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虽然还没冷,但晏蓉身子越来越重,请她老婆子的安,不如让她多放心的来得更好。
晏蓉从善如流,微微俯身:“谢祖母体恤。”
她抚了抚肚里正懒洋洋伸手蹬腿的两孩儿,笑道:“待他们出生了,让他们也来谢曾祖母,给曾祖母请安。”
这真是一个非常让人欣喜的话题,荀太夫人眉目舒展,笑道:“那感情好。”
“好了,全妪,替我送你家夫人回去。”
“是。”
……
晏蓉回去后,命人把绣房前几日送过来新里衣都收起来,又指挥侍女收拾好霍珩的日常用品,以实用必要为主,至于那些花哨考究的,就一律舍弃。
一日白日就整理好了,命申媪亲自盯着送到前院去,交给芮蒙,接着她就睡了。
霍珩还在前院忙碌,她一个人睡的。
次日一个白天,还是没能看见夫君身影,到了夜间,晏蓉沐浴妥当,都躺下了,霍珩才回来。
“明日三更出城。”
霍珩简单洗漱一下,躺下来拥着晏蓉,大手习惯性抚上她的大肚皮,“你就留在院里,不必出去送我。家里我交给芮蒙和高平,事无大小,你招他二人即可。”
“还有白翎卫,此次安排的留守邺城,我命晏一多点了二百人在府里听命,你吩咐白翎卫也行。”
“你身子重了,祖母院里,若觉吃力就少去些。平时在家里,不管是谁来,你爱见就见见,不爱见就不见,莫要有顾忌。”
晏蓉是霍氏主母,也是宗妇,不管是霍氏族亲,还是邺城内的文官武将的女眷,常多有求见,意在和上头联络感情。
接见并安抚这些女眷,是晏蓉职责之一。不过她自从怀孕后,这类活动就大大减少了,除了亲近的族亲长辈,还有诸如霍洪李原等心腹大将的妻母,余者都婉拒了。
这些有资格登门的族亲和心腹妻母,其实都很识趣,除了一开始探望一下心意到位以后,基本都不会来打搅。
晏蓉并无压力,不过听着男人循循叮咛,她心里热乎乎的,抓起他的大手贴着自己的脸,点头道:“嗯嗯,我知晓的。”
还没分离就开始想念,霍珩搂着人,颇觉难舍,垂首亲了亲她的发顶:“阿蓉,长则两三月,短则月余,我应能折返。”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腹部,“孩儿们出生前,我应能赶回来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
晏蓉握了握他的手,“嗯,我和孩儿们静候夫君凯旋。”
“好!”
……
晏蓉不和他多说了,三更出城,那还得至少提前大半个时辰起来梳洗披甲,现在阖眼,最多咪一个时辰出头,她连声催促他睡下。
睡这么少,霍珩精神奕奕,反倒是晏蓉孕期嗜睡不怎么睁得开眼皮子,她嘱咐过乳母,于是申媪就顶着霍珩的大压力,趁着他去浴房梳洗时,偷偷唤醒晏蓉。
晏蓉洗了把脸,披上披风,伺候霍珩换上铠甲。
她身子重,其他的就不添乱了,只最后替他扣上前襟的几个搭扣,系好猩红的绒面帅氅。
“好了。”
最后抚了抚系带,她退后一步,端详眼前一身银铠的英武青年。
真帅!
她目中毫不掩饰的欣赏,让霍珩唇角翘了翘,冲淡了分离不舍。
“嗯,我过去了。”
捏了一把晏蓉滑腻的脸,霍珩又蹲下.身子,隔着寝衣亲了亲她的肚皮,对里头两个淘气蛋半开玩笑道:“阿爹要出门了,你二人在家里要听阿娘的,不许调皮,不许捣蛋,可知晓了?”
回答他的,是不知哪个小宝贝踹了一脚亲娘的肚皮,不是很重,却让霍珩大喜,“好孩子!”
好一番不舍,最终霍珩狠狠心,转身出门,大步朝院门而去,也不敢回头。
晏蓉追出房门外,站在廊下,烛光透过廊下悬挂的红灯笼,映照银甲上,他很快转出院门外。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不舍。
定定伫立良久,申媪忍不住劝:“夫人回去吧,风大,还早些呢,正好再睡一睡。”
“嗯。”
……
*
大军出征。
冀州之内,也另有一番风云。
当霍珩率大军攻陷青州门户平原城,第一道捷报传回的时候,调防广平的柴氏也因率军出奔兖州,图谋不轨,被霍洪霍珹顺利拿下。
第74章 诸事
“弟妹你是不知道,那柴家的人, 居然走了有一半了, 都想着一起投奔兖州去呢。”
人未到声先到的是吕氏,自从晏蓉不去溧阳居请安以后, 她每逢带孩子们来大宅,照例总过来探望一番。
不过一双儿女她留在溧阳居了, 既多多陪伴老太太,也为防小孩子调皮冲撞到晏蓉, 她也好松乏松乏, 让妯娌两个好生聊聊八卦。
吕氏健谈,邺城土生土长,这城里城外的,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八卦。
晏蓉非常欢迎对方的, 这简直为她无聊的孕期增添了无限色彩啊!
一听吕氏来了, 她立即搁下手里的画笔, 饶有兴致侧头看着隔扇门。
吕氏人在廊下,就已经说起了如今邺城沸沸扬扬的大八卦, 她进了门后一屁股在晏蓉小几的另一边坐下, 兴致勃勃刚要说话, 却瞥见申媪在收拾小几上的画布。
“咦?弟妹, 这是什么呢?”
绢布上画的,其实是一个甑锅。晏蓉不敢多智近妖到脱离自己从小受的教育, 不过除了良种以外, 其实酒精也是她很久之前就想制出来的。
太原军南征北战, 每每很多时候,兵士们没在沙场上牺牲,反而死于伤口感染,实在让人难受。而甑锅,其实在眼下已经有了雏形,适当改良一下,也不至于令熟悉自己的亲人心生疑窦。
可惜她命途多舛,良种过后没多久,不等她找个时机改良甑锅,就家逢巨变,入了洛阳挣扎求生长达四年。
回家后,才开始描了样子,让匠人尝试打造。
后来出嫁,打造甑锅的匠人有一半成了她的陪嫁,晏蓉到了邺城没多久,就成立了新的工坊,让工匠继续尝试。
一次一次改良,目前,工坊能蒸出的酒已经很烈了,虽然还及不上医用酒精的浓度,但霍珩下令试验,确实具有不错的消毒效果。
新工坊和粮坊一样,立即纳入重点机密范围,霍珩亲自划了一块地方,选了可信的心腹领兵守护,水泼不入。
工坊内部结构,外人虽不得而知,但烈酒,却很多人用过。头几批其实是在凉州酒的基础上蒸出来的,消毒饮用两不误,霍珩就赏了好些给邺城一众将吏。
霍珹作为好酒之人,捧了几坛子回家,吕氏也是知道的,她人聪明,心念一转就拐过弯了。
“弟妹你真厉害,既能管家理事,也能打理外务。”
吕氏对这个并不感兴趣,随意瞥了眼就言归正传,说起柴家,她掩嘴一笑。
“弟妹你不知道,这柴家的男人啊,早就乔装易容,偷偷溜出邺城,往兖州去了,却留下一大家子的女人,毫不知情。”
“竟是如此?”
晏蓉有些讶异,她当然知道柴氏倾覆的,但详情她没有了解得太仔细,这说法还是第一次听。
“正是。大约是要留下些人下来掩人耳目罢,且人多了也不好走,只是又怕女人们不答应,于是就瞒下来了,偷偷地走。”
吕氏面上带着鄙夷,摇了摇头,“直到事发,柴家那些媳妇女儿们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哭声震天,要打要杀的。”
不过柴家的女人们最终是没能见到家里的男人,因为霍珩下了严令,柴家全部关押,严密看守,这男人们押回邺城,第一时间就投入大狱,和女人们并不关在同一个地方。
吕氏冷哼:“那柴骁一大把年纪,黄土都埋上脖颈了,让人抬着也要走,却留着自己的孙女曾孙女在邺城。该!就该逮住他!”
骂完柴骁,吕氏又神秘兮兮地说:“弟妹,你还记得麻月吧?”
晏蓉好奇:“记得,她怎么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三婶母麻氏的两个侄女之一嘛,当初还觊觎过她的男人呢。
吕氏幸灾乐祸一笑:“你专心养胎不理外事,怕是不知道,这麻月,上个月刚嫁了柴家公子,这回也一起被关进去了。”
这回晏蓉就真吃了一惊了,“什么,她嫁柴家了?!”
麻月在霍家住了几年,不知道彭夫人和柴氏的纠葛吗?不可能吧,麻桐都知道的。霍珩必是极不喜姓柴的,连正经霍家公子霍琛都处境尴尬,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嫁了柴家呢?
吕氏撇撇嘴:“还是因为麻桐嫁得太好,她眼热得很,选来选去,还是选中姓柴的。”
说到这里,不得不先提一下麻桐。
当初霍家大宅中的诸事,并没有宣扬出去。麻桐在霍望的母亲周氏身上下了很多功夫,再加上本身相貌仪态出众,周老夫人权衡几番,最后真聘了她。
并州大战结束后,霍望返回邺城,二人已经完婚,麻桐还跟过婆母来了霍家大宅一趟,以霍望夫人的身份拜见荀太夫人和晏蓉。
霍望是霍珩心腹大将,不管过去有什么龃龉,荀太夫人和晏蓉自然不会下他脸面,于是,那次见面很和谐。
麻桐也识趣,偶尔探望姑母也低眉垂目,余下时间,一律不出现在霍家大宅招人眼。
虽是二任填房,霍望头上还有个克妻的名声,但不得不说,麻桐嫁得真很好,这大大刺激了麻月。
都是一个家长大的堂姐妹,年龄相仿,又一起被姑母接进霍家大宅养了几年,如今一个成了人上人,这教麻月如何甘心就嫁个门当户对的寻常官吏之子。
这时候,柴七公子出现在麻月的视线内,柴家虽然处境尴尬,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实仍属麻月高攀的。
只是话又说回来,同等门户的,没人会把闺女嫁过去。
柴七公子不得不低娶,而柴骁柴平虽谋划出奔,但家里其他人是不知道的,七公子年龄到了,父母自然张罗着为其娶妻的。
柴骁柴平并未阻止,因为在这父子二人看来,聘不聘进一个新媳妇,并不影响计划,届时一并撇下就是。
嫁娶正常,反而更能掩人耳目。
麻月犹豫很久,最终觉得,霍珩若想动柴家,早就动了,根本无需隐忍。
于是,她不顾姑母阻拦,父母劝说,坚持嫁了。
然后一个月不到,就悲剧了。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神展开,晏蓉简直目瞪口呆。
“弟妹你是不知道,祖母院里这二日是乱哄哄的,三婶母从昨儿下晌知晓消息,就哭着去了溧阳居,跪求祖母,最后哭晕了,被抬回去,今儿又来了。”
事实上,现在的溧阳居还乱得很,哭声苦求声震天,面对这么一个糊涂又可怜的儿媳妇,荀太夫人打不是骂不是,用强硬手段架回去也不大合适,全妪领着一众仆妇还在劝,鸡飞狗跳。
霍珹也在,他昨天押了柴家男人回邺城,忙完公务,今儿陪妻儿一起来给老太太请安,见状也不敢走,怕情绪激动的麻氏一个不慎伤了祖母,留下来好吸引火力。
晏蓉其实早就收到了消息,只是下仆们不敢进溧阳居围观,说的远没有吕氏生动具体。
她咋舌,“那阿彘和芽芽呢?”
“祖母早就吩咐人抱去花园子了,正玩得欢呢,不碍事的。”
吕氏不在意挥挥手,事实上,她也是那会趁机溜人的,再留在溧阳居她受不了了,麻氏哭得真情实感,声沙力竭后反而格外有种泣血的凄厉感,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按理说,其实麻月这个新进门不足一月的小媳妇,几乎是不可能涉及柴家的阴私的,但谁让她运气不好。
霍珩下令柴家人尽数投入大狱,严密看守,等他回来再亲自拷问,谁敢私自放人?
不提霍洪霍珹,就连荀太夫人,也从没松口打算。
“大约她哭累了,就不来了呗。”
吕氏其实想说累病了,但她一个侄媳妇这么说守寡丧子的三婶,有落井下石之嫌,不大合适。
“弟妹,听说昨儿仲平也跪了,可是真的?”
仲平,即是霍琛,晏蓉点头,“是的,祖母让他回去了。”
事实上,外祖家一事发,闻讯的霍琛就默默去了溧阳居,他什么也没说,没求情,也没痛斥柴家,只无声跪下请罪。
柴家的错,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他,血缘即是原罪。
麻氏哭骂他,撕打他,大骂姓柴的都是恬不知耻之辈,冷血自私,狠毒狼子野心。
霍琛只沉默挡了两下,也没分辨。
还是荀太夫人立即命人将二者分开,也没呵责霍琛,只让他回去了。
霍珩没动庶弟,显然霍琛并未参与其中,这个好歹是亲孙子,老太太不至于为难他。
“唉。”
吕氏其实觉得霍琛也是无妄之灾,但想想大房兄弟不和,当着晏蓉的面她总不好太怜惜对方,于是只能叹了口气,说:“柴氏就不是好的,没了这外祖家,或许还是好事。”
晏蓉深以为然,不过她也没发表对霍琛的看法,一切交给她男人吧,总要合他心意才好。
她笑笑,话锋一转,道:“大兄回来了,嫂嫂如今可能安寝?”
晏蓉这是取笑吕氏了。
霍珹吕氏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多年来十分恩爱,也算是邺城里一对有名的鸳鸯眷侣。
吕氏几天前来看晏蓉,抱怨秋燥睡不安稳,晏蓉就打趣,肯定是因为霍珹离了邺城,孤枕难眠了。
“哪里啊,和他又有哪门子的关系?”
吕氏轻啐一口,话是这么说的,但她脸颊还是飞起一抹红晕。
“好了,不说我了,青州一切顺遂,想必伯瑾能赶上我侄儿们落草的。”
晏蓉忍不住露出笑脸,“但愿如此。”
她脸颊丰润了很多,不过气色极好,肤色也没见暗哑,一双弯弯的水眸依旧亮晶晶的,黑白分明,如点漆一般,唇角翘翘,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