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华亭——蓬莱客
时间:2019-01-05 10:45:35

  “冯公子,我实话和你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就我而言,我极其反感你刚才那样的行事!要是还有下次,不好意思,就算你给数学系捐了钱,我恐怕也要重新考虑执教的问题了!”
  “孟小姐放心!我发誓,仅此一次!绝不会再有下次!”
  冯恪之一口答应。
  孟兰亭盯了他一眼,终于勉强压下怒气,收回目光,看着前方,冷冷地说:“走吧!”
  “收到!”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声音显得很是快活,迅速直起了身体,忽然顿了一顿,孟兰亭感到他又弯腰凑了过来,在自己耳畔说:“刚才真的是我不好。还疼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入耳竟然还感觉到了几分温柔。
  孟兰亭迅速看了他一眼。
  他的两道视线,竟落在自己的胸前,顿时又羞又恼,飞快地侧过身,背对着他,怒道:“关你什么事?你给我开车去!我要回了!”
  “好!好!马上!马上!你千万别气——”
  冯恪之赶紧举起两手,直起身体后退,没留神车门,“砰”的一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车门上方的框上。
  “我操——”
  他一下捂住后脑勺,痛得冒了一句,忽见孟兰亭转脸看了过来,赶紧憋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后退了几步,“啪”的一声,帮她关了车门,自己快步回到前头的驾驶位上,关了照明,重新发动汽车朝前而去。
  明明撞得很疼,却装作没事的样子。
  孟兰亭看在眼里,忽然觉得有点想笑,强忍住,自己心里的最后一点火气,终于也消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路上,终于再没有什么叫孟兰亭生气的意外了,冯恪之也老老实实地开着车。但或许是这条偏了主路的岔道拐远了的缘故,路上费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了十点多,才终于接近住的地方。
  “孟小姐,肚子饿了吗?我请你去吃宵夜啊?我知道有个地方的东西很好吃。你替我的手下上课,很是辛苦,又不肯收讲课费,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冯恪之转过脸,用带着点讨好的语气说道。
  “谢谢冯公子的好意,我不饿。周伯母应该还在等我,这么晚了,不好意思让她久等。”
  他不再说话,转头继续开车,加快了速度,终于到了周家的巷子口,停车,迅速下来,抢着替她打开了车门。
  “到了,我送你到门口吧。”
  孟兰亭懒得和他多说什么,没理会,下了车,自己朝巷子里头走去。
  冯恪之就跟在她的边上。
  已经不早了,周围的邻居都已经睡了,静悄悄的,耳畔只有两人走路发出的脚步之声。走完了那条窄巷,到了周家门前。
  窗户里透出灯光。
  周太太听到敲门声,很快来开门。
  “周太太,实在抱歉,因为我开错了路,多费了些时间才到,让你久等了。你放心,下次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意外。”
  不等周太太开口,冯恪之就从孟兰亭的身后走了上去,诚恳地向周太太道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说呢,晚上怎么回来晚了。”周太太很是热情。“冯公子,进来坐坐吧。”
  “不了,兰亭上课辛苦,周太太和周教授也需要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下回方便,我再叨扰。我先走了。”
  冯恪之和周太太礼貌地道别,随即转身而去。
  孟兰亭站在门口台阶上,有点错愕,转头,盯着他的背影。
  她是不是听错了,他刚才竟然用“兰亭”来称呼自己?
  叫得还那么顺溜,两人关系很是亲近似的。
  “兰亭,进去吧。”
  周太太叫了她一声。
  “冯公子倒真的挺讲礼数的。我就说嘛,再怎么着,毕竟也是那样的家庭出来的……”
  孟兰亭回过神来,在周太太自言自语般的嘀咕声里,进了屋。
  冯恪之回到车上,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开灯。
  他伸手,从放在操纵杆边上的的一个银质烟盒里摸出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了,咬在嘴里,头就靠在后座上,微微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在黑暗中,他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那侧仿佛还残留着些软绵绵的肉弹感的右臂,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启车而去。
 
 
第38章 
  冯恪之将车开出了周家巷口,转上大路,正要加速离去,忽然松了油门,停了一停,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打着方向盘,快速倒车。
  在他身后路边的暗影里,停了另一辆汽车,驾驶位的车窗落下了一半,里面坐了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嘎吱”一声。
  冯恪之猛地踩住刹车,准确无误地将车倒到了那辆车的近旁。
  两车并头,中间相距不过几个公分而已。
  他转过头,看着那辆车里的司机。
  那人也转过了脸。
  这一片没有路灯。
  借着照亮前方的刺目车灯的那片散光,车里的两个男人四目相对。浓重的夜色里,眼底各自有光在微微闪烁。
  起先,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耳畔只有汽车引擎蓄势待发而发出的那种特有的低沉闷吼之声。
  片刻之后,冯恪之朝车窗外吐掉了嘴里的香烟,冲对面笑了一笑:“表叔,兰亭已经安全到家,你放心吧!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吧。兰亭是我请去司令部的人,我自己会接送的。往后,不劳表叔你再费心!”
  他说完,一踩油门,汽车仿佛一头猛兽,咆哮着狂飙而去。
  奚松舟望着冯恪之驾车而去的影子,在夜色中默默地继续坐了片刻,也启动汽车,驾驶而去。
  ……
  那个晚上过后,再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夜校也如常隔日继续。
  不知道冯恪之后来是和奚松舟说过什么,还是别的原因,奚松舟也没有再在孟兰亭的面前提过接送她的事了。遇到孟兰亭时,也言笑如常,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倒是孟兰亭,每每想起那夜当时的尴尬情景,暗怪冯恪之孟浪之余,对奚松舟,心里总觉有些过意不去。
  过了几天,快上课了,她去往教室,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恰好遇到他。两人边走边说话,谈了几句关于系里部分课目调整的杂事后,趁边上没人,说:“松舟,那天晚上实在抱歉,让你白跑了一趟,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道个歉的。”
  奚松舟展眉一笑:“无妨,小事而已,你完全不必挂怀。是我没有预先和恪之说好,我的失误。”
  孟兰亭感激他的大度,自己也当面道了歉,心里终于觉得舒坦了些,向他含笑点了点头。
  “那么我先去教室了,快上课了。”
  奚松舟也微笑点头。
  孟兰亭继续往教室去,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他又叫了自己一声,停步转头,见他快步走来。
  “兰亭,是这样的,今天恰好是我的生日,我想请周教授夫妇还有你,一起出去聚个便餐。知道晚上你有夜校,所以把时间改为明晚。周教授夫妇那里,我今天会邀请他们。你这里,不知道明晚有没有时间?”
  孟兰亭一怔,随即笑着点头:“生辰祝好!明晚我没问题的。你的生日,原本应当我们请你的。”
  “不必客气。”奚松舟笑了。
  “你们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明晚我去周家接你们。”
  上课铃声打响了,学生纷纷从两人身畔跑过。
  “好的。明晚见!”
  孟兰亭点了点头,转身匆匆快步而去。
  这个白天忙完,到了下午五点,可以走了,孟兰亭和胡太太等人道别,像平日那样,从之大的后门出去。
  夕阳宛如一面金红色的绸缎,肆意地铺展满脚下的这条林荫道,风叶沙沙,树影如舞。
  孟兰亭沐浴在这片宁静而绚烂的夕照里,沿着林荫道往周家而去。几个同路的学生看见她,追了上来,和她说说笑笑,走完林荫道,各自分头上路,孟兰亭预备过马路的时候,无意瞥见身后几十米外的路边,走着个头戴毡帽的人,乍看,仿佛有点像是冯家的那位司机老闫,再转头,想看个清楚,那人已经停在路边,背对着自己,靠在树干之后,仿佛正在欣赏夕阳。
  孟兰亭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老闫怎么可能会跑到这里来?
  应该是个身形和他有点相似的路人而已。
  她也没多想,过马路便回了周家。
  周太太已经接到了奚松舟的电话,对于明晚的会餐邀约,自然一口答应。
  以前一直帮佣的女工人去年底回了老家后,今年没回来,周教授又吃不惯别人做的菜,周太太今年就自己做饭了。孟兰亭回来,洗手后进了厨房,帮周太太做饭。
  吃饭的时候,孟兰亭一边听着广播里放送出来的钟小姐的甜蜜歌声,一边听着周太太和自己商量送什么东西做礼物。
  “虽然他说不必,但一年也就这么一个生日,怎么能不表示下。只是知道得太过仓促,也没什么时间可以准备了。要不我和老周就送他一块以前在琉璃厂收的老砚,他应该会喜欢的。兰亭你要是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伯母建议你送他一支钢笔。前些时候,看他那支笔漏水了,他也忙,来不及买新的。虽然东西小,但礼轻情意重嘛!”
  孟兰亭记下了,向周太太道谢,吃完饭,顺手关了里头钟小姐还在唱的广播,要帮着收拾餐桌。
  “嗳,怎么关了广播?”周太太说。
  “啊!我这就去开!”
  孟兰亭忙要过去。
  “算了算了。你快去换衣服吧。”
  孟兰亭被周太太给推了出去。
  “时间快到了,冯公子等下就来。你赶紧准备下,免得让他等。这里有我就行了。”
  孟兰亭回到自己的房间,还在换衣服,就听到外屋传来周太太穿过客厅去开门的声音。
  “冯公子,进来坐坐吧,兰亭马上就好——”
  孟兰亭赶忙套上鞋,拿了东西,小跑着奔了出去。
  “周伯母,我好了!我走了!”
  孟兰亭朝站在门口的冯恪之匆匆地点了点头,照例是在邻居的注目之下,快步走了出去。
  上车后,孟兰亭说:“冯公子,以后你来接的时候,不必劳烦你特意到门口。六点半,我会准时出去等你的。”
  冯恪之头也没回:“没事,还是我到门口接你好。我很方便的。”
  最近这几天,隔壁的王太太等人频频地向周太太打听自己和冯恪之的关系。虽然周太太已经帮忙撇清了,但王太太等人似乎还是对冯家公子和自己的确切关系深感兴趣。
  想起出去时四邻投来的目光,孟兰亭感到一阵不适,或许,也带了几分厌恶。
  她迟疑了下,对着前头那个人小声地说:“是这样的,你总是来门口等着,我怕邻居们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这对我,对冯公子你,都不大好。所以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进来……”
  冯恪之踩住刹车,扭过脸。
  他的神气有点不大好看。
  在心里憋了几天的话,终于出了口,孟兰亭索性直说了。
  “冯公子,要不是龙华离这里太远,又没有通车,说真的,我也不好意思要你这样接送。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样的误会,对你我确实都不方便,想必你是能够理解的。”
  冯恪之盯着她,不置可否。
  就在孟兰亭被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毛时,他忽地一笑,眉间霾色尽消。
  “行,孟小姐你说了算,我听你的就是。下回起,我在外头等你。”
  他转过脸,继续开车。
  孟兰亭微微吐出一口气。
  汽车开出住宅区就绕上马路,往龙华方向而去。
  华灯初上,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分,街上人来人往,穿着旗袍和高跟鞋的婀娜妇人挽住身边男子的手臂,说说笑笑地走过近旁,黄包车拉着客人,飞快地穿行在路边。
  前头不知道被什么堵住了,车速渐渐慢了下来,经过街边一个拐角处时,彻底停住。
  冯恪之仿佛也不急,一手握住方向盘,人靠在椅背上等待着。
  “先生,买包烟吧!”
  一个脖颈上挂着香烟匣的男孩飞快地奔过来招揽生意。
  冯恪之随手拿了包哈德门,给钱的时候,孟兰亭让他等下把车靠靠边,稍稍等一下自己,随即下了车。
  她走进街边那家兼卖文具的字画铺,看起了钢笔。
  掌柜不在,伙计有点势力眼,见孟兰亭衣着普通,看起来像个女学生,随意指了指一排廉价钢笔,自己就忙着给器具掸灰。
  “有派克钢笔吗?”孟兰亭问。
  伙计回头,看了她一眼。
  冯恪之跟了进来,瞥了一眼,傍着孟兰亭靠在柜台边上说:“你要钢笔?我有的是,派克18K金嘴、大红衣,下次带来,随便你挑,反正放着也是没用。”
  孟兰亭说:“谢谢冯公子,我自己买。”
  伙计一看冯恪之进来,虽然不认得人,但那衣着、气派、说话的口气,根本不是凡人,立刻露出笑脸,赶紧趋上前来,取钥匙打开锁柜,将一只装了贵重金笔的盒子列了出来。
  “先生小姐请看。笔尖从8K到最好的18K派克金笔,正宗美国进口,我店里应有尽有,您二位尽管挑!”
  “18K的吧,包起来!”
  冯恪之看也没看,拂了拂手。
  “好嘞,18K,价格42元。我给您包起来。”
  伙计高高兴兴,赶紧小心地取笔。
  冯恪之掏钱夹,孟兰亭说:“伙计,我不要这个。麻烦你给我一支8K头的。多少钱?”
  伙计一愣,看了眼冯恪之。
  冯恪之皱了皱眉:“要买就买最好的。你买个8K头的干什么?”
  “我以前用过的,8K头的也很不错,书写流利,就这支吧。多少钱?”
  “……十五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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