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翠芝一想也是,就不坚持了,道:“要是真累了就别干了,我们家不缺这点工分。”
“哎,我知道。”蒋迎南道:“妈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吕青。”
前几天吕青在地里干活,一不小心把手给弄破了。一心想证明自己的吕青,想着轻伤不下火线,谁也没说继续在田里干活。然后伤口感染了,手肿得老高。去医院又是清创又是消炎的,反正这段时间是不能干活了。
一提起吕青,何翠芝就忍不住叹气。这媳妇哪里都好,照理说书读的好人也不会笨呀,可偏偏干的全是蠢事。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下工的时候,在床上躺了挺久的蒋迎南累的腰都挺不直了,磨磨蹭蹭的往家里走。还没走两步就被何建设给叫来了,蒋迎南愁眉苦脸道:“舅,有什么事不能吃过晚饭再说吗?我现在好累啊。”
何建党也穿着一身干活的衣服,道:“我累死了,吃过饭就要睡觉,谁有那闲工夫和你慢慢说?”
行行行,他是舅舅他有理,蒋迎南就跟着何建党去了他家。
何建党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张纸,道:“这是要送到县里去的报名表,你家是有两个人要考试吧?那回去让她们俩把表填好,明天拿给我,我送到县里去。”
蒋迎南拿着报名表看了两眼道:“舅,再给我一张呗。”
“啧。”舅舅瞪大眼睛道:“你以为这是厕纸呀?还再给一张?”
“怎么报名表不够啊?”蒋迎南问道。
“那肯定是不够的。”何建党道:“我们生产队高考的名额一共就这么几个,要考试的知青又那么多,一张都不能浪费。”
蒋迎南在何建党面前坐下,道:“那这样的话,你都打算给哪些人?”
“除了你家那两个,其他的就按照工分多少来给吧。”何建党叹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
桌子上有一个名单,蒋迎南拿过来一看,看见有些人名字后面打了个勾,看样子这些就是能拿到报名表的人。蒋迎南道:“这个杨秀家的那个朱勤,他都没怎么干活,哪里来的工分?”
何建党道:“他是没干,但是杨秀替他干了,工分都给了他,所以也在名单上。”
蒋迎南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只会靠女人的,他道:“要不把他刷下吧,再多给我一张报名表吧。”
“你要那么多报名表干什么?”何建党道:“上茅厕啊?”
“……舅舅,能不能不要三句话离不开茅厕。”蒋迎南道:“我自己就不能考吗?”
“你?”何建党看着蒋迎南,“你当初小学三年级就没念了,别浪费资源了,快走吧,你舅我忙着呢。”
“舅舅,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蒋迎南表情严肃道:“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我了。”
舅舅何建党面无表情道:“我每天都能见到你,根本没别过三日。”
“……”蒋迎南决定耍无赖,“你还记得上次有人从城里给我寄了很大一个包裹吗?里面都是书,我都有看书的,我是真要考。”
何建党嫌弃道:“你能看个什么书?你看的懂吗?”
面对这样不遗余力贬低自己的舅舅,蒋迎南心累的不要不要的,他道:“我看不懂但秋凰看得懂呀,她都教了我好几个月了。”
“真的?”何建党有点心动的,要说吕青和叶秋凰就算是媳妇,那也不算是最亲的。但蒋迎南不一样啊,他是亲姐姐的大儿子呀,他要是考上了大学,那也算是他们家出了一个大学生了。
这可是大学生啊,出来之后是直接分配工作的,不比在农村里种一辈子田有出息?
何建党道:“你说真的?没骗我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舅舅你?”蒋迎南道:“家里人我只有舅舅你没有骗过。”
“哦……”何建党端起了茶杯道:“就是说其他人全骗过咯。”
蒋迎南:“……嗯。”
蒋迎南拿了三章报名表回去,杨家那边就被何建党给拒绝了。
为此杨家一家都跑到何建党家来理论,何建党坐在长板凳上,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盖,道:“我早就说过了,要按工分来拿报名表,你看看朱勤,这一上半年就没出过工。”
杨秀道:“我不是把我的工夫给他的嘛,这还不够呀?”
“谁的工分就是谁的工分。”何建党一脸刚正不阿道:“不能给来给去的,朱勤有你给工夫,那其他没结婚的知青怎么办?真要把报名表给来朱勤,那对其他知青来说不公平。”
这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振聋发聩,不仅堵住了杨家人的嘴,还让全生产队的人都视书记何建党为偶像。
党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好干部,就是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公仆。
好公仆的外甥拿着三章报名表喜滋滋的回了家,吕青还在床上躺着,叶秋凰在厨房帮忙。蒋迎南自己先回了房间,把自己的那张报名表给填了。
他还想给叶秋凰一个惊喜,虽说自己这些日子都有看书,但都是瞒着叶秋凰的。叶秋凰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也要参加高考,之前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提过一句,叶秋凰也以为是在开玩笑。
他就想知道,到时候录取通知书一起寄来的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
写完之后他就把自己的报名表给藏了起来,然后拿着另外两张报名表下了楼。
叶秋凰正端着汤上桌,蒋迎南就道:“先别忙,带妹去把吕青喊下来,我有事要说。”
蒋带妹也不问什么事,立马就上了楼把蔫了吧唧的吕青给弄下了楼。
吕青左手肿的好高,上面还涂着药,味道刺鼻的很。自从这样了之后,她整个人都没精神了。
蒋迎南把那两张报名表拿出来,何翠芝看了一眼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高考报名表。”蒋迎南道:“吕青秋凰,你们两个把表填一下,明天我要拿去给舅舅呢。”
叶秋凰很高兴的道:“我去拿笔。”
两人把表填好之后,蒋迎南把报名表收起来道:“秋收之后就要考试了,要好好努力呀。秋凰要不你就别上工,在家好好复习吧。”
“那不行。”叶秋凰对着蒋迎南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干活的,不耽误复习。”
叶秋凰是个心里有谱的人,蒋迎南不担心她,她对吕青道:“你呢?这两天看书了吗?”
吕青举起了自己那只蒲扇大的手,眼泪汪汪的,答案如何不言而喻。
蒋迎南道:“你有病的是手,又不是脑子,在家又不干活还不看书,你是想上天啊?”
蒋带妹立马把自己媳妇搂着,道:“大哥你凶什么?小青她不舒服。”
“还有你,你媳妇不努力你就不会在旁边说说她?”蒋迎南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是不是皮痒了?妈笤帚呢?是我来打还是我们俩一起打?”
蒋带妹吓的小脸煞白,忙道:“看书看书看书,我一定说她让她看书。”
一对小夫妻搂在一起面无人色的瑟瑟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呢。
几家欢喜几家愁,蒋家这边是欢欢喜喜的准备考试。杨家那边就是一片愁云惨淡,因为没弄到报名表的事,知青朱勤在家里发了老大的火。杨秀去劝他,还被他打了一下。
这下子可就捅了马蜂窝了,杨家人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只不过一直指望这他能考上大学带杨秀去城里过好日子,所以才一直容忍他。这下他脸考试的机会都没有,还在家里牛逼的不行,可把杨秀哥哥气坏了。
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顿胖揍,朱勤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打得过杨家老大这个干农活的汉子?几下子就被打倒在地,除了惨叫什么都不会。
杨秀一开始还去拉,被杨秀妈给拦住了。就眼睁睁的看着朱勤被打的惨兮兮的,杨秀爸爸看了一会儿道:“这打成这样,这几天不能下床了吧?”
杨秀哥哥冷笑道:“不干事的废物,不下床就不下床,家里又不缺他这个人。”
家里人除了杨秀,看着朱勤被打,全都心里快意。杨秀抹着眼泪把朱勤扶到床上,打热水给他擦身。
朱勤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一边任杨秀伺候他,一边满脸怨恨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害人精,要不是你我再过不久就能考上大学我就能回城了……”
杨秀流着泪道:“别说了,明天好好上工,赚了工分就能去考试了。”
“明年?还要一年?”朱勤痛苦的道:“要不是你这个害人精,我根本就不用再在这里受一年的哭。”
“你别这么说。”杨秀道:“我陪着你,不管你回城还是在乡里,我都陪着你。”
“你说实话了吧?你终于说实话了吧?”朱勤低吼道:“你就是想把我一辈子绑在你身边,你肯定早就知道工分不能代替的事,你是故意这么干的吧?”
杨秀一只手捂着小腹,另外一只手去拉朱勤,“你消消气,我们一家人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嘛。”
“不一样!”朱勤尖叫一声,把杨秀拍到了一边去,翻了个身在床上不理杨秀。
杨秀站了起来,擦了把眼泪。忽然她皱了皱眉头,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朱勤,有无限的委屈不知道该怎么说。
杨秀妈在外面喊:“杨秀啊,去山上弄点松毛回来,家里没引火的松毛了。”
“哎!”杨秀道:“这就去。”
她去山上弄了松毛,挑着松毛下山的时候,正好看见隔壁村的蒋带妹背着背篓和他媳妇一起下山。
他媳妇身上什么都没背,两人一边走一边笑,看起来好开心的样子。过来一会儿他媳妇撒娇说走不动,蒋带妹就把背篓背在胸口,让他媳妇爬上自己的背,乐颠颠的背着媳妇就下山去了。
一滴眼泪掉了下来,杨秀伸手擦了把眼睛。哪里想手上沾了灰,一擦就把灰弄到眼睛里面去了,不仅没擦掉眼泪,反而把眼睛刺激的眼泪哗哗往下流。这么着走了两步,她觉得肚子有点疼,就蹲下来缓了下。
等不那么疼了就又站起来挑着担子往前走,就这样走一截歇息一截,她把一大担子松毛都挑回了家。这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全是被汗水浸湿的。
第七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蒋迎南就把那三张报名表送去给了何建党, 何建党拿着那三章报名表,看了又看, 最后道:“你小子要是考不上, 媳妇怎么办?”
蒋迎南笑道:“舅舅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媳妇跑不了的。”
这些报名表由何建党统一收集起来, 然后拿到县里去报名。准考证会寄到生产队, 这年头高考都没有照片, 很多地方都出现过替考的事情。不仅这样, 还有考完之后被人顶了分数上大学的。
蒋迎南还好, 上面还算有人,这种事情不怕发生到自己头上。有些没权没人的考生, 就只能听天命了。
隔壁生产队的柯招娣家, 费了老大的劲也搞不到一张报名表。他们生产队的书记和何建党一样, 都是打算按照知青工分来给报名表的。但是闻雎和柯招娣都不出门,怎么可能有工分?
没工分家里又没人, 还没钱, 想要和这么多知青竞争报名表几乎是不可能的。
闻雎冒着生命危险下山, 这么长时间忍受白眼和奚落, 就是为了能考上大学,好离开这里。可是现在连个考试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嘴上没说, 可却整宿整宿睡不着, 急的都快秃了。
柯招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知道闻雎心里压力大, 可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她想是自己把他害成这样的,难道他们两个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吗?
白天村子里的人都去地里干活,柯招娣在家做饭。做好饭之后家里人还没回来,她想了想进屋对闻雎道:“我上山弄点柴回来,他们回来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闻雎道:“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就弄点松毛。”柯招娣道:“一会儿就回来。”
蒋迎南脖子上头上搭着毛巾,头上还带着草帽,整个人全副武装的走在路上,绝不给太阳一点可乘之机。叶秋凰走在他边上,也是一样的全副武装,她决不允许自己比男人黑。
两人正准备回去吃饭,一边走一边说话。蒋迎南骚话不断,叶秋凰不时被说的羞红了脸。
正走着忽然一颗石头砸上了蒋迎南的脚,蒋迎南眼睛一眯,往四周看道:“是谁在偷袭我?”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树底下的柯招娣,“……”
叶秋凰是久闻柯招娣的大名,可也从来没有见过人。这下一见柯招娣,她根本不知道是谁,就拉了拉蒋迎南的袖子道:“谁啊?”
蒋迎南嘴巴动了一下,道:“前妻。”
叶秋凰:“……”
两人尴尬对视一眼,叶秋凰看着柯招娣,女人见女人尤其是这样关系尴尬的女人,第一就是要打量对方。看着柯招娣拿消瘦的样子,叶秋凰并没有起到什么怜悯之心。她现在的思想很奇怪,一方面觉得还好柯招娣跟人跑了要不然她和蒋迎南就没有机会,另一方面又想蒋迎南这么好你还跟人跑,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过作为一个知识女性的骄傲,她干不出来那种限制蒋迎南行动的事情,她就道:“她有话和你说吧,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哎,好。”蒋迎南想了想回头对叶秋凰笑了一下道:“没有吃醋吗?看来还是不够在乎我呀,我真伤心。”
叶秋凰立刻满脸绯红,狠狠的瞪了蒋迎南一眼。
叶秋凰是第一次见柯招娣,柯招娣却不是第一次见叶秋凰了。这次她看着叶秋凰,对方长的好又是城里来的知青,自己和她一比真是哪儿哪儿比不上。柯招娣一瞬间自卑的厉害,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这一看不好,鞋子上还有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