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的冯家姐姐们,无不喜笑颜开。
“我们家小九真不错。是不是啊,兰亭?”
二姐笑眯眯地问她。
孟兰亭望着远处那道身影。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他忽然转过了脸,也朝她方向望了过来。
孟兰亭急忙垂下眼睛。
她慢慢地吁出一口气,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心,竟然有些汗湿了。
第43章
速射比赛结束后,下一场开始之前,有个短暂的中场预备时间。
冯家姐姐们还沉浸在刚才弟弟所带来的激动里,坐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话题自然离不开弟弟。
三姐回忆往事:“我记得当年咱妈生下小九,家里可热闹了。山上有个松云观,那里头的观主是个高人,平常很少下山的,可巧弟弟满月那天,他下来给人治病,路过咱们那里,爹听说了,请他进来奉茶,他看了眼弟弟,就说咱弟弟天庭饱满,额广人中阔,这是不求福福自来的好相貌,日后必成大器。如今想起来,倒也不全是在胡诌。”
姐姐们纷纷点头。
七姐说:“可不是嘛!你看今天,同场那么多人,哪个不拔尖?就咱们小九,一出场,鹤立鸡群。人再多,我也一眼就看到了他!”
四姐笑眯眯地看了眼乖乖坐着,双手平放膝上,没说一句话的孟兰亭。
“我记得当年,爹和孟家叔父替俩孩子定了亲事后,隔一年吧,咱们弟弟满六岁那年,特意请了个洋人到家,给弟弟拍了张照片寄给孟家叔父。叔父收到后,也替兰亭拍了张照片寄回来。兰亭那会儿才四岁吧?我看过照片,现在还记得住模样,头上别了一对蝴蝶结,小脸蛋粉嘟嘟的,别提多惹人稀罕了。照片现在应该还在爹那里吧?哪天问问爹去。”
“对了兰亭,不知道你们家还有没有留着我们小九小时候的照片?叔父叔母以前有没有让你看过?”
孟兰亭心口又是咚地一跳,垂下眼睛,含含糊糊地说:“从前没听我父母在我面前提过……”
几个姐姐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小九不但现在模样好,小时候也很上照的。要是把你们那会儿的照片放一起,那就是金童玉女了。”
“说来说去,全怪他自己不好,以前浑得实在不像样,还这么欺负你!不过你放心,以后有姐姐们给你撑腰,混小子他要是敢再对你有半点的不是,你告诉我们,我们一定替你做主!”
比起其余冯家姐姐,冯令美相对和孟兰亭接触得多些。她人也细心,见孟兰亭虽然脸上虽然一直带着微笑,但始终没怎么抬眼,担心几个姐姐操之过急反倒不好,于是笑着插话:“好了好了,你们自己聊吧,我去洗个手。兰亭,你要不是和我一起去?”
孟兰亭被夹在中间,正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忽然听冯令美叫自己,求之不得,急忙点头,跟着起了身。
冯令美挽住她的胳膊,一边往洗手的地方去,一边低声道:“兰亭,很是抱歉,姐姐们实在太喜欢你了,忍不住话就多了些。要是有冒犯的地方,我代她们向你赔个不是,你别见怪。”
刚才那情景,确实令她颇为尴尬,心底里,也隐隐生出了一种类似于被人赶鸭子上架般的不快。但见冯家八小姐说话如此漂亮,态度又这么好,虽然分明知道她带自己来这里,恐怕也不是真的如她昨天所说的那样出于“没人作陪”,但方才的那缕别扭之感,也是消退了些。
“八姐言重了。姐姐们确实对我极好,我心里有数的。”
孟兰亭自然不欲让冯家八小姐失脸,微笑着说。
冯令美看了她一眼,忽然有点替弟弟担心起来了。
孟家的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温柔娴静,也不会当众让人落脸,但心里的主意,只怕比谁都大。
自家弟弟从前在十里洋场混出来的那个名声和干过的事,确实出格了。
光靠自己这些姐姐想这样一笔抹过,恐怕有些难。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尽量敲打弟弟,盼他自己能再争点气,把她给娶回家。
冯令美便笑了,说:“这样就好,我就放心了。我那边房子很空,要不哪天你看方便,我叫人把你东西搬来和我一起住?爹人在南京,但对你很是关心。刚前些时候还特意打电话给我,叮嘱我要照顾好你。”
“谢谢伯父和八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周太太那里也方便的。等我弟弟有了下落,我大约也不会再留上海。搬来搬去,反倒费事。”
孟兰亭婉拒。
冯令美一下想起父亲那天递来的那个消息,心里不禁又有点打鼓。
一直瞒着也不是事,但告诉她实情,又怕她难以接受。
她也沉默了下去。
洗手室的入口就在前头了。
今天现场有许多贵宾,其中不少贵太太和小姐们。所以特意替她们临时建了个洗手间,供方便使用。
“八姐,我帮你拿包,在外头等你。”
冯令美点头,将自己的包递给孟兰亭,朝里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
几个打扮光鲜的太太,一边在镜子前理着妆容,一边小声地说话。
“……金太太我跟你说,大家都说是何师长在外头养了人,冯八小姐才和他僵成这样。其实不是的,我认识她公司里的一个人,跟我说是冯八小姐另外有了人,想离婚,被冯老压着,两人这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一个穿了蓝色旗袍的太太小声说。
众太太发出一阵惊诧声。
金太太呦了一声:“真的啊?还真看不出来呢,冯八小姐竟然是这样的人?曹太太你的消息准吗?”
曹太太说:“冯八小姐天天交际,上海谁不知道她的名头?应酬的不少又都是洋人。你也知道,洋人最乱了,她看中个人,想甩了何师长,有什么奇怪的?”
“真看不出来呀。我刚前夜才在派对里碰到她,说了几句话,还以为她很正经呢。”
又一个太太说。
里头的太太们,虽然声音放得很低了,但一字一句,还是清楚地传了过来。
孟兰亭心里有点不安,悄悄看向冯令美。
她的脸色很是冷漠,转身走了回来,对孟兰亭微微一笑:“走吧,回去了。”
孟兰亭松了口气,忙点头,正要跟着她转身回去,身后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听说何师长以前是四川山沟沟的什么小县城里出来的,十几岁就当兵,后来考了武备学校,做排长,战场上救过冯老的命,被冯老赏识,后来才得以高攀,娶了冯家的八小姐。说是娶,和倒插门有什么区别?今天他做报告你看到没?他这样的年纪就做到了师长,全国有几个?要不是靠着裙带关系,怎么可能提拔得这么快?”
另个太太啧啧了一声:“这样看来,何师长也是求仁得仁了。冯家女婿谁不想当?能升官就好,戴个绿帽算什么,忍忍也就习惯了。”
“看不出来呀,何师长仪表堂堂,真不像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难怪呢,八小姐看不起他……”
太太们的低低笑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冯令美慢慢地停下脚步,一双漂亮的凤目里,布满阴霾。
“兰亭,你稍等我下。”
孟兰亭吃惊地看着她突然转身,走回到洗手间的门口,站在那里。
四五个太太修饰完仪容,手挽着手,低声说着话,吃吃地笑着,正结伴从里头出来,冷不防看到冯令美就堵在那里,冷冷地盯着自己,吓了一大跳,立刻全都闭了口。
气氛陡然变得尬尴无比。
太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使着眼色,一时谁也不敢开口,最后全都看着曹太太。
曹太太仗着自家和冯家有点亲戚关系,赶紧上前一步,陪着笑脸说:“阿美,你怎么也在这里?真是巧。你公司最近又出新款吧?婶子过两天去你那里看看……”
“你是我哪门子的婶子,也叫我阿美?”
冯令美打断了她。
“前几天会计跟我说,曹太太你那边赊的账不少了。我小本经营,经不起你们这样。劳烦你哪天有空,先给我去把账给结了!”
曹太太僵住,脸一阵红,一阵白。
另个太太和她交好,见状,赶紧出来圆场。
“八小姐,曹太太也没恶意的。刚才我们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别往心里去……”
冯令美眼皮都没抬。
“李太太,刚才就是你说我男人靠裙带关系升迁的吧?你可给我闭嘴,待一边凉快去吧!你什么东西,也不照照镜子去,我跟前,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男人是个饭桶,快五十了吧,才勉强混了个准将。你不会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和你家那个饭桶一样吧?”
李太太面红耳赤,又不敢发作,讪讪地闭上了嘴。
剩下几个太太,早就听说过冯家八小姐厉害,这会儿亲眼见了,更是噤若寒蝉。
冯令美哼了一声:“刚才你们说得不是很欢吗?继续啊。我倒想听听,还能说出点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新鲜事儿!”
太太们纷纷陪笑:“八小姐,是我们嘴贱。你大人大量,别和我们计较,下回再不敢了。”
冯令美眯了眯眼。
“给我听着,嘴贱了,背后拿我开心没关系,我不和你们计较。我冯令美的男人却不行!我今天高兴,没扇你们耳光子,是给你们脸。下回要是让我再听到了,就没这么客气了。”
“是,是,八小姐,我们嘴贱,我们不该这么说的,再没有下回了……”
冯令美的两道目光冷冷扫了对面几人一眼,转身而去。
孟兰亭背过身去,屏住呼吸,站在路边等着,听到冯令美回来时高跟鞋发出的走路声,转身迎了几步,正迟疑着,是不是该装作若无其事免得尴尬,冯令美的脸上,却已不见了方才的怒容,上前挽住了孟兰亭的胳膊,微笑道:“回吧。下一场比赛要开始了。”
第44章
两人归座,今天竞赛的压轴项目模拟奔袭野战就开始了。
赛道往返两公里,五支队伍同时出发,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阻挡对手前进,同时自己尽快通过沿途所设的所有关卡,先到者为胜,按名次记分,最后,以总分确定今年这场军事竞赛的最后排名。
这一项不但综合考验各战队的作战素质,也考验团体战术合作的能力,分数占比很重,重要性不言而喻。
出发点前,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五支战队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冯恪之向马六朱彪等人最后交待完毕,转头看了眼近旁,压低声:“蓝熊积分垫底,不大可能翻盘了。黑虎和他们后头的人有关系,当心拉拢他们垫背。等下开始后,记住,尽量远离蓝熊的人,能甩就甩,不要被他们粘上了浪费时间!”
队员们点头。
伴着发令枪起,五支战队出发,朝着前方而去。
战况一开始就很激烈,各队奋勇直前。但果然如冯恪之所料的那样,刚开始没多久,蓝熊的人明显开始将重心放在了阻拦对手上头,紧紧地咬着冯恪之和何方则的战队不放。
宪兵队员得过吩咐,自然谨记,从出发开始,就没和蓝熊的人争斗,很快将对方撇开。
排名第一的苍狼战队,刚才应该也得到过何方则类似的指点,和冯恪之的人一样,遇到蓝熊的纠缠,能甩就甩,甩不开,也尽快解决脱身。
五百米后,又经过一道关卡时,就连一些观众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在蓝熊的人经过时,不断发出嘘声。
冯恪之带着队员又一次甩开蓝熊的纠缠,进入移动射击的关卡。看台上的冯令仪转向一旁,谈笑:“老许,你看蓝熊今天的战术是不是有点跑偏了。我是个外行,也觉得他们消极了些,斗志有些不够。再这样保存实力,比赛就要结束了,想下次证明自己,就只能等明年了。”
许上将放下用来观察黑虎行进情况的望远镜,呵呵笑道:“夫人批评的是,蓝熊今天确实进取不够。等比赛结束,该表扬的表扬,该骂的骂。先看比赛,先看比赛!冯公子枪法如神,这一关,又该大显身手了——”
冯令仪笑而不语,也拿起望远镜。
移动射击一关,要求各战队在车辆行进中以装了空弹包的突击步枪向着设在五百米外的人形目标射击,每队至少要击倒若干才能通过,如果没能完成,就必须留下,直到达标。
朱彪驾车,冯恪之和马六等人架枪于车窗口,朝着远处的目标射击,那辆带有蓝熊旗帜的车突然从后赶上,横在了猎鹰的侧旁,一直跟进,正好挡住了最佳的射击角度。
很明显,对方是要将他们缠死在这一关。
眼看附近的黑虎和苍狼不断得分,就要离开,马六气得破口大骂,对方却置若罔闻,我行我素。
“朱彪,换位置!我来开车,你们射击!”
冯恪之摘下护目镜,冲前头的朱彪喝了一声。
“是,长官!”
朱彪停车下来。
冯恪之连车都没下,一臂撑着座椅,一个腾挪,人就从后落到了驾驶位上。
他放慢了车速,等着对方靠近后,又加快速度,再次放慢,再加快,就这样在场地上带着蓝熊的车绕了几圈,最后一次,突然加速,等着对方也加速飞驰逼近之时,喝了一声:“抓稳!”
三个月的训练里,冯恪之几乎和他们没日没夜地泡在一起,对他的指令,马六等人早已了然于胸,一听到他发令,下意识就去执行。
冯恪之猛地将方向盘打了个将近三百六十度的转弯。汽车的尾一下甩了过来。
轮胎在黄泥地上刮出一道长长的拖痕,在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飞扬的黄尘里,车身漂移了起来,朝着蓝熊的车甩了过去。
对方司机毫无防备,见状大吃一惊,眼看猎鹰的座驾朝着自己快速飘来,出于本能,慌忙也猛地打了个方向,以躲开碰撞。
快速行进中的车身一下失去平衡。
“砰”的一声,车身侧翻,仰在了赛道之外,四只轮胎在空中飞快地旋转,倒置里的车厢里,传出蓝熊队员的痛苦呻吟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