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殷予来了,父女两人对视一眼,具是惊悚至极的模样。长福见了,心里苦笑不已,他哪里敢说摄政王已经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这里里外外无论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只是摄政王既然没有怪罪父女二人的意思,那便当没有这回事好了。
这一回殷予名正言顺地进了殿,他先将目光投在魏元音身上,便见少女眸光清亮,没有丝毫不自在。
笑嘻嘻的生动模样真的好想让人摸摸头。
“皇叔怎么来了。”殷承晖率先反应过来,依旧是不着调的模样,“往年可是让您在乾安宫里陪我都不肯的。”
殷予淡漠地扫了一眼。
往年他留在宫中也不过是因为担心殷承晖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而年节里皇宫又管得森严,他回了王府进出多有不便,却不想守着殷承晖两个大男人一起守岁。
如今却不一样。
“跟我来。”他这句也不知道是冲着殷承晖还是魏元音,父女二人具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干脆跟着他一起抬脚往外走。
殷承晖不像魏元音可以任性,皇帝出行必要带够了人,他一往外走便是十数个人跟在后头。
殷予对这皇宫实在太熟悉,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直接就到了一处废旧的阁楼底下。三层阁楼,周围挂满了灯笼,但是看过去就觉得这处实在苍老又荒凉。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摄政王把人领导这处的用意。
殷承晖却觉得新鲜,这小阁楼在皇宫内不算最高,因为后宫不似前朝那般人多,便有许多处都废弃着,就连他自己都有许多地方不识得。
如今殷予还没解释究竟要做什么,他就已经抬脚迈上了台阶,一路往最顶上去了。
魏元音不知所措地看了殷予一眼,殷予向后退了一步,示意她先上去。
“上面狭小,你们且在下面等一等吧。”他嘱咐了宫人们便提了一盏灯笼跟在魏元音身后,仔细又小心地给她照着脚下的路。
魏元音总觉得哪里是有些奇怪的,但是偏偏反应不上来。
等到了阁楼顶上,就见殷承晖已经靠坐在栏杆上,样子十分自在闲适。她自己自在不了,便双手握着一处扶手,才抬眼眺望出去。
一眼,便定住了魂。
从这座阁楼望出去,正巧能看到绕着皇城转了一圈的护城河从南门蜿蜒穿过盛安灌进象湖。此时,河两岸都点了红黄色的灯笼,照亮这一条玉带。
人人都在家中守岁,里里外外也安静的很。
忽然,一点光芒从河面窜起,而后在半空中炸开一朵红色的烟花。这就好像是一个信号,五颜六色的烟花相继从河面上腾起,纷纷扰扰的到半空中就像是一团又一团的彩雾,由远及近,点缀着整条护城河。
难怪殷予会带他们来这里,这里的确是最好的观赏烟花地点。
她悄悄地侧头,青年俊美的面庞也随着烟花的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楚,但是魏元音偏偏就觉得他此时现在一定是专注认真,之前的一点点芥蒂逐渐消弭。
肯把这种美景分享给他们看,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
魏元音又将视线转回到烟花上面。
一切都很安静,只能听到烟花炮竹的声音越来越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殷予手上变出来一条斗篷,随手抖开就帮魏元音披了上去。
魏元音转头看,才发现对方身上披了一天的黑斗篷已经不见了,她捏着斗篷的边缘才能勉强让它不垂到地上。低下头,就能看到殷予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正慢条斯理帮她把带子系上。
“夜深寒气重,若是看得无趣了便早些回去吧。”耳边的声音淡淡的,却搅了清淡的竹叶味道。
她不敢抬头,仿佛就能猜到抬头就能对上一双专注的眼睛,想到这里,心脏都跳的快了起来,再听到这低沉的声音,整个人都有点头晕目眩。
这是怎么了?她心慌慌。
“这么早回去干什么,让下头回去取炉子吃食来,今儿就在这里守岁了。”殷承晖向来随意,半点没看出两个人有什么不同,还兴致勃勃的要下去吩咐。
魏元音背过身子,看向殷承晖笑道:“父皇这可是看出兴味来了,要不要再喊人过来吹拉弹唱一番?”
如此,便暂时先把自己身后头的人忘了,也好冷静冷静。
殷承晖受了这挤兑却也只是笑着摆摆手:“搞那些幺蛾子做什么,闺女你直接一张琴摆上来,万籁俱寂,那才是美妙。”
魏元音抬了抬眼,不吭声,却满脸都写了嘲讽。
“话又说回来,那高雪洪明明说你要是会弹琴他就拜你为师,可这后来却又没什么动静,这真是不要老脸了,说反悔就反悔啊。”
听到这件事,殷予快速地掀了眼帘:“他在查前三代的事情。”
魏元音登时明白,当时自己那一顿冷嘲热讽已经让高雪洪起了疑心,恐怕是真觉得历代都把苏水怀当好人心里过不去了。只怕最后查出来的事情会更加有趣。
“我也不稀罕收徒弟。”魏元音对待此事倒是无所谓的很,原本就是想逗着他们玩一玩,最看不惯那种装模作样的脸。
魏元音和殷承晖相互开着玩笑,殷予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烟花,似乎毫无存在感,但她却没有一刻真正把他忽视掉。等宫人们抬了炉子吃食什么的上来,她将封好的金叶子一一发了,又抬手拎起两坛酒温上。
殷承晖虽然胡闹,却鲜少熬夜,不知不觉便有些昏昏沉沉,让他回去却不肯,只得多披了两件加绒加厚的斗篷,又在他身边围上炉子,免得给冻感冒了。
魏元音一人守着小火炉坐下,拨弄着酒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身边坐下来一个人,抬眼望去,殷予依旧是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打动不了他。这样的一个人,却拿热水把杯子细细烫了递给她。
“知晓你酒量好,明日却还要早起,少喝些。”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魏元音却噗嗤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快意的很。
“父皇登基那年,想要在赵郡陪我过年节。”魏元音抱起温好的酒坛一掌拍开,也不用殷予烫好的杯子,“你不肯,便说要替他留在赵郡,往年他陪我怎么过的,你就陪我怎么过。”
魏元音倒了一碗酒递给殷予:“要不要试试?”
殷予看着那碗酒,见到少女又露出那坏笑的样子,微微犹豫了下,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好多年了,在魏家守岁就是叔叔婶婶们陪着我一起喝酒,什么酒都可以。”魏元音有些黯然,“早些时候我还不懂为什么一到年节他们便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但是也乐意一起。后来才知道,今天是爹爹生辰。”
殷予知道,少女此时此刻说得这个爹爹,是魏将军,也晓得她现在神伤的很,不知不觉自己一碗酒便灌了下去,魏元音也不饶他,紧接着又是一碗。
“你说和我们一起守岁,却不肯喝酒。”魏元音提到这件事忽然变得笑眯眯的,“你说我是姑娘家,帮我挡酒,可是自己却先醉了过去,还是我把你扶回去的。”
“所以一点也不担心你喝醉。”殷予的目光已经肉眼可见变得迷离起来,他的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好,平日也只是浅酌几杯,味道比起赵郡那些单薄的很。
明明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魏元音却还在不停给他倒着酒,她自己也不闲着,断断续续喝了两三坛,最后终于把殷予给喝趴下。
少女的面上带着红晕,她忽然凑的极近,仔细打量着青年俊美的面孔,喃喃道:“五年了,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依稀记得,冷冰冰的人忽然就挡在她面前将酒碗接下一饮而尽,接下来便是数不清的劝酒,却毫不推脱。那么高大,原本对他害怕的情绪忽然就没了,相对应的,是什么情绪破土而生,不断滋养。
忽然,钟声环绕住了盛安的每一个角落,悠长又古朴,代表终于迎来了嘉宁九年。
“殷予,如果你知道我喜欢过你,会更加厌恶我吧。”
他一定会想,怎么这么不知廉耻,竟然对自己的叔爷心生好感,然后对她愈加厌弃,比未回盛安的那五年更甚。
她也很害怕啊,所以干脆就遗忘了这份萌动,却因为殷予的举动险些再被勾出来。随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魏元音深吸一口气,抬脚下楼把宫人叫上来将这两位抬回各自宫中。
魏元音离开以后,原本趴在桌上熟睡的青年忽然睁开眸子,幽深又带着精光,丝毫不见醉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兴高采烈·予:哎呦卧槽!宝宝到底听见了啥!
梨子:音音说曾经喜欢过你,曾经!大写!加粗!
兴高采烈·予:哎呀!宝宝好开心!爱你媳妇(?????)?? 爱你么么哒~~~~~
梨子无奈摊手,抱歉,本文男主已经又聋又疯。
第二十五章
初一早上,魏元音起了个大早,前去寿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却没想,竟然在寿宁宫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她乖巧的给太后行了礼,才抬头打量旁侧坐着的两人,其中一个是她认识的——徐茵茵。而另外一个,约是十七八的模样,周身素白,看起来娇弱动人,却同苏碧给人的感觉十分不同,令人可亲,此时正低眉顺目地坐着,似乎在思量究竟是否该行礼。
还是魏元音先凑到了徐茵茵的身边笑嘻嘻道:“茵茵,这可就是你那位姑姑。”
徐茵茵也是个向来没遮没掩的,立刻道:“是的啊,还不好好表现,将人讨好了后面才好过呀。”
徐家姑姑登时红了脸庞,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个小辈。
魏元音则应和着好友上去行了个礼:“尚不知姑姑名讳。”
“单名一个慧字。”徐慧听了太多关于这位祁安公主的事情,有道她才华横溢天真率直的,还有讲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如今乍一见面,明显是前者,忐忑不安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少女笑着随徐茵茵叫了一声‘慧姑姑’,然后蹭到太后身边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吉利话,轻轻松松就赚了个红包。
徐慧见状,从身上摸出个镶了红宝的金镯子,温柔地拉过魏元音的手:“姑姑没什么东西好送你的,希望你不嫌弃。”
魏元音依旧笑眯眯地接了下来,她知道徐慧的家底确实不算丰盛,能拿出个金镯子给她也是表达了足足的善意,便想着如今她给自己的,回头都让父皇给补回去。
林太后见两人处的和谐,半颗心也放下。她心疼魏元音,而这位未来儿媳却比养孙女大不了几岁,最怕的就是少女闹起脾气,搞的一顿不愉快。如今看来,她真的很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想了想,遂冲着徐慧笑道:“阿音出了正月便要及笄,哀家这心里一直揣揣,不知道该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才好。”
徐慧笑容微凝,知道自己要想当上这个新晋养母,就得把这关过了,不把最好的人选摆在上头,给祁安公主牵了线,便不算多么合格。
“臣女……”她想了措辞,而后才看着徐茵茵笑道,“公主殿下聪慧,臣女自是想为自家谋取,恰巧茵茵的长兄今年二十有一,还未配定人家。”
一番话说得力道刚刚好,瞬间把才华横溢的徐清和推到了几人面前。
魏元音和徐茵茵具是惊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从对方面色上看到了焦急。
徐清和那样好的青年,她们不约而同是要给殷瑶留下的,殷瑶自己也是有两分意动,而徐茵茵更是潜移默化的说动了母亲帮长兄去肃王府提一提这门亲事。
如今徐慧却提出来要把徐清和给魏元音做驸马,她是未来皇后,和徐家两厢牵制,为了她的面子,定然不会在这件事上有所阻拦。如今,这热闹可是大了。
对徐茵茵来说,自家哥哥到底是娶魏元音还是殷瑶,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私心里还是觉得魏元音更合拍写,可是事关殷瑶,她却习惯性谨慎许多。
还是魏元音先冷静下来,她下意识去观察林太后的脸色,徐慧的建议成与不成还是要看太后满意与否。
只见林太后稍稍陷入沉思。
徐清和这个人是没有问题的,麻烦就在他姓徐。徐家在大昭尚且算得上清流,却也不是全无根底,如今已经从徐家本家选了一个皇后,若是再出一个驸马,还是魏元音的驸马……
想到魏元音背后还有魏家的底细,林太后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清和这孩子自是知根知底,只是阿音还是闹腾了些,只怕他不喜欢这性子。”
此话一出,魏元音同徐茵茵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徐慧却也知道这个人选必然不合适了,但也没有尴尬,反而笑道:“太后体恤清和,是清和的福气,所幸马上就要春闱,届时必有不少青年才俊脱颖而出可供公主挑选。”
林太后欣然点头:“算上恩科,承晖继位后三次科举,为朝廷吸收了无数人才,听闻今年更有青年才俊,确实适合为阿音仔细斟酌。”
魏元音苦笑不已,这两位的对话要是让宫外的那些学子听见,必然气炸,好好的一个科举怎么好似成了公主选夫的必备环节。
这边才歇了话题,便有太监来报,陛下和摄政王一同来了。
魏元音敏锐地注意到,林太后听到摄政王到了的时候,面色不自然了一番。心中了然,父皇是个成年人,身为母亲的林太后必然想让他亲自执政,可惜他不是那块料,但林太后依然会迁怒殷予,觉得他管太多。
她有些不太明白先帝的想法,殷予曾有军功,能力又不弱,和吊儿郎当的父皇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立这么个摄政王果真不怕篡权夺位?
这皇家的事情果真难以叵测。
今天是大年初一,又有徐家人在场,林太后终究是没有把人轰着走,只是一眼都没有落在那长身玉立的玄衣青年身上。
魏元音情不自禁地看了殷予一眼,发现他依然是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对周遭全然不在意,只听着殷承晖和林太后说话,时而皱眉,时而深思。她的一颗心也放进了肚子里。
昨夜因景生情,一番心事被挑了上来,酒意微醺,便情不自禁说了那样的话,回到宫中还觉得忐忑,万一殷予醉的并不踏实,将话听个清楚,以后又该怎么见。
如今见他并无反应,也便踏实了。
殊不知,堂堂摄政王表面上是在听着旁边母子二人并上徐慧的对话,实际上却是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