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道:“李公所虑甚是。往年因为米南比周围地势略高,水患危险小一些,故而州府给米南的治河款项少,今年我们想修整境内河道,府里只有支持的,想来能多申请些钱粮下来。”
支持个屁!穆刺史只用“此乃定例”加一个冷冷的眼神儿就把程平打发了出来。
程平站在州府衙门门口,用手蹭蹭鼻子,幸好爷也没把全部指望放在你这儿。
第72章 怎么弄来钱
程平默默地给自己打气:“你可是非金融、经济类专业, 却能爬到投资经理职位的女奸商。”而全然忘了,她们公司经理覆盖率50%以上。
程经理又想起前世纺锤体型、活脱脱从外国漫画上走出来的资本家老板的名言:“世界上从来不缺钱, 缺的是你抓钱的手段。”
手段……没什么节操的程经理手段还是有的。
不过在从州府回米南路上的几天, 程平的《米南水利兴修招商引资方案》就成型了——当然正式的名字是《米南水利兴修告令》。
开头先是项目背景。程平拿出给陆尚书讲鬼故事的本事先恐吓, 说近几十年几次江南大水的惨烈情况, 帮大家恢复一下记忆。吓唬完了, 再说实际的问题——本县的地势和靠天吃饭的现状,涝的时候,米南跑不了,旱的时候却是先旱的那一部分。然后程平开始煽情,自从来了米南,看见下雨就怕洪涝,看见太阳就怕干旱,真是日也忧,夜也忧, 所以决定:兴修水利工程, 结束这种让大家提心吊胆的日子。
再下面是项目陈述,详细介绍了整个水利工程的地段构成和泄洪灌溉作用, 中间还插了一张工程规划图——这样方便沿河有坞堡、庄园、大片土地的士族、土豪们这些重点攻略对象来看。
然后是重头戏:投资数额和回报。
对于“投资商”给什么, 程平一点都不挑:钱、粮、布帛、庄客部曲来出工干活……当然每一种价值不同, 之间可以换算。
至于回报,最大的大头是河段冠名权。程平决定把最主要的四段河流名字卖了, 出价最高的可以享受这四段河流冠名权, 张氏投资就叫张公河, 李公给够钱,就叫李公河。河旁勒石,除了要刻上河名,还记叙修河盛事,说明名字由来,旌表善人善举。
对那些财力可能不够冠名的,程平也不放过。在运河闸口树立功德碑,把在水利工程中捐款捐物的人按捐款数量从高到低排列,后面列上捐款数目,使“往来者念其功,后代人感其德。”
待工程完成,这种大事是要记录进县志的,那些有河段冠名权的,可以有个专门的传记“广告位”,其他人的名字也会记录在册。
这样的盛事,必须有文人歌诗雅会,雅会上所得诗词请德高有才者筛选成集,到时候县衙出钱刻印,送往从南到北各驿站和两都。
……
程平把最后一滴答节操都榨出来,终于完成了这唐代版招商引资方案。
看程平神采奕奕地回来,李县丞等以为穆刺史多批了款项给米南,心道看来程县令确实有本事,那样得罪刺史,还能要得钱来。
程平拉着他们开会。
听说上面于“杯水车薪”外并没有比原来多给一滴水多给一把柴,再看程平弄出来的这告令,李、赵、白三人都呆住了——事情还能这样搞?
河流的名字也能卖的?还有县志、石碑、诗集,竟然都能换钱……被上了一节现代广告学课程的三人彻底重组了三观。
白直突然觉得这位小县令有意思起来,狐狸眼笑得眯成一条缝:“明府这方法,高,实在是高!”
程平觉得,这词怎么这么熟呢,你是从《地道战》里面穿越过来的?
李县丞皱眉道:“用名声换钱粮……这不合适吧?会不会被上面说我们行商人事,全无官家体统?”尤其你还把上司得罪个死,小心人家参劾你!李县丞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赵主簿目光复杂地看一眼程平,上面有背景,胆子大,心思活,有闯劲,又年轻,这件事若真做成了,升职指日可待……
赵主簿跟士族打交道不少,他们家里有多少年穿不着的绫罗绸缎,谷仓里有积压了几年的陈粮,地里庄上成群的部曲庄客,钱粮对他们是小事。
什么是大事?名利耳!其中,名又在利前。自魏晋以来,士族中出了多少不入仕的名士。
以微利换名声,还是这种实实在在活在百姓嘴里、刻在石头写在县志可传千秋的名声,赵主簿觉得,这个买卖,他们肯定愿意做。
事实上,没有赵主簿以为的那么容易。
程平先去本县最大的士族袁家。
这袁氏自云是从汝南搬来的——对,就是三国袁绍那个“袁”。南北朝时避战乱来到泗州,其地亩不只在米南,在周边县也有,不过家主倒是在本县。到唐以后,袁氏这一支再没出过三公九卿,已经远离朝廷中枢久矣,与崔氏、裴氏、王氏、陆氏这样的大士族根本没法比,但也足够跟程平一个寒族小县令摆架子的。
袁氏家主袁怀还秉持着些不与寒族交接的“魏晋传统”,听说程平来了,只管在那里下棋。
好在程平脸皮厚,身份转换得也快,进门的时候还是“招商部经理”,这会子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卖保险的。看着案上的饮子,程平没敢喝——喝多了上厕所怎么办?只好看着日影枯等。
直等到日上中天,程平肚子已经叽里咕噜叫了,袁怀才出来见客。
程平抬头,这位袁氏家主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长得好清雅模样——多少代基因改良下来,想丑也难。
程平先行礼,称呼对方“袁公”。
袁怀斜睨程平,问旁边的童仆:“这便是那位程县令?”
程平:“……”
袁怀到底请程平坐下,“程县令造访,不知有什么事教怀?”
程平拿出“招商方案”放在案上,嘴里解释了一下原委。
程平措辞再委婉,也改变不了“财名交易”的实质。袁怀有点心动,又觉得这样赤·裸·裸的名利交换太也不清雅,最后到底习惯和面子占了上风:“民意教化竟然被程明府来做此商贾事,某不敢参预也。”说着便端起茶来。
程平只好告辞。
出了袁家门,程平皱皱鼻子,摁摁造·反的胃,颇为阿q地在心里说,难怪你们家会被边缘化,就这智商,能进朝廷中枢才怪!
然而第二天去拜访卢氏,待遇更差,都没能进去门,那阍人拿着名刺回来又还给程平:“我家阿郎不在,郎君改日再来吧。”
这个世道士庶分别还那么大吗?还是本地格外保守?程平对过去陆允明的青眼突然有点受宠若惊起来,不过,可能他是士族里的怪胎?
程平脸皮增生速度很快,前面刚让人揭了两层,很快又挺着新生的面皮去了云家。
第73章 筹款成功了
云朗倒是没晾着程平,即刻让人请了进来。
只见远远行来一人, 身如玉树, 颇有风姿。云朗先在心里赞一句, 这位县令好生年轻, 人看起来也清秀文雅,只是不知所为何来。
程平也打量明庭画堂内的这位云公,约莫四十来岁一位大叔,细眉细眼,穿文士袍,宛如从古画上走出来的魏晋名士。
两人见完礼,对面坐下。
因为前两个被拒了,程平这回倒平常心起来,把策划案推到云朗面前,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没下死力安利。
云朗听了程平说的,仔细拿起文书看起来。
程平心道:“有门!”
云朗看完了, 抬眼看程平,总觉得这样一份里外都透着狡猾功利的东西与面前清秀俊逸的少年不大合拍。
程平笑道:“云公以为如何?”
“程郎此法甚好, 只是不知可有人‘认购’这几条河流?”
认购……老兄,你是穿越的吗?要不要这么形象!
程平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尚不曾。”
云朗笑起来。
程平低头浅笑,用茶盏盖子刮茶叶末,轻轻地抿一口。
“程郎风度让某想起一位故人。”
程平挑眉:“哦?”
“东都陆氏五郎。”
程平一怔, “云公说的这位陆五郎莫非就是当今陆尚书?”
“正是。”
程平笑了:“陆尚书爽朗清举, 平实难望其项背。”
“哦?莫非程郎与陆郎有旧?”
程平笑道:“平礼部试时, 陆尚书知贡举。”却没说还当了一段时间上下级,来本地当县令也是这位褒举的。
云朗点点头,笑道:“当年某游历两都,与陆郎有一酒之缘。那时候某就说,陆郎定然位极人臣,如今看来某倒也有两分眼力。”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程平也笑,这云公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云朗看程平,“某再做一断言,程郎日后也能穿朱着紫,高踞庙堂。”
程平是真喜欢这位云·锦鲤·铁嘴,当下一点也不矫情地笑道:“借公吉言,平也盼着有这一天呢。”
云朗哈哈大笑。
两人话题又拐回正事,云朗表示,这个扁扁的“日”字型水利工程里面的两条支流,就是右面“横折”的部分,云氏都“认购”了,给的价钱比程平与县丞李延寿、河官樊良、录事焦融等算出来的还要多。
除了钱粮以外,又支援百人庄客免费帮着修堤坝。
程平有一种开古董店,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感觉。
云朗确实是锦鲤体质,从他这开了张以后,后面就顺了。听说云家参与,又是县令亲自上门,几家豪强便意动起来,只是不敢与世家比肩,但也愿意出钱出力。
程平又把修改后的公告版本让人贴在县衙门口、主干路口、城门口,并下发各坊和村镇——不管能集多少,众志成城、勠力同心的架势要做出来。
一时整个米南讨论的都是这件事。
程平甚至还在县衙门口做了一次宣讲。
这回就显现出了穿越的优势——咱可是对着美国总统大选宣言练过口语和听力的人。
这种宣讲要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以情动人,又要有气势,能鼓动人心。
程平抛弃给士族们看的文书上的骈四俪六,全用口语,讲述大历年两次大水时,描述细节“百姓忍饥挨饿车水救田,腹内空空,脚下无力,儿女牵衣,绕车而哭……老幼入城行乞,扑于路旁,或投身于河,那是怎样的惨状!1”
当时便有经历过的哭起来。
程平又解释了这个水利工程的好处,除了泄洪,平时还能灌溉,如此沿河便没有旱田了。
后面就展望未来:“每亩多打三五斗,积累下来,或买驴骡,或翻修老屋,日子愈过愈佳,给大郎娶新妇,二郎上学堂……”小老百姓盼的不就是这个吗?当下便有几个汉子点头,县令是个懂过日子的。
“疏通河道,挖掘土方,确实艰难,但我们能不做吗?我们不能!”
“修建堤坝,搬磊大石,确实艰辛,但我们能不做吗?我们不能!”
“贯通米南全境河道,徭役时间长,又辛苦,但我们能不做吗?我们不能!”
“为了以后的好日子,为了子孙后辈,为了不再受水患之苦,我们排除万难也要兴修水利。我们能修成吗?——我们能!”
程平顺嘴就把奥巴马的“yes,we can”用上了。
百姓们群情激昂,“我们能,我们能!”
又有百姓跪下请命,愿意多服徭役,又有有些余钱的表示愿意捐款。
李县尉、赵主簿跟在程平后面,本觉得她这想一出是一出,太不靠谱,这时候却要叹一句:“民心可用!”
白直在旁边维持治安,开始只笑吟吟地听着,听她说到动情处,后背竟然麻酥酥的,到后面程平慷慨激昂起来,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白直脑子里竟然闪过“光华照人”四个字。
程平行为艺术了一回,靠着口耳相传,到征发徭役时,就痛快多了。
钱粮也攒了不少。听闻功德碑的事,一些大商户主动来捐钱——作为“士农工商”排名在最后的阶层,可不是时时有机会把名字与世家大族列在一起的。况且县令才来,花几个钱,也算结个善缘。
有这些有钱的士族、豪强、商家大户撑着,百姓也凑了一些,算一算,缺口很小了。
程平先打造的一批滑轮组、引重车、绞车也到了位——能用工具,还是用工具,提高效率,减少人力消耗。
把人夫编队,后勤备好,五月底,米南水利工程正式开工。
从开工程平就泡在工程上,姜氏很是心疼:“吃不好,睡不好,脸都瘦了,也黑了。”
程平把碗里的小肉馄饨都吃净,汤也喝了,心满意足地胡噜胡噜肚子,笑道:“幸好阿姨在,不然得饿死了。”
姜氏嗔道:“又胡说!”
程平这两天来例假,不大舒服,外面又下着雨丝,姜氏小声道:“你这样,如何还能上堤呢。寒凉要落下病的。”
程平肚子隐隐作痛,也不想去,但现场总要有人指挥坐镇。
李县丞老好人,又盯着夏税的事,不好很劳动他;赵主簿太奸猾,恐怕不肯担责任;白直打架以及管理打架倒是一把好手,工程事却是指望不上他。况且现场本来就是自己在管,别人也插不上手。又庆幸,好在量小,不然真是没法。
程平笑道:“没事,我不下河,只在棚子底下待着。您给我熬点红枣姜汤,我带着,便是有人问起,我只说受了风寒,也能搪塞过去。”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把个女儿家当郎君使。”姜氏小声抱怨自己。
程平笑嘻嘻地拍她肩膀,“我觉得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