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将女孩抱了起来,她闷声不响,然而血淋淋的手上拿着瓷片,朝着躲在一边的苏恭丞割去。她像一头蛮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但却没有挣脱桎梏。
就像她从一开始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就被她的人生禁锢了一样,她无力、懦弱、无能,她拼了命的去摆脱,然而最后她却从一个桎梏,进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圈套里。
别人的人生或璀璨辉煌,或平淡温馨,为什么只有她的人生充满了晦暗与荆棘。
手上的瓷片掉落,女孩突然脱了力,她从男人的怀中滑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苏秋子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以前用阳光和积极压抑下去的愤懑和不满,最后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变成了委屈和不甘,她本不该承受这样的人生。
即使扮猪吃老虎地伪装自己,而骨子里,她也不过是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大学毕业,初初入世,遭不住这样的变迁。
脑中轰鸣,苏秋子最后被何遇送去了医院。在医院,一个神色冷清的男医生给她处理了伤口,处理完了以后,诊疗室只留下了她和何遇。
黑漆漆的夜晚,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外面是平车滑过的声音,像是碾着她的脑子滑过,苏秋子手上缠着纱布,现在倒安静了。
当时去苏家,也不过一时的血气上涌,二十多年的黑暗一时爆发,需要有宣泄口。而现在宣泄完了,她恢复了理智。
“你怎么在那儿?”苏秋子开了口,原本清甜的女声,现在带了些疲惫的沙哑。
何遇坐在病床前,他看着苏秋子,深沉的双眸深邃如海,他褪去了他的温柔,她向来是看不透他的。
“你没接电话。”何遇道,停顿半晌,说:“我就知道你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顺骋集团破产,集团董事长苏恭丞深陷谋杀发妻案,这个消息原本是要明天清晨公布的。二十几年前的事情若是提前曝出来,苏恭丞被抓,但集团仍然握着建材市场资源,宋家也会尽快培养接班人接手,不好下手。所以,何遇需要时间实施计划让顺骋集团破产。
苏恭丞被抓,集团破产,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等到了这个时候,宋家也是强弩之末,最后建材市场重新回到何氏集团。
所以从去年两人结婚开始,何遇就已经布下了局。他娶她是为了和苏家合作,套住顺骋集团。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她,利用她母亲的事情控制舆论导向。
她自始至终都是何遇的棋子,一直被他用到现在,完成了她的使命。
身为一颗棋子,是不需要知道事情的背景是如何的。何遇没有告诉她母亲的事情,并不是不信任她会把这件事情告诉苏恭丞,而是不信任她在知道这件事后会对苏恭丞表现出恨意,从而影响他的整个计划。
他了解她,所以今天晚上联系不上她时,他就驱车来到了苏宅,拦住了要杀了苏恭丞的她。
何遇一向如此,他做事的准则是只管目的达到与否,并不管过程中发生的任何事。比如一开始和她看电影时,遇到前面剧透的两个女生,他不管女生是否对错,只想让她们闭嘴,所以他送了她们一盒爆米花。
在何遇的思维里,她母亲的事情,等在顺骋集团那边铺设的线走完,苏恭丞早晚会被捕,她也早晚会知道她母亲是被父亲所杀。这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早知道晚知道好像对她的未来并没有什么影响。
苏秋子有些心灰意冷,她心灰意冷的不是何遇这么想她,而是她仔细想了想,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她一开始就做好了被何遇利用的准备,但她从没有想过是被这样利用。甚至在她告诉他,她和洛帆的事情,甚至在他爷爷说她母亲的时候,他都没有跟她说过她母亲的死另有隐情……这样一想,他爷爷也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的话,他断然不会那样对待她。而爷爷后来对她友好了些,也不过是因为何遇喜欢她。
苏秋子在洛帆给她打电话时,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一片。她现在冷静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冷清透彻了。
手仍然没什么感觉,苏秋子和何遇说:“我知道你有你的做事准则,这件事情谋划了这么久,不应该因为我这个变量而功亏一篑。”
“事情都过去了,对我未来也确实没什么影响,但我心里过不去这一坎。你可能不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对我代表了什么,并不仅仅是别人对我的恶意,和洛帆拒绝我让我难过。我背负着这个罪恶,还想过如果我一生都要背负罪恶而活,这人生不如不要。我没跟你说,因为这件事我自杀过。”
“我们暂时先分开吧。”苏秋子说。
第49章
何遇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
而建材市场被分走二十多年, 何氏集团受到重创, 当年爷爷被气到吐血病危,甚至现在还有后遗症, 近几年身体更是大不如前。
那年他才五岁。
爷爷病危,母亲再嫁,父亲出走, 何家只有一个他一个五岁的儿童, 若是当年爷爷去世,整个何家就只有他自己了, 他得把何家扛起来。
他记得当年在医院的恐惧,也记得爷爷对他说的话。
仇要报,何氏集团的东西,也必须要拿回来
“你爸不作为, 爷爷就只有你了。”当年还未衰老的爷爷,用苍老的声音这样对他说。
他按部就班地长大, 出国,留学, 回国, 在当年肇事司机出狱后, 他就联系上了他。一切在一开始就紧锣密鼓的做了安排, 计划早就制定好了。他要拿回属于何氏集团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错。
娶苏秋子是计划内的事情, 如果苏秋子觉得两人合适, 在收回顺骋集团后, 他会继续与她做夫妻,两人相敬如宾,他会敬她护她,让她和普通家庭的妻子一样幸福。如果苏秋子觉得两人不合适,这件事情结束后,他会和她离婚,给她充足的物质保证,然后放她走。这一切,都看她的意愿。
而爱上她,却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何遇不知道自己还有爱上别人的能力。
他是何家的继承人,而后,他才是何遇。爷爷身体不好,父亲不知所踪,何家就只有他一个人,他这一辈子是只属于何家,不属于他自己。
可是和苏秋子相处下来,他却觉得动心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或许是在他抱着她骑马的时候,或许是在她送他生日礼物的时候,或许是两人在涂成广场一起跨年的时候,或许是在医院的小报亭旁,他拿掉她脸上的面具低头吻她的时候……
她从小母亲去世,承受着母亲被诬陷后别人给她的冷眼嘲讽,承受着父亲的冷漠和继母继妹的欺负。
她不比他幸福,但她积极向上,活得鲜活生动,灵气热烈。
这样的女孩,他怎么能不爱她。
而他最后还是伤害了,即使爱上她,他还是先把自己当成何家的继承人,再把自己当成何遇,所以他一直没有告诉苏秋子她母亲的事情。
他并不认为他是正确的,也从未替自己辩解过这件事情苏秋子早知道晚知道对她都没什么影响。
他知道自己要承担这次错误的决定而带来的后果,但当苏秋子说出两人暂时分开时,他眸光一抬,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他心跳快了些,一向从容不迫地掌控着全局的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慌乱。
可是他是尊重苏秋子的,她一直没让他说话,代表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他什么都没有说。两人面对面坐着,她坐在病床上,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他双手支撑在她的身侧,手指骨节渐渐收拢,泛白。
电话打来,顺骋集团乱成一团,现在是何遇回去收拾残局的时候。他没有接电话,苏秋子看着他,叹了口气,说:“你走吧。”
何遇看着她,半晌没有动作,直至电话铃声结束。但他向来是拎得清的人,他失去的已经失去了,他得把得到的抓住。而且失去的,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就这样失去了。
“你在家里住,我这段时间会住在何宅。”何遇开口,他嗓音低哑,眉头微微蹙着,等待着她的回答。
而最终,苏秋子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她说:“我住我自己的房子,今天晚上我回去收拾。”
心口微微一窒,何遇想开口问,却没有问出来。苏秋子说暂时分开,她想思考,在思考没结束前,他贸然问,或许会得到更决断的回答。
“你手伤了,没法开车,司机在楼下,我让他送你回去。今晚先在染枫公馆住下,我不回去。”何遇说完,对苏秋子道:“秋子,对不起。”
苏秋子下颌一颤。
何遇说完后,起身出门。年轻的医生站在护士台那里,在何遇过来时,他递了药给他,淡淡地道:“手这几天不能沾水,定时来换药,这些是药。”
“你直接给她吧。”何遇说。
年轻的医生略一抬眸,何遇神色恢复如常,而这人向来擅长隐匿自己的情绪,比他还要擅长。医生没多问,他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只道:“行。”
诊疗室很安静,苏秋子发了一会儿呆。她闻着消毒水和何遇身上冷冽的香水混合味,脑子又乱了一会儿,最后索性没有想,起身出门。
在出门时,碰到了刚刚给他收拾伤口的医生。这医生身高和何遇差不多,但更瘦削一些,长相清俊,气质清冷,一双眼睛漆黑淡然,仔细一闻,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香气息。
年轻医生叮嘱她按时来上药,并且交代了她服药的事情,最后,他问了一句:“喜欢猫么?”
苏秋子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点了点头,说:“我没养,对伤口没影响。”
“嗯。”医生点头后,没再说话。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份了,苏秋子出去的时候冷得她打了个颤。她刚一出门,何遇的司机就来接了她,应该怕是接空了她。本想拒绝,但又不想让他难做,最后还是被他送去了染枫公馆。
何遇今晚果然没有回来,苏秋子收拾了东西,带着去了她的小公寓。她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没有多费劲。其实从一开始,苏秋子就知道她会离开,并没有添置很多东西。她现在手上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何遇说他不会跟她离婚后添置的。
苏秋子既然说了,就没有婆婆妈妈,收拾完东西后,开车带着东西去了她的小公寓。最近元旦晚会彩排,小公寓离着电视台还近。
何遇足足忙碌了五天,才将残局收拾干净了。苏恭丞被捕,证据确凿,宋家救人无望,索性没救。宋伊筠盘点了顺骋集团,最后何氏集团将其收购。收购完以后,宋家松手,被分割出去二十几年的建材集团被何家重新收回囊内。
收回以后,和何氏集团合作继续,他将顺骋集团做了调整。顺骋集团仍旧掌控建材集团,但独立于何氏集团之外,也就是说它并非何氏集团子公司,而是完全独立的。
做完这些,何遇去了一趟何宅,和何逢甲商讨过后,拿了最终的方案,回到了染枫公馆。按了密码,何遇推开了门。
现在是晚上十点,推开门,房间内漆黑一片,没有灯光,也没有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他的人。何遇眸光微沉,他没有开灯,将门关上后,直接去了卧室。
卧室空无一人,漆黑的房间,窗边照射进一点清冷的月光。即将元旦,窗外冷风呼啸,室内没有一丝温暖,家里的智能系统没开,空气都是冷的。
何遇到了床边坐下,伸手勾开了领带。修长的腿微微弯曲,他因为忙碌而被他压制下的不安和忧虑重新弥漫开来。
暂时分开,分开多久?
他没有对不起何家,没有对不起爷爷,但最终还是对不起了苏秋子。她离开是她的选择,他尊重她的选择,可是仅仅想到“她离开”这三个字,他的胸口就窒闷了起来。
何遇轻叹了口气,他躺在了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在无人的时候,斯文儒雅全然不见,他的眼睛和脸上,终于表露出了悲伤。
苏秋子的小公寓还是挺方便的,这套小公寓外面就有各种小吃店,离着公司很近,开车五分钟就能到。
这几天忙碌着元旦晚会,苏秋子都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何遇没有联系她,估计他也和缪华苓打过招呼了,所以这几天,没有任何人打扰她。
他向来是那么事无巨细。
这几天,苏秋子安静下来的时候,也有想过很多。
她要和何遇离婚吗?即使当时最生气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离婚,只想暂时分开,她在想一想。想完之后呢?原谅吗?迈不过去这个坎。不原谅吗?就这样离婚吗?
何遇没有出轨背叛她,也没有对她未来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然而他就睡在她的身侧,却把一个关于她且让她痛苦的秘密隐藏了那么久。
最温柔的人,往往最疏离,你能走进他的心里,然而他行事作风并不会改变,他有一套自己的处事风格,一时难以改变的。
这是婚姻里的矛盾,也是她和何遇之间的感情裂痕。怎么解决?让何遇改。何遇会改吗?而改过之后,她会相信吗?
在某天中午她在彩排的时候,洛帆从侨城回来,给她打了电话,说想见一面。苏秋子答应了,两人约在了电视台楼下的那家咖啡厅。
洛帆依然是寸头,穿着牛仔裤和派克大衣,他今年二十五岁,五官英俊硬朗,然而眉宇间却满是沧桑。苏秋子去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出神。
如果当初知道父亲是被谋杀,他们家会得到苏家的抚恤金,他母亲也不用死了,而他的生活轨迹也与现在完全不同。
其实这件事情里,最悲惨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洛帆。
苏秋子过去的时候,洛帆回过神来,在看到她之后,他眼睛里浮上一层笑意,竟然淡淡地笑了起来。
兴许是读了警校,做了刑警的缘故,他身姿挺拔,笑起来时依然带了一种少年气。脖颈微歪,下颌线线条流畅,他本应是个有着大好前途,意气风发的男人。
“喝什么?”洛帆问道。
“美式咖啡。”苏秋子回答。
等到服务员端了美式咖啡过来,苏秋子没有加糖,喝了一口。苦涩充斥满口腔,她微微蹙了蹙眉。
“你以前喜欢吃甜的。”洛帆看着女孩蹙起的眉头说道。
苏秋子抬眸看他,道:“中午没得休息,过会儿还得打起精神彩排。”
“最近没睡好?”洛帆问道。
苏秋子茶色的眼睛四周,浮着淡淡的黑眼圈。也是,这样的事情发生,最难过的应该是她,她从一个局里跳出来,又陷入了另外一个局里。
但她并没有点头,只道最近工作太忙。两人闲聊了两句,洛帆指了指刚刚他看着的方向,说:“我们以前去那里玩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