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锦绣之路——秀木成林
时间:2019-01-05 10:24:02

  晏蓉还不知道她母亲已经在琢磨她嫁人的事了,而且对象还是血缘那么近的亲表哥。她随口问两句便作罢,洛阳四年她饱经沧桑,早不会轻易对人产生诸如亲近之类的情感。
  在她心里,彭澈该放在距离比较近的亲眷位置,日常维护好血脉之情,不能远着,非常客观。
  百姓簇拥着,一行人用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终于抵达太守府。
  晏蓉撩起帷幕,熟悉的府门,两侧还有一对熟悉的大石狮,彩绘的斗拱雀替,色彩艳丽精描细绘,和她印象中是一个模样。
  她高高兴兴地跨进大门,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畅。先到宗祠拜祭了祖宗,又多给祖父上了炷香,低声告诉他自己回来了。
  最后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禀道:“阿爹阿娘,不孝女阿蓉回来了。”
  晏珣彭夫人热泪盈眶,忙忙扶起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四口又哭了一轮,最后晏蓉姐弟先止了眼泪,又劝住了父母。彭夫人说:“阿蓉你先更衣梳洗一番,歇上一歇再开宴不迟。”
  晏蓉归来,自然有洗尘宴的,不过如今才半下午,不急。
  她现在还一身男装胡服,风尘仆仆,父母见了难免心疼,忙让她先去梳洗休息一番。
  晏蓉从善如流。
  她的院子在东边,太守府东路最好最向阳的一个,五年前栽下的小枣苗早已长大,亭亭如盖,院内花草郁葱,色彩斑斓的蝴蝶悠闲振翅。
  登上台阶,入得正房,淡青浅紫的帷幕,米白色的坐席,槛窗前的矮几还并排放着两个棋盒。晏蓉知道,左边那个放着白玉研磨成的棋子,而右边那个则是墨玉的。
  一切和她离家前一模一样,除了那颗长大的小枣树可以证明时光流逝,父母精心维护下一颗爱女心拳拳,晏蓉心头酸酸涩涩的。
  沐浴更衣,换了一袭浅粉色的曲裾,掌宽的腰带在盈盈细腰上一束,倍显轻盈多姿。晏蓉跪坐在妆台前,申媪熟练地为她顺着柔软的乌发。
  到了这一步,申媪犯了难,她不知道给主子梳什么发髻好。毕竟少女的发式和妇人是不一样的,按理说,即使守寡也得梳妇人发式,但申媪不大情愿,想必晏珣夫妇也不会爱看。
  “阿媪,梳个灵蛇髻罢。”
  灵蛇髻,是少数几个妇人少女都能梳的发式,两者间会有少许差异,但以申媪巧手,相信不会是问题。
  “喏!”
  申媪高高兴兴应了声,还是她家女郎聪明,自己刚才就想不起来。
  虽一路舟车劳顿,但精神亢奋的晏蓉并不觉得累,梳妆打扮完毕,就直奔父母所居的正院。
  一家四口,开宴前就聚在一起说话,到了这时,大伙儿情绪一稍稍平复,不再动不动垂泪,晏珣三人开始关心晏蓉洛阳的生活,以及逃离的过程。
  “……幸好这回有霍表兄,不然的话,我恐怕如今还未能回到家。”应该是未必能平安归家。
  晏蓉避重就轻,并没有多说自己的长秋宫生活,只将重点放在逃离洛阳上面,不过只要涉及惊险,她就只说三言两句,多的不提。
  只是在座三人如何听不出来?彭夫人吓得脸色发白:“万幸有霍侯,霍侯果然是个好的,你祖父目光如炬。”
  她拉住晏珣,道:“我明日就备上厚礼,夫君你遣人去冀州一趟,向霍侯郑重致谢。”
  晏珣连连颔首:“正该如此。”
  他已经琢磨着要选自己哪个心腹为使,以此表明两家亲厚了。霍珩毫无芥蒂帮助他的女儿,证明了晏祖父虽逝世,但两家世交关系仍在,前几年忽略了些,如今更要补上。
  晏辞则抱怨:“阿姐,你为何不早些送信回家,我领兵去接你!”
  洛阳的人手都交给晏蓉了,消息自然先过了她的手,晏蓉为何不提前通知,大家都知道,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疼难受。
  “没事了,阿姐不是回来了吗?”
  晏蓉轻轻松松地笑,又调侃道:“阿辞如今功夫学得如何了?可还行?明日阿姐得仔细看看。”
  “何须明日?!阿姐你看我……”
  她还是轻易就转移了弟弟的注意力,彭夫人与晏珣相视一笑:“好了,好了,这个明日再说,今儿先开宴。”
  “那好吧,阿姐我……”
  ……
 
 
第24章 三月
  “滴答”,“滴答”。
  晏蓉躺在床上侧耳倾听,这是雨水从屋檐滚落,打在槛窗前那丛斑竹叶子上的声音。
  秋凉夜雨,昨日这秋雨下了一个晚上。
  没错,晏蓉初夏离开洛阳,至今已有三个多月,现在正是金桂飘香,菊花烂漫的季节。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太原风平浪静,晏家人享着久违的天伦之乐,欢声笑语不断。而黄河彼岸的洛阳,却风起云涌,变化大得让人眼花缭乱。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了消息,但由于混乱,明面上并未发丧,所以理论上,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父母俱早亡,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按理说,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控制权,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然而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小皇帝登基不过一月,急病驾崩。田太后黄源大急,又在宗室里头努力寻摸,勉强找了个同是丧父的宗室孩子继皇帝位。
  可惜在这两人埋头寻摸的时候,一场更大的危机悄悄逼近。
  羌氐历来勇悍,靠的是同样骁勇的凉州军持续抵御。这郭禾闹了一场,黄源接棒,凉州兵力大量聚集于洛阳,倒是让边境防线出现了漏洞。
  羌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凉州关防,竟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司州,直入频繁更换皇帝连城门都没来得及修好的洛阳。
  黄源骤不及防,吃了场大败仗,竟让羌氐把太后和小皇帝都掳了过去。周边诸侯一看不好,这已经不是民族内部矛盾了,于是立即起兵增援,羌氐见势不妙,这才烧杀抢掠,一路退回关外。
  太后和小皇帝没能抢回来,参与增援的诸侯头大了。若死了也就罢,可这天子可不能落在外族手里啊,不然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这时候,小皇帝的生母站出来了,她含恨表示,登基的并非她儿子,也非郑氏血脉,不过是个卑贱流民罢了。
  她的儿子素有不足之症,身体虚弱本不能轻易挪动,被这么一折腾没等登基就夭折了。
  田黄二人找不到更合适的宗室孤儿,偏时间还紧,索性不让发丧,暗地里简单埋了,然后找了个年幼流民顶替了她儿子。
  当时这年轻妇人摄于两人淫威不敢不从,但作为一个母亲的她非常怨恨,寻得机会,当然毫不犹豫拆穿。
  既然不是皇室血脉,这小皇帝当然没人承认,田太后也被大伙儿刻意忽略过去了。
  最后的最后,皇帝位空悬,参与驱赶羌氐的诸侯掰扯一番,接着就散了。
  大家都没明说,但大齐朝已名存实亡,天下诸侯逐鹿中原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晏蓉看得很明白,心情复杂之余,也知道混战是无法避免,不是眼下,最多也就再拖几年罢了。
  抛开上述这点,要说这诸多变幻中,让她感到满意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怀帝禅位了,他是被封安阳王之后才“自缢身亡”。
  这虽是个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能否认不是?晏蓉摇身一变成了安阳王妃了。先帝皇后回归娘家或许惹非议,但一个王妃,死了丈夫,不管是重归娘家还是改嫁,都是一件极稀松平常的事,毕竟当世对女子拘束并不太大。
  这算是个意外的惊喜,喜得彭夫人笑颜逐开,连晏珣也连连称好,不等晏蓉百日孝期过全,这两口子已在私底下嘀咕要给爱女选婿了。
  这也是时下人固执的一面,女儿不入祖茔,生女当嫁良人为人妇,儿孙绕膝,百年后与夫婿同眠夫家祖地,才是一个女子的真正归宿。
  爹娘悄悄琢磨的事,晏蓉还不知情,她蹭了蹭锦被,伸了个懒腰,决定起床了。
  这秋日高卧虽好,但也不能赖床。
  申媪领着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她净面漱口,待梳洗妥当,她挑了件浅碧色提花留仙裙换上,跪坐在妆台前,申媪为她挽发。
  “女郎,今儿梳个凌云髻吧?”
  晏蓉点头,她的发质非常好,乌亮如绸,柔软贴服,申媪十分自豪,细细为她将长发挽起,随后又捧起一个彩绘漆匣。
  “女郎,今儿正适合用这支飞鸾金步摇呢。”
  匣身扁长,描绘得极精致,打开后,是一支嵌红宝镂空飞鸾颤枝步摇。宝石赤红似火,飞鸾造型的簪身镂空精雕,栩栩如生,极轻极薄,微微一碰,簪身及流苏轻轻颤动,金灿灿的,流光四溢。
  这是霍珩的回礼,晏珣派使者挟重礼至冀州致谢后,他回礼毫不含糊,虽数量不多,但样样是精品,价值不逊于收到的礼物。
  这是通家之好的表现,使者归来说,晏家四口的礼物,甚至是霍侯亲自挑选的。
  晏蓉手上这支步摇,也是霍珩给她挑选礼物的之一。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英武如霍珩,如何拣选这些女性首饰。晏蓉轻抚流苏,微微一笑:“好,就这支吧。”
  簪上步摇,她瞅了眼铜镜,美人玉容生晕,飞鸢步摇璀璨生辉,二者相得益彰。
  果然很配她。
  晏蓉忍不住抚了抚发鬓,须臾才站起:“走吧。”
  她先去给父母问安,随后见雨停了,就唤人备车,她要出门去城北的粮坊一趟。
  这个粮坊,研究的是低配版的杂交种子,是晏蓉十二岁时提议的。
  如今粮食产量极低,一亩不过一石多,也就是一百多斤,少得可怜,偏天灾人祸频频发生,老百姓生存艰难。晏蓉有心想出把力,但一来她不是农大毕业的,只勉强知道些皮毛,二来父祖都是精明人,年幼的她可以早慧些,但绝对不能过了。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岁,一个落魄小贵族投奔太原晏氏,并献上了十数名极善农事的家奴。晏蓉创造机会接触了一下,发现有几人脑子非常灵活,她稍一引导,人家就想到杂交或许得良种上头去了。
  于是在她引荐并敲边鼓之下,这个粮坊成立以来,艰苦研究数年,开始出现成效,收获第一代良种。截止至今,已经小范围推广。
  这新种子亩产也没多高,风调雨顺的话,亩产也就两石,也就是两百斤,比起后世的各种良种差太远了,但放在眼下,产量能亩增近三分一,已是相当振奋人心。
  晏蓉在洛阳走了一圈,再回太原,她已经无法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于是,她便协助父亲处理公务,好让父亲轻松些。
  这个当初得益于她的粮坊,也是其中之一。
  登车出门,一路向北,抵达粮坊。今年粮坊的主要工作有两个,一个是继续研究良种二代,第二个就是更大范围推广第一代良种。
  良种二代没那么容易研究出来,照例鼓励一番这群家奴变家臣的研究工作者后,晏蓉继续跟进良种推广。
  粮食是很重要的资源,尤其现在是战乱年代,晏珣派来的都是心腹能吏,事情办得整整有条,她十分满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蓉在粮坊待了半天,待诸事妥当已过了午,她吩咐返程归家。
  回了家,白天是处理公务的时候,晏珣不出意料在前衙,她便照例先往彭夫人的院子行去。
  穿廊过榭,一行人将将要转入后宅正院储玉居时,迎面却出来一个人。对方步伐迈得大,差点和领头的晏蓉撞上。
  “表妹,愚兄可有磕碰到你?”
  这人是彭澈,一身月白色深衣风度翩翩,忙伸手去扶晏蓉。
  晏蓉不着痕迹避了避,顺势站定,笑道:“是六表兄?来给母亲请安吗?”
  母亲欲撮合她和彭澈的心思已经隐隐透出来了,晏蓉对彭澈毫无感觉,暂时也没有嫁人打算,且就算以后有了,对象也不会是血缘如此之近的亲表哥。
  只不过她这位表兄,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近日总不着痕迹对她表示亲切关怀。譬如此时,他微笑道:“正是,表妹从粮坊回来了?我送你进去?”
  晏蓉失笑:“这都储玉居门前了,何用再送?”况且这是她自己的家,哪里用得别人送?
  “也是。”
  彭澈笑容和熙,风度翩翩施了一礼:“表妹请。”他站在原地目送晏蓉。
  韶光少年,皎如玉树,双眸如星,笑意盈盈。可惜晏蓉本就是个人间罕见的绝色,看自己这张脸快二十年了,内心平静无波,只微笑一福,转身进了院子。
  看来有必要和母亲挑明一下自己的心意了,毕竟是亲戚,以免引发误会双方面上不好看。
  “阿蓉来了。”
  彭夫人有些疲惫,正想歇一歇的,见了爱女进门,她立即精神一振,喜笑颜开招晏蓉到跟前,问:“粮坊诸事可繁琐?我儿可有累着了?”
  “我不累。”
  晏蓉偎依着母亲膝畔坐下:“钱粮之事何其要紧,阿爹都是让心腹干吏去办的,事儿整整有条,我不过是替阿爹去看一眼罢了,哪里能累?”
  她轻笑带撒娇,这是独属于父母膝下的小女儿姿态。
  彭夫人又爱又怜,抚着她的鬓发道:“好,好,你阿爹若是累着我儿,我饶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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