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导坐。”
楚宴在她旁边站着，她也没法坐着听他说话，就让他先坐下了。
在这个过程当中，楚宴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这种目光令人不太舒服，阮萤皱起了眉。
“……不过后天开始，少女时期的回忆就拍完一半了，在这边我们要先拍接近影片末的那段，你的状态怎么样？”
楚宴每次来找阮萤，基本聊的都是跟拍戏有关的时期，这也是为什么阮萤对穆迟的担忧嗤之以鼻的原因。
“状态还差一点。”对专业上的问题，阮萤有一说一，“今天下午拍完之后，我回酒店再好好琢磨吧。”
影片末尾的女主角在时代的大环境下，少年时期所有的梦想与希望都一一破灭，她承受着当时整个社会投注在她身上的恶意，反映着时代的悲剧，因此她的情绪是癫狂的、崩溃的，整个人物形象都是濒临毁灭的状态。
阮萤自身没有这样的经历，周围也没有任何参照物，想要投入这个状态，除了自己反复琢磨角色之外，目前没有任何办法。
楚宴却望着她沉静坦然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明天下午你来找我，我抽点时间跟你讲讲这段戏。”
听到楚宴这么说，阮萤稍微警醒了些。
这回锦鲤APP总该给她生命方面的转运提示了吧，这都单独讲戏了，怎么看都是适合他杀人作案的好时机啊。
毕竟在剧组里好几次阮萤跟季瑶碰面，一心想跟她搞好关系的季瑶都在她这里碰了壁，楚宴那么喜欢季瑶，肯定对她已经有杀意。
然而在这个间隙，阮萤抽空在脑内点了几遍转运提示，除了远离楚宴之外，转运提示还没有刷出新的内容。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应该是还没有到那个危机的触发点。
也就是说，阮萤现在还是安全的，真正的生命危险还没有来临。
这就让阮萤更疑惑了，楚宴既然不打算对她动手，那叫她去讲什么戏呢？总不能真是单纯去给她指导演戏吧？
但令阮萤意想不到的是，楚宴找了个空闲时间，单独把阮萤叫出来，还真就是给她讲戏，帮助她代入角色。
“……这个时期的女主角已经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她最开始对人生的所有美好的愿景全都被现实击碎，所有她的状态应该是癫狂的。”
说到这里，楚宴抛开剧本，向阮萤念了一遍剧本里的台词。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
楚宴的双眼紧盯着阮萤，声音里带着恶劣的笑意。
“不，他不会回来的，我要是他，我也不会回来。”
阮萤被这一瞬间从楚宴身体里爆发的恶意惊出一身鸡皮疙瘩，那双眼里带着的恶意几乎能激起人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感，恶意具现化成冰冷的毒蛇，一圈圈地缠绕着，绞住你的咽喉，一寸寸地缓缓收拢。
“只有你死了他才能活下去，在生存面前，你们那点感情和承诺，都不作数的。”
楚宴咯咯地笑了，在胸腔里震动的笑意没有一点生机，清秀的皮囊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阮萤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下意识地就想后撤一步，却又一步都动不了。
那是一种极度理智的疯狂。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楚宴慢慢从那种状态抽离，再看向阮萤的时候，又恢复那平日风度翩翩的样子，“你找到一点感觉了吗？”
阮萤回过神来，僵硬地点点头。
“那就好。”楚宴淡淡笑着，“毕竟这个剧本是我写的，由我来解说，可能更能让你理解这个角色。”
岂止是他写的这个角色。
阮萤觉得，楚宴根本是把自己的经历分散到了每一个角色当中。
难怪穆迟说这个剧本既深刻又有艺术感，楚宴自己写自己的人生，当然深刻，作为一个神经质的艺术家，他的悲惨人生自然充满了艺术感。
“阿宴！阮萤姐！”
季瑶的出现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看着季瑶的时候，楚宴眉眼间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明显消退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你的戏份拍完了？”、
季瑶笑道：“拍得差不多了，不过明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片段，我记得阮萤姐以前演过类似的角色，所以想找她请教一下。”
楚宴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好，你去问吧。”
于是季瑶期期艾艾地看向了阮萤，怯生生地道：“……能耽误阮萤姐一点时间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阮萤察觉到了楚宴不容忽视的目光。
又是那种令人脚底发凉的视线，仿佛只要她拒绝季瑶，让季瑶露出失落的神色，他的目光都能化成锋利的刀片把阮萤片成肉渣。
所以阮萤真是想不通，楚宴为啥能在片场如此真心实意地夸她，还特意找她来给她讲戏。
“不好意思，我也挺忙的。”
然而即便是在楚宴死亡目光的注视之下，缓过劲来的阮萤也依旧头铁。
“我要好好琢磨我的角色，你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楚导吧，反正你俩的关系这么好对吧？”说完，阮萤转头对楚宴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回酒店了。”
阮萤就是那种哪怕死都要死得腰板笔直的人。
所以楚宴再怎么看都没用，说讨厌季瑶就是讨厌季瑶，她要是怂了她就不叫阮萤！
目送阮萤的背影渐渐消失，楚宴的眼眸中，光芒一点点湮灭。
余下的，全是浓郁深沉的黑暗。
第137章 一百三十七只锦鲤
“我觉得楚宴想杀我。”阮萤认真地看着穆迟，“我这是自卫。”
没有跟楚宴直面过的穆迟看着阮萤身边这两个身高一米八五，个个肌肉紧实的黑衣保镖，两人都是聘请于专业的安保公司，在阮萤单独见过楚宴的第二天就已经到位。
穆迟觉得槽点颇多，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你为什么这么想？”
阮萤蹙眉，这她能怎么说？没凭没据的，真要说出来，听上去也全都是她的推测。
“暂时只是我的感觉。”阮萤神色严肃，“我已经让人去调查楚宴的经历了，等我调查清楚，应该就知道原因了。”
阮萤让陆逢川帮她联系了侦探暗中调查，但没有把楚宴对她有杀心的事情告诉陆逢川。
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这个观点，全都是她的感觉，现在这种法治社会，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谁没事会去杀人？
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更简单了，这件事阮萤觉得自己能够解决，没有必要惊动陆逢川，因为陆逢川要是知道她拍个戏还要冒着真·生命危险，肯定会阻止她。
一码归一码，从楚宴隐约流露出来的一些负面情绪，阮萤能感觉到这个人的确有点疯，很像阮萤从前在学校学习艺术史的时候，课堂里分析的那些才华横溢但离经叛道的艺术家。
这点从楚宴对阮萤的态度上也能看得出来。
拍戏的时候，就连阮萤也能从他眼里看出真心实意的赞美和欣赏，但当阮萤对贴上来的季瑶避而远之时，楚宴眼里的恶意令她毛骨悚然。
但他拍的这部电影，是真的好。
好到能直接拿到国际上，跟那些思想深刻的文艺片一较高下的地步。
所以艺术家都是疯子，这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反正楚宴真的有问题，我跟你说不清楚。”阮萤没跟穆迟解释太多，直接敲定，“两个保镖在我拍戏的这段时间保护我，二十四小时的那种，你习惯习惯吧。”
穆迟拿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阮萤身边的这两个彪形大汉，当然，看起来还是挺酷的，据说阮萤是让闻湛从国内一流的安保公司给她挑的，这两个人加起来，陆逢川想要一打二都费力。
“……你想找个保镖也没问题。”穆迟也没拦着，对于阮萤时不时地烧钱行为他完全习以为常，“别太招摇就行，省得别人在背后说你大牌。”
说完穆迟又觉得自己说的完全是废话，阮萤要是在意这个她就不是阮萤了。
果然，她漫不经心地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
穆迟老觉得自己就跟什么宫里娘娘身边的小太监一样，偏偏阮萤确实骨子里就是有那种矜贵的气势，换成别人穆迟老早就翻脸了，放在阮萤身上他就……已经习惯了。
等到穆迟离开，阮萤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两个高薪聘请的员工，双手环臂道：
“我请你们两位，主要的任务很简单。”
两位黑衣墨镜的保镖面无表情，看上去非常专业。
“第一个，别让我之前给你看过照片的那个女孩靠近我。”
那个人自然就是季瑶了，阮萤也搞不懂季瑶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般人谁不要面子的？被阮萤拒绝几次也该明白阮萤压根就不想跟她当朋友了是吧？
但季瑶不，她怀揣着坚定的信念，觉得阮萤是个好人，只要她真诚待她，迟早会跟她成为好朋友的。
……但是好人跟做她的好朋友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反正阮萤觉得是没有的。
“第二个，在照片上的那个男人靠近我的时候，要隐蔽一点保护我，我占优势的时候你们不要动，要是我落下风了你们再出场，懂吗？”
两个板着脸的保镖看着一本正经的阮萤，内心也是满屏问号。
什么叫她占优势？？
她这小身板能占优势还需要请保镖？？？
阮萤隐约也知道对方听了心里肯定会有疑问的，不过她也有自己的考虑。
她对楚宴是如何不动声色做掉那个跟季瑶有不愉快的影后，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她时刻关注着锦鲤APP的动向，如果有危险，肯定会有应对方面的提示，再不济还有保镖，所以她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但光是自己性命保住了就够了吗？
对于阮萤这种硬茬，肯定不够啊，她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凭什么她只是不想跟季瑶当朋友就活该要死？还这么提醒吊胆的，这是哪国的道理？？
所以她觉得光保命不够，她要打楚宴一顿出气。
让保镖打，万一打出问题了犯法，还是她自己亲自动手比较好。
于是后半个月阮萤不仅没怂，还暗搓搓地等着楚宴什么时候对她下手，她好来一波反杀。
就连闻泽想来剧组探班，阮萤都觉得小孩子在太麻烦，都没让他来，就等着楚宴给机会让她大展拳脚。
但是直到她的戏份都快杀青了，楚宴也愣是沉住气没有动手。
“阮萤姐！”趁着下午拍戏的间隙，季瑶又屁颠屁颠地跑来找阮萤，“这是我削的兔子苹果，阮萤姐要来一点吗？”
对于季瑶时不时捧着个保温盒跑来找阮萤的“感化”行为，她得到的待遇只有一个。
“抱歉，请注意您的距离。”
季瑶看着面前两堵墙似的保镖，扬起的笑脸又垮了下去。
而坐在椅子上的阮萤手边摆着的是一盒陆逢川让人每天都换着花样送来的新鲜水果，一盒饱满水润的车厘子放在玻璃盒子里，阮萤咽下了嘴里的果肉才慢吞吞地说：
“你不是杀青了吗？还来剧组干嘛？兼职后勤？”
季瑶见阮萤跟她说话，哪怕是句嘲讽，她也特别开心：“我很喜欢阮萤姐演的这个角色，所以我想在片场学习一下。”
阮萤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盒子。
“我不喜欢吃苹果，不好意思。”
季瑶却还想往前凑：
“阮萤姐为什么不吃苹果啊？苹果吃了对身体好的，人家都说每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上次阮萤姐你跟我说了以后，我还特意削成了兔子的形状，阮萤姐你尝一尝嘛……”
不是，就一个苹果而已！她怎么就这么执着！？
阮萤真是对季瑶这种“我为你好你必须听不听就是瞧不起我”的逻辑万分费解。
但显然，吃她这套逻辑的还有楚宴。
“哎呀——！”
由于季瑶一直想往前面挤，而保镖又有阮萤的命令，别人无所谓，但就是这个女人绝不能靠近阮萤，因此寸步不让。
两方一推一拒，季瑶就跟碰瓷一样倒地，连带着手里的盒子也被打翻，苹果落了一地。
这下片场的气氛忽然僵住了，不少人都知道楚宴跟季瑶关系匪浅，阮萤又很受楚宴欣赏，这下季瑶跟阮萤闹了矛盾，也不知道楚宴会向着谁。
“瑶瑶，没事吧？”楚宴自然先把季瑶扶了起来。
明明是自己去撞保镖，人家都没动她一根手指头，然后季瑶的神情一瞬间却委屈得令阮萤都想了想自己是不是真做了什么坏事。
然而下一秒，季瑶又恢复了平日的“阳光开朗”。
“我没事的！真的！就是可惜了这些苹果，不过这跟阮萤姐没关系，阿宴你别多想，我跟阮萤姐关系很好的！”
阮萤：“……”
这个时候阮萤又觉得自己亏了，她刚刚哪里需要保镖挡，还不如自己把她手里的盒子打掉，反正现在她自己碰瓷，看上去还是她当了恶人。
楚宴不咸不淡地看了阮萤一眼，没发表什么意见。
“你衣服脏了，去换换吧。”
说完就牵着季瑶在众人的目光中去了化妆间换衣服，留阮萤一个当恶人的在原地承受着之众人的诸多打量。
不过路人的看法都是——
“刚刚她摔得也太假了吧？生活中也这么演不累吗？”
“我看她就是想当女主角想疯了，要不是我们楚导对艺术还是有追求的，一松口说不定真让季瑶当女主了。”
“季瑶的演技也还行吧……”
“是还行，但能跟人家阮萤比吗？”
“你们别说，我还真看到季瑶偷偷背过女主角的台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