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先跟巡回老师一起安装,有什么问题问我。”禹明低头做麻醉前准备,争分夺秒,无法两头兼顾。
舒秦快步走到机器前面,镇定一番。
开机、安装管道、挂上护士递给她的冲洗袋。
她手微微在抖,可是每一步都做得又快又正确。
禹明时不时看看这边,看她做得不错:“盯好自体血回输。”
舒秦:“好。”
禹明看向产科医生:“我开始诱导了。”
产科医生正麻利铺单,立即予以回应:“OK。”
他们的对话简短有力,思路也很合拍。
随着禹明将几管麻醉药依次推入留置针,病人意识慢慢丧失,产科医生提起刀,定位、切皮。
没多久,“哇哇”一声啼哭,胎儿顺利娩出了。
舒秦觉得自己的心脏刺激得要爆了,从产妇进来到胎儿娩出,这才几分钟时间。
她之前看过一篇文献,文章报道了医院五分钟剖宫产的数十例病例。当时她看完只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却亲眼见证了几分钟娩出胎儿的实例。
接下来,产妇情况几次出现变化,均被一一妥善处理。
禹明该输血的时候输血、该补充凝血因子的时候补充凝血因子、该器官保护的时候器官保护,每一项决定都异常果断。
一个小时后,病人情况终于稳定了。
送产妇去术后恢复室(PACU)时,舒秦还直发懵,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似的,走路都有些发飘。
她刚才虽然没帮上什么忙,但是亲眼看着病人在大家的努力下转危为安,她居然也有小小的成就感。
禹明口袋里的电话响个不停,不是别的科室找他去会诊,就是有临时的急诊手术。
他边接电话边往走廊另一头走。
舒秦寸步不离跟着他,看他挂掉断电话,喊他一句:“禹师兄。”
“干吗?”
舒秦期待脸:“是不是又有急诊手术了?需要我提前做什么准备吗?”
见识过刚才禹明处理那台麻醉,她知道只要好好跟着他,能学到太多太多东西了。
“没有。”他随手推开一扇门。
舒秦有点失望:“那禹师兄——”
“你别跟着我。”
啊?舒秦一愣。她硬跟着他挤进那扇门,笑得很无辜:“可是禹师兄你负责带教我,你不安排我,我没地方去呀。”
禹明目光一横:“我什么时候答应带教你了。”
她笑眯眯迎着他的视线。明明就有,不是发配了王姣姣,把她留下了么。
禹明面无表情望着舒秦,刚才还觉得这丫头挺安静老实,这会看也挺能顺杆儿爬的。
他扯下口罩,下巴一抬:“你叫什么,舒秦是吧?”
她忙也摘下口罩,一笑两个酒窝:“舒服的舒,秦始皇的秦。”
还秦始皇呢,缠人精还差不多。
他抬手往后一指身后房间的门牌,意味不明笑笑:“就算我负责带教你,不至于上厕所也要带着你吧。”
舒秦目光往上一飘,这才发现他要去的地方是男厕所。
她脸一红,连退三步:“对不起,师兄,我到外面等你。”
禹明这才冷哼一声,回身进了卫生间。
***
舒秦在走廊等了一会禹明才出来。
经过她的时候,他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无视她了,斜斜看她一眼,但依然没说话。
舒秦微笑着要开口,被禹明打断:“行了,这会没急诊,你也别跟着我了,自己到楼下食堂吃饭去吧。”
舒秦一怔,才十一点就吃饭?
禹明:“手术室是没有午休概念的,从十一点到一点,你可以任挑一个时间,跟你的带教师兄——也就是我,轮流去吃饭,但吃饭时间限定在十五分钟以内。”
舒秦秒懂,病人只要进了手术室,是一刻都离不开医护人员的。假如医生有什么事要临时离开病人,必须提前跟同事交接班。
她环顾四周,一院的手术室实在太大了:“那个,禹师兄,食堂在几楼?我才来第一天,还不太熟呢。”
受母亲影响,舒秦说话轻声细语,即便情绪激动时声音也不大。
比如之前那件事,她明明在理,但论嗓音就是高不过王姣姣。
禹明一皱眉要说话,电话响了,他按了接通键,对着舒秦,漠然地指指自己口罩。
舒秦顺着他的动作抬起手来,琢磨了一会,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的嘴。
意思很明白,“鼻子下面是嘴”,要她自己去问。
她深吸口气,维持住脸上的微笑。
冷静,才第一天,还指望他好好教她呢。
禹明一面接电话,一面盯着她,虽然她藏得好,毕竟道行浅了点,他一眼就看出她目光里不小心流露出的控诉和委屈。
他扬了扬眉。
这丫头什么意思,带个教而已,难道去个食堂还得他亲自带着她去?
舒秦瞟见禹明的表情变化,眉头一跳,为了表明自己绝对没那个意思,忙要摆手,这时候隔壁一个手术间门打开了,一高一矮两个人从里头出来。
是林景洋和王姣姣,他们一出来就径直往另一边走去,没朝这边看。
林景洋说:“既然派你跟潘老师,你就好好学吧,潘老师特别严格,往后能学的东西多着呢。刚才罗主任说,下午两点半要给你们搞一次摸底考试,你们吃完饭不用再进手术室了,直接去示教室。”
王姣姣:“可是我还不知道食堂在哪呢。”
巧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对话。然而,同人不同命,就听林景洋回:“正好我也要吃饭,你办了饭卡没?一会用师兄的饭卡吧,回头记得补办一张就行了。”
王姣姣娇滴滴说:“这怎么好意思,林师兄。”
舒秦欷歔不已,暗暗瞟向禹明,他也正看着她。
他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但完全不为所动。
透过口罩,她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冷笑。
对视一会,她笑笑:“那师兄,我去吃饭啦。”
撇下那尊神,她打算追上林景洋和王姣姣,既然他们也去食堂,她正好蹭个路。
刚要跑,被他叫住。
他从后面的裤兜里拿出一样东西,很不耐烦地说:“记得还给我。”
舒秦一愣,乖巧接过师兄的宝贝饭卡,双手合十:“谢谢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君:男人,呵呵。
第5章
要不是有林景洋带路,食堂还真不好找,跟手术室不在同一层不说,进出还得换鞋。
打饭时舒秦默默盘算,禹明每次只给她十五分钟时间吃饭,可是她刚才算了一下,光从楼上下来就花了几分钟,再加上排队打菜,怎么也得要二十分钟。
不知他这“十五分钟”的标准从哪得来的。
林景洋领着她们找到张空桌子,还没坐下就有人喊他,原来是邻桌医生叫他过去。
看得出林景洋人缘挺好,他起身时笑着对王姣姣和舒秦说:“一会你们记得办饭卡。”
他走以后,王姣姣和舒秦互望一眼就各自低下头吃饭。
经过刚才一事,目前两人显然无话可聊。
气氛微妙而尴尬。
好在这时候吴墨和盛一南结伴来了餐厅,看到她俩,端着餐盘就过来了。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吴墨扯下口罩,“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王姣姣懒懒的:“好消息。”
“吃完饭我们不用进手术室了,下午也许还有时间休息!”
吴墨说话时一直望着舒秦和王姣姣,满心以为这话说出来她们会觉得惊喜,谁知两人都毫无波澜。
盛一南在旁疑惑:“你们知道这事了?”
王姣姣淡淡接过话头:“坏消息是下午要进行第一次摸底考试对吧?”
“没劲,居然知道了。”盛一南大剌剌坐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像男生。
吴墨跟她同坐一张长凳,很快就像个小媳妇似的被她挤到一边。
他对此并不在意,斯斯文文吃了口菜:“不知道老师们怎么想的,我们七年制进科之前没有临床麻醉基础,刚进科就搞摸底考试,意义何在呢?”
盛一南瞄瞄他习惯性翘起的兰花指,本来有话要接,看到隔壁桌全是本院老师和同学,声音又低了下去:“反正两点半才考试,中午我们也没地方去,吃完饭我们干脆找个地方看书吧。”
“行啊。“舒秦正揣摩下午到底考什么范围,“问题是我们去哪看书?”
科里他们目前还不熟,又不敢擅自去别的地方。
盛一南想了想:“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那地方很安静,绝对适合我们看书。”
一顿饭吃下来,四人俨然成为了一个小集体。一齐到之前换衣服的地方找出笔记和书,就低调地出了科。
盛一南果然对综合楼很熟,先是带他们下楼买了四杯奶茶,接着就带他们乘电梯到顶楼。
上到天台,推开门,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抬头就能看见一方碧蓝天空。
视野开阔了,心境也随之豁然。
盛一南张开双臂做迎风状:“怎么样,不错吧?”
舒秦只觉得神清气爽:“棒极了!”
吴墨咬着吸管环顾四周:“盛一南你怎么对一院这么熟。”
盛一南笑得张扬:“我家就在附近,我没事就到这来玩。”
王姣姣找到一块干净的角落,自顾自铺好几张纸巾,坐下,捧着本书看起来。
三人互望一眼,也跟着找地儿看书。
没安静多久,吴墨开口了:“舒秦,今天禹总带你做的什么手术。”
舒秦的平均成绩在他们四人当中排名第一,期末报一院麻醉时,她顺理成章成为罗主任的学生,对此他既羡慕又佩服,进科之前就格外关注舒秦。
舒秦还没搭腔,盛一南先在一旁问他:“你跟你们导师做的什么。”
“食道癌。”吴墨回味着上午的手术,“我看得眼花缭乱的,导师跟我讲解了很久,可惜我很多地方没听懂。”
他有些激动的样子,目光亮亮的。
“王姣姣你呢。”盛一南又问。
王姣姣没好气地说:“胆结石。”
盛一南头枕胳膊,背靠着墙:“我跟我们导师做了台髋关节置换麻醉,到现在我还心潮澎湃。真希望能够早点上手,以后肝移植、心肺移植、体外循环,样样都能拿得下。”
她想起舒秦:“你跟禹总做的急诊吧?”
舒秦起初没接话,上午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亲眼看到病人的血色素是怎样被调整回升,生命体征又是如何回复平稳。
对于禹明的思路和处理,一部分她能说出道理,更多的,只能通过漫长的学习来领悟和消化。
她笑笑要答话,吴墨突然举起自己胖胖的手,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真怪,我觉得我们导师跟我的手没什么不同,可是眼看她管理病人,我总觉得她的手跟魔术师的手一样,有种蕴藏无限风云的感觉。”
大家第一天进科室,所见所闻委实有限,但跟见习时旁观不同,他们这一回接触到的,是即将成为他们终身职业的一门专业。
每个人似乎都有所触动,就连王姣姣也盯着笔记半天没动。
吴墨发呆片刻,像是压不住越来越悸动的情绪,霍然起身,奔到天台边缘: “啊——我导师太牛逼了,我吴墨,也要做一个像我导师那样牛逼的医生!”
盛一南愣住了,笑骂:“吴墨你发什么疯。”
谁知舒秦也起身:“我舒秦,要做牛逼的医生+1!”那股在胸膛乱窜的气息随风远远送出,瞬间舒服极了。
王姣姣撇嘴。盛一南没理她,起身奔到舒秦和吴墨边上,干脆也吼一句:“我盛一南要留附一!”
话一说出来,三人都看向她。
怎么画风不一样呢。
盛一南回眼看他们:“怎么了。”
大家默然片刻,集体笑起来。
吴墨挠挠头:“盛一南,你要不要这么实诚。”
***
下午的考试不算太难,但涉及到很多麻醉学的基础知识,范围很广,题目很活。
考完以后都五点多了。
林景洋替他们办好了门禁卡和更衣室钥匙,又带他们在科室的小图书馆参观一圈,最后告知他们以后可以来这借书,就让他们回各自宿舍。
一院宿舍床位有限,舒秦数月前经过一番激烈争夺才抢到了名额,期间她跟爸爸过来放过行李,但一直不知道同宿舍的人是谁。
直到这刻几个人同去宿舍,她才知道自己跟盛一南一个房间。
王姣姣跟耳鼻喉科的一个博士做舍友,就在隔壁。
简单收拾一番,七点半了,舒秦洗完澡,坐到桌前看书。
盛一南盘腿吃了半个西瓜,休息片刻,在自己的小床上做起仰卧起坐来:“下午的题太变态了,尼玛,真不知道出卷人是谁。”
舒秦也在琢磨这事,题目角度太刁钻,蒙都蒙不上来。
借着台灯的暖黄光线,她翻开一页《麻醉设备学》,觉得不对。拿起《麻醉药理学》,也不对。最后回身从床头搬起厚厚的《病理生理学》,还觉得不对。
盛一南想起什么,突然说:“哎,王姣姣怎么一整天都丧着脸,是不是因为早上禹总不肯带她的事不高兴呢?”
舒秦很淡然:“不知道。”
“也难怪,禹总是下一任白班老总,光冲他负责科里的大排班,就足够让人巴结了。”
舒秦放下书,扭头看她:“哟,这话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各科室的择期手术会提前一天发通知给科里,白班老总就根据每天的手术安排派科里的医生去不同的手术间。假如你特别想学习什么麻醉,只要跟白班老总说说好话,要是他心情好人也nice,就会多派你去你想去的手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