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潘灰头土脸的, 泥土、血抹在一块儿,连块干净的地方都没有。
“不用,我去洗洗。”小潘跑到走廊尽头的水房里,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水,把脸狠狠地搓了几遍。
姜瑜站在那儿问他的几个战友:“怎么回事?”
小潘的战友见她跟小潘确实很熟的样子,就简单地说了一下:“就是小潘跟董亮他们三个一起出去执行任务,最后只有小潘一个人平安回来。董亮他们还在里面抢救。”
姜瑜点头,她大致明白小潘为何会这么难过了。四个人一起出任务,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平安回来了,其他三个都躺在病床上不知生死,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打击。
她原地等了几秒,小潘很快就洗过脸来了,神情比之先前平静了许多,但眼睛还是红通通的,里面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姜瑜,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医院了?”
姜瑜:“我在马路对面看到你跳下了车子,急匆匆地跑进了医院,所以就跟过来了。”
“哦,我们这里没事,你去忙你的吧。”小潘说完又看向了抢救室。
姜瑜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梁毅没事吧?”
小潘似乎这才想起姜瑜跟梁毅的关系,转过身看着她说:“没事,昨晚梁队没受伤,你不必担心。”
从他嘴里亲耳听到梁毅无恙的消息,姜瑜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她站在那里没动,小潘也无心管她,转过身紧紧盯着急救室的门。
又过了一会儿,急救室的门推开了,医生皱着眉出来了,对小潘几人说:“伤口已经缝合处理了,他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那伤口很难处理,若是再恶化,可能得截肢,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先送进病房吧。”
这真是个大大的坏消息,小潘咬住唇,不甘心地问:“医生,没别的办法了吗?”
对于这种事,医生见多了,摇了摇头:“这是下下策,看他们的恢复情况吧。不管怎么说,人能活着最重要。”
闻言,小潘抱着头,痛苦地滑了下去,把头埋进膝盖中,发出低低的宛如野兽的咆哮声。
“放心吧,他们会好的。”姜瑜安慰小潘。
但小潘没把她的话当真,连医生都这么说了,董亮他们的情况肯定是很不乐观。
姜瑜没再管他,等董亮几人好了,他自然就会相信自己的话了。她侧过头,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护士推着移动病床离开的方向,直到他们将三个病人送进了病房,姜瑜才收回了目光。
她对小潘说:“我先回去了。”
小潘现在也没心情管她,只点了点头,右手撑地,站了起来,去了病房。
见状,姜瑜也转身出了医院。洛东道人默默跟在她后面,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炙热的太阳,低声问道:“小友打算插手?”
姜瑜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洛东道人不赞同地说:“刚才你也看到了,那几个年轻人肯定会在病房里守着,护士也会经常去查房。你要去用糯米给他们去除尸毒,肯定会费不短的功夫,很容易被发现,太危险了,小友还是别去了。”
姜瑜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要用糯米了?你就别操心了,快回去,老老实实地过完这一年吧,希望就在眼前,别功亏一篑了。”
叮咛了洛东道人一句,姜瑜就回去了。
她回到家,关起了门,把从老驼那里弄来的黄表纸铺陈在桌面上,琢磨着做一张能去除尸毒的符。尸毒这东西并不稀奇,很多地下古墓里都有,但修真之人有灵气护体,尸毒对他们一点影响都没有,所以也没人琢磨过去除尸毒的办法。
姜瑜拿出黄纸试验了大半天,浪费了好几十张黄表纸,总算折腾出了这玩意儿。但她并没有松懈,她将余下的黄表纸折了一半,全是烈火符、天雷符这种充满阳刚之气的攻击类符咒。余下的黄纸她通通塞进口袋里,全带上,吃了晚饭,等一入夜她就出发了。
姜瑜拎着个铝皮饭盒以送饭的名义大摇大摆地进了医院。爬上二楼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佝偻着背,拿着扫帚在扫地的人。
姜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就迅速地把他拖到了水房的死角,皱眉看着他:“初阳道长,你怎么来了?”
被识破的初阳道人嘿嘿笑了笑:“小友为何而来,我就为何而来。”
这死老头,姜瑜气不打一处来。
洛东道人和初阳道人都是名门大观出身,只要避过这最艰难的一年,熬到八零年,道教协会就会重新恢复,两人会被重新纳入组织内,得到国家的承认和庇护,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又何必来掺这一趟浑水呢!
“你别去了,我进去一下就出来,很快的。”姜瑜可不想让初阳道人拿着糯米去敷人家战士的伤口,被当成贼抓起来。
初阳道人拉住了她,收起了笑,严肃地说:“小友,让我去吧,大家都知道我是搞封建迷信的,就算被抓到了,顶多也就再被拉出去批斗几回就完事了,这些事咱们这种老家伙已经习惯了,没甚大不了的。小友天资高,心地正,前途无量,就别来蹚这趟浑水了。”
说得简单,他们的日子本来就很难熬,真的再被抓住把柄,就初阳道人这把老骨头,熬不熬得过去还真难说。姜瑜心里觉得堵得慌,明明不关初阳道人的事,他自身都难保了,还非要冒出来救人,让人说什么好。
“行了,我认识里面的人,不会有事的。这大晚上的医院里哪还有清洁工,你赶紧去把扫帚放下,把衣服换回去,在楼下等我的好消息。”姜瑜把初阳道人推开,然后飞快地跑进了病房。
初阳道人眼睁睁地看着姜瑜跑了进去,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喃了一句:“老祖保佑姜小友。”
姜瑜拿着饭盒进去时,果然看到小潘坐在病房里。
他似乎一整天都没睡,眼底的血丝比白天看到的时候更多了。姜瑜把饭盒递给他:“吃点东西吧,你要倒下了,谁来看着他们。”
这话果然管用,小潘打开饭盒,拿起了勺子,食不知味:“谢谢。”
趁着他有一口没一口吃饭,注意力有些分散的时机,姜瑜靠近了病床,佯装在看三个病人,实则偷偷趁机将准备好的去除尸毒的符贴到了他们的胳膊上。
做完这一切,姜瑜坐到小潘旁边,一边留意着三个病人的变化,一边找机会套小潘的话:“你们这任务也太凶险了,你们梁队知道吗?”
“知道。”小潘低下头,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很凶险,就是,就是出了些很奇怪的东西。”
这件事憋在小潘心里很不舒服了,他只要一想到那几个死了都还能动的尸体,心头就发寒。顿了片刻,小潘看了一眼病房门口,见没人,这才问姜瑜:“小瑜,你相信这世上有活死人吗?刀枪不入,打都打不死的那种,只能用火烧。”
姜瑜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小潘宛如溺水之人的目光中,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信。不过这件事,出了病房,咱们都忘了吧。”
说罢,她起身走到病床前,对小潘说:“我觉得你这几个战友的脸色好了许多,你看看是不是!”
小潘果然起来,凑了过来,等他的目光一转到病人的脸上,姜瑜马上将符纸偷偷取了回来。
“好像是好了许多。”小潘点头。
姜瑜把用完的符纸放回口袋里,笑着说:“就跟你说没事的吧,你要实在不放心,可以让医生来看看。我回去了。”
“嗯。”小潘果然去叫了医生。
等姜瑜快走到楼梯口时,病房里还传来医生振奋的声音:“他们伤口处的那种腥臭的脓水都没了,新渗出来的血是鲜红的。这么下去,这几个小同志就不用截肢了。”
姜瑜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嘴角也跟着翘起,高兴地出了住院楼。
一到外面,初阳道人就从一颗浓密的大树后面钻了出来,拉住姜瑜问:“怎么样?”
天知道,他在楼下等得都快上火了,生怕这小姑娘被抓起来,幸好,楼上一直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大动静。
姜瑜笑道:“都说了我跟里面的人认识。放心吧,处理好了,他们明天就会醒来,余下的是医生的事了。”
“那就好。”初阳道人遂放下心来。
他瞅了一眼姜瑜鼓鼓囊囊的小包袱,问道:“小友这是还要去哪里?”
这老头子什么都爱插一脚,姜瑜不可能告诉他实话:“这么晚了,当然是回去睡觉。”
但初阳道人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又从今晚之事看得出来,姜瑜是个热心的,一下子就拆穿了她的谎言:“小友还打算去一趟踏云山!”
“知道还问。”姜瑜嘟囔。
初阳道人哈哈哈笑道:“看来小友着实与我们有缘,不如一道。洛东回来说明情况后,我找了两个老家伙,本来准备今晚一探踏云山的,既然小友有意,咱们结伴而行,也有个照应。”
初阳道人找的老家伙肯定是黎市玄门里德高望重之辈。这些人在黎市混了一辈子,对黎市周围的法师应该也知之甚详,跟他们一块儿,也没坏处。
姜瑜遂即点头:“好啊,那就麻烦初阳道长引荐了。”
初阳道人他们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等出了黎市之后,一辆拖拉机上,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多的老人在上面等着他们:“初阳,这就是你说的姜小友吧,快上来,咱们出发了。”
姜瑜跳上了拖拉机,不由得感叹,大佬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佬,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能弄到拖拉机作为出行的工具。
第110章
路上, 初阳道人跟姜瑜介绍了一下这两人的身份。
这两个人是师徒,师傅叫莫云,约莫六七十岁,徒弟叫莫问,四五十岁的样子。
莫云道人大有来头,曾是道教协会的理事, 得益于他跟官方良好的关系,他在这场浩劫中虽然受到了冲击, 但较之初阳道人他们要好很多。他被拉出去批斗了几回后安排了工作,干了几年顺利地退了休,他的徒弟莫问也被安置到了皮鞋厂上班,撇去过去的身份,他如今活得跟路边掉了牙的老大爷没什么区别。
不过莫云道人并不甘于就这么沉寂下来, 混日子等死。他内心深处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而且还一直致力于将师门的传承继续传下去, 莫让他们元一派断了传承, 所以又捡了个半大的孤儿养大, 收为了他的徒孙。开拖拉机的就是他的徒孙。
这回听说踏云山上出了邪祟作乱, 他马上领着徒弟、徒孙, 拉上老伙计初阳道人准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听说了莫云道人的身份,姜瑜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她倒不是佩服这老头子的身份, 他现在也就一普通老头,身份也没什么特殊的。姜瑜佩服的是这老者在逆境中仍旧不气馁的积极心态。
自从穿越过来快一年了,她也接触了不少被批斗的人, 但鲜少有活得像莫云这样的鲜活的,绝部分人都被日复一日的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折磨,弄得失去了希望。他们眼底古井无波,死寂一片,每天都在煎熬着,说是活着等死都不为过。
但莫云道人不一样,哪怕他在这些人里年纪非常大了,也受到过批斗,但他还积极地去收养孤儿,偷偷摸摸培养继承人,就怕断了祖师爷的香火。这份执着,是连一心为道,心地纯善的初阳道人都不曾有的。
莫云道人被姜瑜一夸,乐颠颠地笑了起来,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反而满是欣赏地看着姜瑜:“姜小友谬赞了,我相信啊,苦难总会过去,咱们玄门迟早能重见天日。可不能等咱们这一群老家伙都走了,然后什么都没给后人留下,后人就是想学都找不到地学。不过现在看到姜小友,我放心了,要是我走后,莫问他们师徒有你的一半啊,我都知足了。”
夸了姜瑜一句,他转而问初阳道人:“怎么样,医院那边处理好了吗?”
初阳道人看了姜瑜一眼:“小友去处理的,已经没事了。”
区区尸毒,对他们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莫云道人也没多问,只道:“姜小友辛苦了。”
然后他提起了大家最为关注的一件事:“大家对踏云山上的情况了解多少?”
姜瑜没吭声。她跟莫云道长这才初见,贸然暴露自己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这件事里还牵扯着梁毅,他们只要一追问,就很容易把梁毅给抖落出来。就是白天的时候,她跟初阳道人也没说详细的,只提了提靖文道长的事,所以这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初阳道人活了大半辈子,又经历了许多曲折苦难,见姜瑜没做声,他就知道,姜瑜是不愿冒头。这也可以理解,这些年风声紧,别说小姑娘不愿冒头了,就连他们这些老家伙不也跟着沉寂了下来,活着等死。
他自动接过话题,将靖文道长在踏云山中的所作所为说了,绝口不提姜瑜。
莫云道人听了唏嘘不已:“这个靖文,真是想不开,弟子没了再收就是。何必牵连到无辜之人身上。罢了,不提他,你中午来找我后,我也出去找那些老家伙们打听了一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不知道。只听说这次出动了军队,有人看到十几辆军车开向了踏云山的方向。惊动了军方,这件事肯定不只是靖文在深山里养鬼害人那么简单,咱们待会儿得谨慎些,除了要防备让军方都吃了亏的敌人,也要小心谨慎,别跟军方碰上了,否则就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初阳道长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这还有你说啊,咱们都懂。”
他回头看姜瑜:“小友你也要小心。”
姜瑜点头谢过了他的好意:“我明白,我就跟着两位前辈行动。”
说话间,拖拉机已经把他们载到了踏云山下。
莫云道长回头对徒孙说:“你先把拖拉机开回去吧,明日晚上九点再到这里来接我们,要是等一个小时,我们都还没下山,你就先回去,后天晚上九点再来。”
踏云山很大,莫云道人也不能确定一天之内能解决这事。
他的徒孙那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点点头,开着拖拉机走了。
莫云道人从肩上的布袋里拿出罗盘,辨别了一下方向,领着大家上了山,莫问在前面开路。
姜瑜抬起头,借着星光打量了他两眼。这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除了刚见面初阳道人介绍的时候打了个招呼,后来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像个隐形人一样。不过他做事倒是蛮细致的,在前面开路,他会将挡在路中间的荆棘砍掉,以免他们后面的人被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