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真的,一个始终清白的人,查清楚彻底摆脱嫌疑,不是更好吗?反正若易地而处,晏蓉就是会这般认为的。
“好!说的好!”
霍珩其实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就是过不了自己那关而已,妻子的强而有力的及时肯定,让他精神为之一震,心中矛盾挣扎立即一扫而空。
他抱紧她:“对!我还有你,还有阿宁和虎头,还有祖母。”
这几个人他心之所系,说愿意为之赴汤蹈火,那是毫不夸张。如此重要的人,还有祖宗基业,如何能让其多冒一丝风险。
兖州大战在即,那内应却迟迟未曾浮出水面,霍珩并没有沉不住气,但相应的防范,却是要尽力做足的。
尤其,是需要重点照顾的那撮人。
*
兖州大战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百日宴后,聚拢在邺城的大小势力来使陆续散去,正月末,霍珩就收到陈佩点兵拜将,征伐兖州的信报。
陆礼蹙眉:“陈佩攻伐的时间比预料中还早,我方若不紧随其后,恐怕会失了先机呀。”
可惜紧随其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冀州位于北方,有地理位置的短板。南边已经春回大地,北方才刚见冰雪消融的迹象。陈佩也很清楚时间就是优势,一等路面适合大军行走,他立即挥军往北。
冀州不得不紧随其后,但此时出兵,却有很多需要克服的现实难题。
辎重方面还好,去年青州大战后,不少辎重和一部分将士,已经直接开往南边与兖州接壤的边城驻扎。
粮草方面,这数月虽风雪咆哮,但战备依旧艰难地进行着,已经运了好些粮草往南。供数十万大军日常所需虽仍十分单薄,但也差不多能支应到春雪彻底消融,路面干透,适合粮车行走的时候。
眼下最大的困难是,融雪严寒,普通兵卒怕是难以消受,再加上冬衣臃肿,战斗力必会大减。
战斗力减了,可攻伐难度却比陈佩大太多。
从冀州往南,进入兖州没多久,就是黄河。千里封冻的黄河冰层厚实,解冻开河时亦同样声势浩大,凌汛期大军根本无法渡河。
霍珩遣人专门盯着黄河,每日两报,目前黄河还没结冻的迹象,但参考往年,估计也快了。
算算时日,冀州军即便十分迅速地攻下兖州边境几城,也刚好赶上黄河解冻。届时,霍珩只能望河兴叹,眼睁睁看着陈佩攻城略地了。
生生被落下一大步,后续固然可以继续南攻,但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将会大很多。
陆礼言下之意,在座的大将谋臣们都懂,霍望咬咬牙,道:“我们按原定计划行事,加紧些攻势,或能赶在黄河解冻之前渡河!”
相关的战策,冀州这几月是议了又议,确实也商议出一套可行计划来。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今年开春比预料中还要早,还要突如其来,让陈佩得利可提前挥军,而冀州这边,却不得不早一步面对融雪严寒泥泞,和黄河解冻的大难题。
霍望的话,好几位大将都点头,愿意一试,霍珩沉思良久,却摇头。
“此举风险太大,不妥。”
当然,他也不愿意失去先机,之所以不愿意选风险大的方案,是因为有了风险小的。
霍珩点点了长案,道:“我们可借道徐州。”
徐州何兴,刚投的霍珩,那位当妾不成的徐氏贵女,还留在邺城等荀太夫人在族中物色个适龄子弟呢。
对方结盟的迫切与诚意,可窥一斑。
值得一说的是,自家信报刚进的邺城,何兴的信使后脚也到了。这是因为徐州夹在扬豫兖三州的东边,陈佩战线的最前沿,即使此次兖州大战陈佩不趁机袭徐,下一战,也必会挥剑向东。
遏制陈佩发展,何兴比霍珩紧张多了。
霍珩和陆礼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目中看到相同的东西,陆礼捋须笑道:“主公此策极妙。”
兖州东临青徐扬三州,徐州正位于中间位置,冀州大军抓紧时间赶在黄河解冻前过河,从东路攻兖,天时地利并不比陈佩短多少。
先机不失,后续的第一次短兵相接就不会提前落入下风。
“妙极!”
“确实!”
众将谋臣纷纷击节赞叹。
“韩光先随徐州信使先行,快马加鞭,将此事告之何兴,让他做好准备。大军随后就到!”
事不宜迟,霍珩当场下令,率五十万大军,借道徐州,南征兖州。
经历过青州大胜,以及这半年的兵马扩充,霍珩如今麾下六十余万将士。
此次与陈佩,必然是一场恶战,双方都不约合同地尽可能地抽调麾下兵力。霍珩治下冀并青三州,地域辽阔,余下这十余万将士驻防在各处关隘边城,已经不能再缩减的了。
五十万大军,再加上十万太原军后一步充入后军,共六十万大军先一步伐兖。至于荀续的那八万将士,由于路途遥远,即使马上回去点兵也赶不上渡河了,只能等黄河解冻后作为增军。
韩光领命匆匆离开,霍珩立即唤诸将听令。
拜霍望为前将军,李原为左将军,赵武为右将军,杜靳为后将军。以及副将、参军、护军、领兵使等等。
令下过半,霍珩视线掠过霍温和霍珹父子,顿了顿,“……霍温为典军书记,协助韩光霍洪监管粮草;霍珹为中监军;……黄陵毕泰领二万精兵,留驻邺城。”
他将二房父子都放在中军,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留驻邺城的任务就交个另外两个心腹大将黄陵和毕泰。理由也是现成的,腿脚需要休养康复的霍洪几次请命,说他已经好全了,兖州大战万万不能落下他。
霍珩当时笑道,说届时调整调整。
现在正好,连同霍珹也一并给调整。至于霍温,这次战役规模大,很多以往留守邺城的文官都调动了,他混在其中也不起眼。
霍洪领命后喜形于色,霍珹心中却“咯噔”一下。
他心潮翻涌,面上却不显,立即大声应了一声“得令”,并接过监军印信。
霍珩军令接连不歇,余光却一直关注霍温霍珹,见二人一切如常,心下稍安。
或许是自己疑心太重了,若届时澄清,他备酒宴请叔父堂兄,当做赔罪。
霍珹余光也在关注上首的霍珩,对方表现也与平时无异,他却无法安心半分。
……
诸将领命后,立即离了议事大厅下去准备。霍珹随诸人一起出得厅门,春日阳光洒在身上,他并未沾上半丝温热,反倒冷风一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以往霍珩出征,自己基本都是留守邺城的,包括并州青州大战,这次怎么就……
不要说霍洪,霍洪是霍洪,他是他。
索性都调整了,因此大家都觉得是寻常调动,但霍珹不同,他心中有鬼,立即就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终于能重新到前线去,虽是监管粮草,吾心足矣。”父子一同往家里赶,霍温乐呵呵地这般说道。
霍珹眼神闪了闪,与父亲共事的是韩光霍洪,霍珩的铁杆心腹。当然了,在外头看来,这三人都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正是。”
他面色如常应了,末了又关切问:“父亲的手臂可会不便?若是难以支应,我回去与伯瑾说说?”
霍温手筋是接续的,写字能行,但拿不起大刀,已经不是武将了。若那不祥预感为真,那大约是自己连累了父亲。
霍温摆手:“无事,武有霍洪,我和韩光为文。”
“那父亲若有不适,万万不可掩下不说。”
“嗯,伯瑾在,我怕是想多劳累也不行,无事的。”
伯瑾吗?
霍珹笑了笑:“那儿子就放心了。”
*
现在已经是中午,霍珩为了争取时间,下令申时初点兵,距今不足两个时辰。
霍珹需要亲自做的除了披甲,就是将手上正处理公务整理一下,方便交接。至于那些收拾行装的事,交给贴身仆役即可。
进门后,吩咐一声,他和霍温匆匆回了自己的书房。由于吕氏的去世,他手上正处理的公务没有太多,约莫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他一边往后院快步而去,一边问左夷:“公子和女郎呢?”
左夷经历过不少大事,乍闻主子出征时虽震惊,但也没露丝毫声色,闻言忙禀道:“小主子们好多了,今日已经能下床走动。”
阿彘和芽芽都病了,但他们依然不愿意离开灵棚,也是因为如此,荀太夫人不得不和吕氏娘家商量,让吕氏没有停灵太久,数日前已经下葬。
霍珹到了后院时,姐弟二人又抱在一起哭泣,乳母侍女苦劝,可惜效果不大。
“阿彘,芽芽。”
“阿爹!”
悲伤劳累让往昔玉雪可爱的两个孩子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见了父亲,他们眼泪决堤,立即站起往父亲方向扑去。
“啊!”
小身躯乏力,跑得又急,阿彘绊了一下,连带姐姐一起,齐齐扑倒。
众人大惊,忙抢上前去搀扶。
包括紧跟霍珹而入的左夷。
大家七手八脚扶起孩子,混乱中,左夷突然感觉到手里被塞进一个很小的物事。
他立即不动声色捏住。
第89章 传信
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前。
霍珹做了最坏的打算, 自己很可能已经进入霍珩的内应嫌疑人名单上了。
既如此,那他应该在严密的监视之中。
想起之前与荀续水榭上的碰头, 以及霍珩还愿意带他一同出征, 他不得不合理怀疑,监视就是这些天才开始的。
吕氏死得突兀, 终究是让人心生疑窦了吗?又或者是荀续那个蠢货在灵堂上微露端倪导致的?
原因不可考,多想亦无补于事,关键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不幸的是,在当初议定的计划中,霍珹留守邺城是很重要的一个先决条件, 他被调离,本来十足的成功率,如今只剩下六成。
幸运的是, 诸事已经议定,荀续也摆平了, 接下来霍珹即便不与这二人再有联系也无妨。
两者权衡,对霍珹也不知是好事坏事成功率虽低了,但他不必亲身上阵,也就不会有事败的危险。
霍珩如今仅仅是怀疑而已, 只要他不再动弹, 倘若计划真失败, 只要灭了荀续那边的口, 就可保大吉。
荀续密谋霍氏, 身边知情人必然极少, 只要干掉他最看重的几个心腹,就能不会有漏。
这事只能交给陈佩了,而且,霍珹也得告诉他自己的处境,以免他联系自己。
所以,霍珹必须再往南边传一次信。
知道很可能有人密切监视,霍珹也不是没有办法规避,毕竟这是他的家,他的地盘。
饶是如此,他亦十分小心谨慎,入了守卫严密的外书房,屏退下仆,在收拾公文并写下后续处理意见的时候,他夹杂着写了一封简信。
收进衣袖,他临出门前去了一趟恭房,在里头把简信撕小,扎成小小一团,捏在掌心,藏在宽袖下。
他正琢磨着该如何隐蔽地塞给左夷时,孩子摔倒,机会来了。
主仆二人非常默契。霍珹用身体遮掩,和左夷的手一擦即离,搂住两个孩子,一脸心疼地安抚道:“不怕,阿爹在哈,阿彘和芽芽都不怕。”
左夷和乳母侍女一样,见小主子无事离了,连忙恭敬站起。
霍珹先告诉儿女自己要出征,努力安抚了一番,他刚嘱咐诸人要如何照顾小主子,全妪就来了。
特殊时期,也不避讳了,荀太夫人要接曾孙曾孙女到身边去,以防仆役们照顾不周。
这样更好,霍珹放心了,拜托了全妪,又命乳母侍女收拾两小衣物,他只吩咐左夷两句,“约束家人,不得生事”,就匆匆回房披甲去了。
左夷毕恭毕敬应了,送罢两位男主人出门,又送小主子们登上去大宅的马车,他回头继续有条不紊地打点家务,到了戌正,他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用了夜宵,喝了点小酒,更衣沐浴,又看了会书,才屏退伺候他的下仆,上床歇下。
一切作息与平常无异,就连内室留的夜灯,也是最边缘的那一盏。
左夷闭目睡下,鼾声轻微,一如往日,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已到夜半,他才无声睁开眼。
他在被窝里将那封简信拆开,展平,悄无声息地挪上来。
他这个睡姿也并非随意的,侧身微微低头躺着,只要掀起小许被子,就能借床帐缝隙漏出的一线光亮,看见里头的简信。
油灯的光本来就昏暗,从床帐缝隙漏出来的更是朦胧,可左夷依旧瞪大眼睛,努力把简信上的略显潦草的字看清楚了。
霍珹简单说了他的怀疑,并嘱咐左夷,找个机会往南边传信,告诉陈佩这边情况,以及荀氏灭口的事。
一月内找到机会即可,兖州大战才开始,距离计划实施还有一段时间,不急。只是切记小心,他很可能已在霍珩的严密监视中,即使他本人离了邺城,也不可掉以轻心。
瞬间左夷的冷汗出了一身,他放轻呼吸,细细将简信看了几遍,直至牢牢记下,这才将其揉成一团,无声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
战讯来得很突然,从霍珩接报到决定出征,再到披甲出城点兵,夤夜赶路,不过就数个时辰的功夫。
晏蓉抱着咿咿呀呀的儿子闺女,一早送了夫君往前头去,中午他遣人告知她,他傍晚出征。
她领人收拾他的细软,和日常所用之物,堪堪打点停当,他回来穿了铠甲,就要立即出发了。
霍珩捏捏她的手,轮流亲了母子三人。
“黄陵毕泰是我的心腹,底细全无疑虑,我已招二人来嘱咐过。阿蓉,你遇事如有不决,可招二人进府说话。”
留驻的大将,霍珩已经琢磨了好些日子,那内应扑朔迷离,他特地嘱咐过双方,让妻子与二将互通有无,以防有变。
“嗯,我知晓的。”
晏蓉替他系好帅氅的,抚平领口皱褶,“我会照顾好祖母和阿宁虎头的,夫君且放心。”
时间差不多了,霍珩最后说一句,“记得写信给我”,就匆匆转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