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马上,他就知道这不是错觉,因为上游骚动了起来,有兵士怒吼:“敌袭!有火箭,有火箭!!”
火箭甚多,居然还沾了桐油,落在堆满粮草的干燥粮车上,立即就点燃了起来。
“快,快!统统去灭火!!”
看管那民夫的什长大声指挥,走得慢的,还挨了一马鞭,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混在人流往那边跑过去。
才刚跑了两步,又一处地方发起火箭。
由于班将军亲自察看过这段汾河,觉得非常可靠,加上走了几天人马疲乏的,所以扎营时很是依仗汾河,将营地贴近河岸的边缘,拉得很长很长。
导致一连几处火箭飞蝗般射出以后,粮车着火,立即引起一大片骚动。
“不要慌!!”
班戊怒吼:“汾水宽且急,他们运不了多少桐油箭矢过来!简廷领民夫和一千兵士去灭火,马兴领一千兵士歼灭来犯之敌,余者固守岗哨,不得惊慌!”
不得不说,班戊还是颇为临危不惧的,脑子清楚,安排得也有条不紊。
可惜,已经晚了。
先前的几处来势汹汹的火箭,不过是声东击西的幌子。焦泗兄弟领着人在下游,趁着方才混乱导致大量民夫赶到上游去,下游出现难得的防守破绽时,早已经一个接一个捞起油桶。
黑暗中,油桶枕在河岸,沿着地面汩汩往前涌去。
一个什长抬头焦急往上游眺望,粮车一旦出事,谁也落不了好。好在上游的营地的火,渐渐被扑灭了。
他刚松了口气,突然又发现有点不对,使劲抽抽鼻子,咦?怎么有桐油味?
脚下,也好像有些黏黏腻腻的。
他慢半拍反应过来,惊恐瞪大眼,刚要高声叫喊,却见河岸边缘突然扬起数十火把,在他骇然的目光中,奋力一扬。
“哄”一声响,赤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开来,营地下游瞬间陷入火海,无法扑救,并飞快往上波及。
“刺啦刺啦”火焰燃烧爆响,班戊惊怒交加,他来不及让人追击敌人,“快!快来人!赶紧把下游着火的粮车隔离开来!!”
弄出一个隔离带,确实是个好主意,至少能把中上游粮草保住。
可惜事实上却很难做到,因为为了容易保护,粮车安放极密集,现在民夫乱跑,兵士也失去镇定,哪里那么容易弄出隔离带?
火,越灭越大。
焦泗兄弟这边,连同前头放火箭的几处,早已缩回汾水之下,迅速潜行折返,即便岸上放箭,也阻止不了他们全身而退。
……
一日多路程,约莫三四十里,这边火光大作,那边孝义城头的岗哨,很快隐隐见到天边红光。
诸将士大骇,赶紧报上去。
边境两城,晏庆本人在后面的安山,这孝义,守城大将是他的心腹渠良。
渠良半夜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闻报大惊失色,这可是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啊!可经不起任何损失。若不然,就不会再前线吃了败仗,兵力吃紧的情况下,仍遣了一万五精兵前去押运。
他一边命人赶紧快马往安山报讯,一边匆匆披甲,亲自领大军前去救援。
因为不知前头敌军几何,粮草又太过重要,孝义城十万大军驻扎,他点了六万大军赶去。
轻骑狂奔,一个时辰能赶三十余里路,至于步兵,则要慢些。
霍珩算计着时辰,率大军一路疾奔,在两时辰之后,抵达孝义城,云梯巨木,攻城战一开始就十分猛烈,杀了孝义城一个猝手不及。
而在安山城的晏庆,入夜后,他先后接到两份军报。
第一份,前方哨骑星夜急报,盟军大军倾巢而出,抛下辎重,正急行军突袭而来;其先锋部队,并不比哨骑慢多少,已十分接近安山孝义二城。
晏庆大惊,急忙传下军令,率大军出城迎敌。并命快马传报渠良,令其一同领兵迎敌。
霍珩时间计算得刚好,晏庆令兵到时,渠良已经领着六万精兵前去救粮了。副将大惊失色,只是不等他命人驰报渠良,城下已被盟军大军包围,攻城开始。
晏庆率大军迎敌,出发没多久,就接到渠良发来第二份军报,称粮草有失,远远见红光冲天,他已领兵前去救援。
马旭惊呼:“主公!那霍珩的目的必是孝义城!”
晏庆也明白过来了,粮草重要,孝义城更重要,他一咬牙,赶紧下令,立即驰援孝义。
这个驰援,也在霍珩等人的意料之中,盟军设了埋伏,不求尽歼灭晏庆麾下十几万大军,只求阻截拖延,为攻城争取时间。
有西河兵士惊惶地呼喊:“不得了了!粮草都被焚尽……了!”
话没说完,他就被一刀砍死了。
可惜人虽死了,但他的话如同瘟疫,瞬间蔓延开来,引发一阵恐慌,兵士交头接耳,一脸惶惶。
这样的兵士,晏庆大军还有孝义城里还有好些,人虽被赶紧杀了,但闻者难免人人惊慌。
这必然是盟军从前就安插下来的细作,晏庆及诸将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控制不了士气大落。
霍珩亲率大军,势如破竹,天未亮,他已攻破孝义城。
随即,将城中诸事交给晏辞,他一口气不歇,立即往奋力突破重重阻截,已越逼越紧的晏庆大军掩杀过去。
*
“主公,孝义城已破!”
听了哨马回报,马旭一脸悲怆,只是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孝义城已落入敌手,霍珩携大军而来,只怕我们难以夺回。”
不是难以夺回,是根本已经不可能。
孝义安山两城,西河东境重镇,兵家必争之地,历来城高池深,易守难攻。霍珩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拿下,一来渠良领大军离城,城防力度大大削减。
二来粮草失事人心浮动,他又下令细作将煽动一番,将恐慌情绪提升到至高点,他率大军挟雷霆之势突袭,骤不及防,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此消彼长,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
只是现今孝义城落入敌手,晏庆再想夺回来,成功率就几近于无了。
马旭虽痛心,但他不得不劝:“敌军挟胜而来,气势如虹;我方刚失粮草,士气低落。若是眼下再大战,胜算甚低。”
胜算低就算了,关键是此去为的是驰援孝义,眼下孝义落在敌手,不能夺回,此刻继续往前,只是作无谓损耗。
马旭道:“主公,大军退回安山报存实力为上策。另外还有粮草,我等应立即分出兵马前去接应渠良。”
那么多的粮草,尽数焚毁的可能性不大,既然孝义城都失了,保住余下的粮草才是当务之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些道理,晏庆也不是不懂,只是他太不甘心,虎目眺望远处尘土飞扬,敌方大军来势汹汹,他怒吼:“霍珩小儿,老夫早晚有一天要将你碎尸万段!!”
放完狠话,他当机立断下令掉头,一边往安山城退去,一边遣兵马接应粮草。
此一战,晏庆损失惨重,失了孝义城,连同里头的几万守军,还有半数粮草。
霍珩亲自率军追杀到安山城下,眼见,安山城门急急关闭,他勒马眺望片刻,下令:“鸣金收兵。”
安山城城高池深,城中还有十数万大军,不要说他一行没有攻城器械在手,即使有,眼下亦并非攻安山的好时机。
略蓄势些时日吧,安山孝义二城乃西河门户,一旦拿下,便可长驱直入,攻往二百里外的西河治所离石城。
离石城一破,西河大军一灭,距离并州七郡落入他手,已不远矣。
*
此次大战,其实还有人围观了全场。
这个人就是柏钦。
柏钦夜半就到了,就站在十里外的高坡上,一直眺望前方战况。
及到寅正,孝义城城头火光混乱,他缓缓吐出一句,“孝义城已被攻破。”
这个年约四旬的男子一脸阴沉,他和主公固然觉得晏庆不敌冀州,但也没想到孝义城会失得这么早 。
“这个霍珩,果然是主公日后大敌。”
柏钦眉心紧蹙:“若无助力,只怕西河大军彻底溃败,已不远矣。”。
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柏钦低低骂了一句“废物”,随即下令:“诸位,我们立即启程,折返晋阳。”
他不再观战,立即下来高坡,率一众乔装打扮的亲卫们,打马日夜兼程,火速赶往晋阳。
第57章 就范
若说首战是小胜, 那第二场就是彻头彻尾的大胜了。
焚毁敌军粮草过半, 歼敌加降卒过了五万,攻下了孝义城。西河门户,仅剩安山。
战报传回晋阳时,正值午后, 晏蓉和母亲彭夫人恰巧往前面来了。
晏珣虽从来不禁止妻子往前头来,但彭夫人是个安分性子,以往夫君在家, 她即使牵挂, 也只安静留在后宅,不给夫君添乱。
这不是晏珣也往前头去了吗?
彭夫人的担心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了,晏珣胎里带出的体弱,一贯不堪操劳,奔马急赶, 前线战争,这些因素都会给他的身体带来极大负担。
她有说不出口的隐忧, 总担心夫君累出大病,因此女儿略劝几句, 她就一起往前头来了。
进了值房,刚接到军报的周玄一脸欣喜若狂,“夫人!我方大胜,已攻下孝义城, 歼敌降卒过了五万!”
他激动之下, 声音非常大, 连外头都听得清清楚楚,院内诸人闻言大喜,兴高采烈互相恭贺。
晏蓉母女狂喜,自不必多说,她一个箭步上前,接过军报,和母亲二人仔仔细细看过几遍,对视一眼,露出笑意。
“此乃太原上党二郡之大喜,周尉丞,我等应立即宣告于民,让百姓心安。”
“正是,正是!”
周玄连连应是,大战起后,晋阳乃至两郡官民都瞩目此事,既有大捷军报,理应广而告之,好让百姓欢喜,民心安定。
晏蓉母女就不留下来妨碍周玄安排事务了,照例取了二封家信,二人携手出了值房。
迎面碰上彭澈。
彭澈闻得姑母前来,正过来问安。军务军备所属跨院,若无特殊情况,其余人等一律不得进入,他刚站定在跨院门前等待就闻听喜讯,喜形于色。
“大捷大喜,澈恭贺姑母表妹。”
彭夫人扶起拱手见礼的侄子,笑道:“此乃晋阳大喜,两郡大喜,安是我母女二人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容光焕发,除了消瘦苍白了些,已不见丝毫病态。
不过彭夫人说的真心不假,最起码于彭澈而言,此事也是大喜,两郡好了,太守府好了,晏氏好了,他才能好。
因此他笑意盈眉,“姑母说的是。”
玉树临风,介乎于少年与青年间的俊美男子,笑意如沐春风,果然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旁观的晏蓉不禁有几分感叹,难怪她母亲说,彭澈的婚事,倒过来上太守府说亲的,络绎不绝。
她也笑了笑:“好了阿娘,表兄仍有公务呢,我们勿要多打搅他。”
晏珣奔赴前线,带走了好些人,勤慎堂大小官吏都很忙,彭澈自然也不例外。
彭夫人恍然:“那我们先回后头去了。”
彭澈自然没有不应的,他亲自送姑母表妹到连接前后院的内仪门,又嘱咐褚玉居的仆妇好生服侍,近来天气反复,有些倒春寒,勿让彭夫人这了凉。
“你这孩子呀,就是爱瞎操心,这么多人照应我一个,还有阿蓉,怠慢不了的。”
彭夫人嘴里嗔怪,实则笑意盈盈,侄子孝顺,她还是极受用的。
“阿娘,我们回去吧。”
晏蓉含笑颔首,而后才扶着母亲往入了二门。
彭澈站在原地目送,直到彭夫人晏蓉被仆妇侍女簇拥这上了回廊,拐过了一个弯道,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匆匆折返勤慎堂去了。
捷报大喜,诸人兴奋,连工作效率都提升了几分,包括彭澈。
忽忽就到了下值的时辰,诸人意犹未尽,笑着互相说极几句,才三三两两离开太守府。
彭澈略作收拾,也站起身,和关系不错的两个同僚一起出了太守府。
大门前的台阶下,已有各家下仆牵着马赶着车,等主子出来。彭澈和同僚拱手告别,正要往冯央方向走去,不想这时,对面墙角却有个小孩儿一溜烟冲上来,递了一个匣子给他。
匣子雕花漆绘,十分精致,二同僚又笑又羡,“季泓,又来了呀!”
彭澈数月前及冠,晏珣取字季泓,他极受晋阳城的小娘子青睐,如今世风尚算开放,便经常接到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同僚们早见怪不怪了。
彭澈无奈摇头,那小孩已一溜烟跑了,以他风度自然不会随手丢弃,只得先拿着。
“澈甚是无奈。”
打哈哈几句,几人就分开了,彭澈来到冯央等人这边,翻身上马前,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匣子。
他接这类东西太多了,绝大多数都是直接给冯央等人处理的,只不过,眼前这个匣子却属于极小那一撮。
楠木胎的小匣,精雕细琢,云鸟纹的花样勾勒栩栩如生,单单一个匣子,就十分贵重,明显不是一般人家拿的出来的。
这样的人家,晋阳城不多,就算他不接受人家小娘子的情意,怎么也得打开看看是何物?免得他日人家问起,他一慨不知。
“我家郎君人才出众,自是让这晋阳城的小娘子为之倾心。。”
冯央神色掩不住自豪,彭澈无奈笑笑,摇头,“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太麻烦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挂在匣子上头精致小锁,打开匣盖,随意往里一瞥。
然而,就是这么一瞥,他的瞳仁猛地一缩,脸色瞬间惨白。
只见那仿佛是贵女认真挑选的精致漆匣里头,赫然放了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手指纤细白皙,明显是个女子所有,而其上,戴了一枚牡丹纹样的羊脂白玉戒。
彭澈做梦也不会忘记这枚玉戒。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母亲就戴在手上的,据说是刚成婚时,他父亲所赠,母亲爱若珍宝,二十余年来一刻也没摘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