大梁各地,大梁的军队风气焕然一新。
这时老皇帝已经驾崩,萧景琰正式登基,奉生母静贵妃为太后,立太子妃柳氏为皇后,皇后也产下一名男婴。
君玉在守满一年孝后,在老阁主的主持下,嫁给了一直相伴的蔺晨,如今孩子都快一岁了。
而穆青也经能够完全掌控穆王府,霓凰也就自请归隐。萧景琰,也就是现在的皇上,明白这是霓凰要去找梅长苏,那是他们两人的约定,自然一切照准。晋阳长公主也被接到了江左,两人在江左盟举行了婚礼,之后也一直生活在这里,偶尔去琅琊阁、云南和金陵转一转,看一看朋友和亲人。
十年后,大家相约在琅琊阁聚会。言豫津和萧景睿倒是提前了很多跑了过来,因为言豫津对琅琊阁一直好奇,而且还心心念念当初蔺晨骗他的银子呢。
后来庭生也来了,梅长苏和他深谈过一次,他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能封王入朝,政事繁杂不可预测,若有那件事一天被人发现了,必定又是一场风波。与其这样,倒不如趁早离开,去做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也是一件乐事。这些年他一直跟着梅长苏在江左待着,离开了朝堂的他,没有了小时候的阴郁与成熟,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活泼的少年,让大家都很欣慰。
然后梅长苏和霓凰、夏冬和聂锋、蒙挚和皇上等等过去的故人也都到了,众人在琅琊山上停留了两三日,将琅琊风光游览完了后,才悠然下山。路经琅琊山下的一处村庄,村口一户人家,木篱笆围成的院子中,一位老人正在给自己的小孙女讲故事。
“熙儿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啊?”
“嗯……前日爷爷讲的赤焰军的故事很好听呢,赤焰军的那个少帅真厉害呢!我还想听这样的故事,听将军们打坏人!”小女孩的眼睛亮亮地看着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