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范无救来到“黑环”内部的时候, 就看见一个长得白白嫩嫩特别可爱的小男孩正张大眼睛看着自己,那目光中有好奇有不解,但确实并没有看见恐惧。
而且这小孩看起来还有点儿眼熟。
“你们是谁呀?”夏棋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似乎正在反复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两位黑白无常,接着又歪了歪小脑袋,有些疑惑地说:“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当然, 毕竟咱哥俩也是很有名气的。”作为兢兢业业工作了好几百年的阴间著名鬼差, 范无救对自家两兄弟在人类当中的影响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你们是不是给饼干做过广告呀?”夏棋还是很好奇地看着范无救,“就是辣个黑白配……”
“你记错了!”
范无救被夏棋的那一双大眼睛盯得有些发毛,直接拿着手里的哭丧棒就冲了出去,只来得及对兄弟叮嘱一句说:“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出去把这群小鬼解决了!你在这里等着!”
黑白无常两兄弟分工明确,黑无常范无救比较擅长这些动手动脚的工作, 而白无常谢必安则更适合留在这里帮助那个校服女鬼支撑“黑环”。
只不过等范无救冲进鬼群,直接一棍子敲得一排鬼物魂飞魄散之后, 就隐约听见那个小男孩在身后对谢必安说——
“叔叔,你们是什么关系呀?你们穿的衣服好像哦!老妈说穿成这样不是亲子装的话,有可能是情侣装哦!是不是买错衣服了呀?”
“……这是我们工作的制服。”白无常一边帮助校服女鬼构建黑环, 一边眼角跳了跳,“我们只是兄弟。”
“两兄弟?就是哥哥和弟弟吗?”夏棋一脸好奇。
“算是吧……”谢必安专心致志,都没有回头看一眼问题一大堆的小孩。
“有弟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夏棋下意识地将刚才冲出去的范无救代入到了弟弟的角色当中,“会抢你的东西吃吗?晚上会踢你被子吗?会把老爸老妈抢走吗?老妈会不会更爱弟弟呀?”
“这是谁家的孩子,领回去!”
谢必安刚忍不住说了一句,就第一次回头看见了正眨巴眨巴眼睛顶着自己而且还一脸好奇的夏棋。
“你不是夏家的孩子吗?!”谢必安满脸诧异,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位前任鬼王大人不顾一切地要赶过来了。
自家孩子就在这里,哪能置之不理?!
黑白无常跟着白不语在云河市住了七年,就算范无救没有记住夏棋的模样,谢必安也已经记住了。
然后视线移动,谢必安又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夏竹卿。
哟,这一大一小都在呢!
白不语赶到的时候,夏棋小朋友正和谢必安大眼瞪小眼,完全看不出害怕的样子。
但在白不语看来,这所学校所面临的情况却绝对不能算是乐观。
上百个……不是,整整上千个鬼物密密麻麻地挤在实验小学的校园里。
小学的操场并不是很大,所以就算新旧两个操场加在一起都很可能挤不下那些鬼物!
白不语甚至可以看见有几只鬼层层叠叠地攀爬在一起,像是长着几只手几只脑袋的怪物一样张牙舞爪。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鬼物显然并不是什么强大之辈,所以拿着哭丧棒的黑无常一路横扫,轻而易举地打扫出一条空荡的路来。
看起来似乎没有一只鬼物能够阻挡范无救的攻势,但这也只是一开始……
白不语准备走进鬼群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范无救的清扫动作开始一点点减慢。那并不是因为范无救累了,也不是因为范无救的动作变慢,是因为他所面对的敌人开始变强!
白不语也看得出来。
当操场上那些鬼气非常稀薄的小家伙被哭丧棒打散之后,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鬼物从半空中那个黑色漩涡中涌现出来。
而这一批出现的鬼物……有着和上一批完全不同鬼气,他们甚至可以使用鬼气抵挡范无救的攻击。
这也是为什么范无救的攻势会变得越来越慢。
“必须让这些普通人类都离开。”白不语控制着鬼气的外放,恰到好处地让周围那些麻烦的鬼物无法近身,就这么在其他人注意到她之前,走到了范无救的身边。
现在周围乌压压地围着一堆种类各异的鬼物,身穿一条普通白色裙子的白不语身在其中可以说是完全的不显眼。
而范无救看见这位前任鬼王大人到来之后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就连手下的动作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急迫,那根哭丧棒的挥动也渐渐变得行云流水起来。
“我们应该还应付的过来。”范无救说这话,倒不是因为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而是因为现在学校里的那些人类已经被鬼军包围在正中心,想要离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除非白不语愿意出手。
“事情有些不太对。”白不语和上次在纸扎人的小树林里一样,将自己的鬼气灌入实验小学的操场地下,并且在鬼气彻底蔓延开之后瞬间使其迸发而出!
那一刻……站在黑环当中的人类可以清楚看见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的鬼物就像是被突然烧成了灰烬一样,瞬间灰飞烟灭。
黑色的鬼气在操场上蔓延开,那污浊的色彩使得众人无法看清操场上的情景,也无法看见和范无救站在一起的白不语。
但没等那些黑色的鬼气散开,又一批新的鬼物从黑色的漩涡中冲了出来!
而且这些鬼物看起来更加强大,其中有几个甚至已经将近百年!
“事情的发展有些奇怪。”白不语皱了皱眉,“虽然是我们主动出击没错,但这里出现的鬼物也太多了吧?难不成这个厉槐不打算把自己手下的鬼军留到和地府的大战了吗?”
白不语记得之前遇到的那只鬼曾经说过,厉槐准备用鬼军侵占地府的土地,并且以此作为荣登“鬼王”宝座的筹码!
“如果在这里让所有的鬼军牺牲掉的话,是否太过得不偿失?”白不语和范无救一起在黑色的鬼气当中穿行,一点一点向黑环所在的位置靠去。
所以当白不语出声询问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站在了谢必安的附近。
“怎么说,也得把最强的势力留到最后的大战不是吗?”白不语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大的黑色漩涡,总觉得还会有一些更加麻烦的东西从漩涡中冲出来。
“说不定这就是最后的大战了。”谢必安一阵苦涩,“其实我们也知道厉槐的打算,那个恶鬼头子的想法并没有错……失去阎王的力量之后,我们地府也算是不堪一击,连一只普通的牛头傀儡都能偷走阴间的两件至宝。”
白不语逐步退入黑环,一抬头就看到了丈夫夏竹卿的脸。
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们究竟在经历些什么。
人们总说“不知者无畏”,所以以前白不语总觉得夏先生能够在鬼气森森的鬼域当中露出那样平静的表情,是因为他对非人类的世界一无所知。
但这一次,白不语这突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卿卿?”白不语握住了夏竹卿空着的那只手,表情非常认真地问道,“你该不会……都知道吧?”
白不语还是小心谨慎地设下了一个套,她并没有直说夏竹卿应该知道些什么,而是想要通过这个问题了解自己丈夫究竟知道哪些事情。
“什么?”夏竹卿反问了一句。
夏竹卿父子的睫毛都很长而密,眨眼睛的时候看起来特别漂亮,甚至因为光线的关系而投下扇影。
“……”
看白不语迟迟没有接话,夏竹卿才缓缓说道:“你是指……我娶了一位非常特别的女性这件事吗?”
夏竹卿的表情莫名地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没有露出哭或者笑这样明显的情绪,但脸上却好像隐约间多了一丝认真。
“是因为上次在酒店里的事情吗?”白不语还没有忘记自己上次释放鬼气的时候被夏竹卿抓包这件事情,所以觉得自家丈夫一定是因为那一次才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却没有想到夏竹卿竟然摇了摇头,低眉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才说:“夏棋已经六岁了吧?”
“……”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还是会尽可能地去了解自己的妻子。”夏竹卿一只手牵着儿子,一只手牵着妻子,所以无法腾出手像往常一样为妻子梳理有些凌乱的刘海。
“更何况当年你怀了夏棋之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啃我几口。”夏竹卿看着妻子的眼神有些委屈,“而且有时候半夜你还会起身,嘀咕着想要去抓几只鬼再放点血给儿子补身,我只得将你抱着入睡。”
“不过每次天亮之后,你便会忘了夜里发生些什么。”
“……”白不语愣愣地听着夏竹卿叙说。
对于夏先生刚才所说的那些事情,前任鬼王大人真的一无所知!
所以说……
白不语自认为自己成功得伪装成了普通人类,已经完全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但实际上如果不是夏先生的阻止,早在六年前她就已经变成四处放血的大魔王了?!
第69章 红线
夏竹卿虽然沉默寡言了一些, 但也总有过年轻青涩的时候, 而且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年轻的时候其实是四肢会比大脑更先动起来的类型。
所以当年夏竹卿和棋友在云河大学的湖畔摆桌下棋时, 他看到了某个一袭白衣的女孩站在湖边, 晨风吹拂, 青丝微扬。
虽然对方有着精致的侧脸, 但夏竹卿当时注意到的……
应该是对方那种下一秒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感觉,而那微起涟漪的湖面就好像是对面异世界的大门一样。
那一刻,夏竹卿直接就站起身,将身体微倾向前的“女孩”直接扑拽倒在湖边的草地上,他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对方可能想要跳到湖里去!
但下一秒,夏竹卿就看见了对方略显诧异的表情。
是他误会了?对方并没有想要跳湖?
夏竹卿很快就知道自己误会了一些什么, 只是当时一时语塞, 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想了半天,最后夏竹卿脱口而出的竟然是——
“想要下盘棋吗?”
“……”
夏竹卿很难描述当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几年过去之后他也只能说自己依然记得当时棋子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种眼神和第一次看见密密麻麻棋谱的夏晓菊差不多,都是茫然而不解的。
没错,当时那个被夏竹卿误以为要跳湖的“女孩”就是来到人类世界后偶尔回到没人的地方发呆平复煞气的白不语。
也许普通的女孩在听到那样莫名其妙的邀请之后会选择转头就走, 但也正是因为那个女孩是白不语,所以她竟然真的在棋盘边上坐了下来, 看着棋子的眼神也并不陌生,显然对这种黑白色的棋子有所了解。
只不过坐下之后,白不语还有些困惑地问了一句:“下棋也是人类重要的礼节吗?”
当时的夏竹卿并不是很理解白不语说这句话的意思。
但只是几秒钟之后, 夏竹卿就发现这位和自己对弈的“女孩”其实压根就不懂围棋。
虽然白不语脸上的表情很自然,但她所持的黑子每一步都走得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出任何章法路数,简直像是小孩子在棋盘上摆着玩一样,夏竹卿研究了很久才敢肯定地说对方可能确实不会夏棋。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在下棋的时候露出了很轻松的表情,好像这一盘棋下得非常高兴一样。虽然对方并没有露出什么笑容,但双眼却比之前有神很多。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即将回到天空的织女被牛郎留在了人间,被人间的美景吸引后,慢慢流露出了带有人类感情的表情。
夏竹卿当然不觉得自己是牛郎,因为在他看来传说中的牛郎只是强留织女的自私鬼,所以他只是一边继续摆棋子,一边用余光看着白不语。
这可能是夏竹卿唯一一次心不在焉地下棋。
因为这盘棋和坐在对面下棋的人都很特别。
她真的很好看,比夏竹卿以往遇见的人都要更好看。
这种好看并不只是因为容貌,更是因为对方融于言语举止间的每一分魅力。
当初的夏竹卿只是这么看了一眼对方,下一秒就听见对面初识的“女孩”说了一句——“我赢了。”
赢了?
夏竹卿诧异地看向眼前的棋盘,接着就看见纤细白皙的手指正将五颗黑棋子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条线。
夏竹卿随之又听到了一声轻笑,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对面的女孩第一次露出笑容,那在当时看起来还显得有些生涩的笑容,却能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柔和。
“你们人类下棋也都这么弱吗?”
“……”
“输了。”迟疑片刻之后,夏竹卿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当时一直站在旁边的棋友都看呆了。
在以往的下棋经历当中,无论夏竹卿是认真下棋还是放水,他都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承认自己输,毕竟只要他不想输,他就不会输。
沉默的背后,也是属于夏竹卿的信心。
但鬼使神差的,那个时候的夏竹卿竟然会当着将围棋下成五子棋的“女孩”的面承认自己输了。
真的很奇怪。
后来……
后来夏竹卿就目送着那个女孩转身走了。
至今夏竹卿都还记得那个站在一旁的棋友不知道为何恨铁不成钢地对他摇了摇头,甚至还对他说:“指不定哪天你会后悔自己没有追上去问个名字。”
年长许多的忘年交棋友那会儿其实已经患了重病,身体情况极为不佳,虽然动作看起来很利落,看着依旧硬朗,但脸色和唇色都非常苍白,却还是莫名地露出了无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