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小姐仿佛嗅到了一缕什么气息,立刻追问:“冯先生,介意谈谈您的妻子吗?我知道她是一位数学家。我也看到过当年你们在上海结婚时的照片,当时的婚礼,非常轰动。您的妻子真的非常美丽。在今天过来之前,我特意也了解过一些中国的风俗习惯。我听说在你们中国很多地方,父母出于稳定感情,或者别的什么目的,会替孩子早早定下婚约。很多夫妻在结婚前,几乎没见到过对方的面。我很好奇,你和您的妻子是如何认识并确定感情的?”
冯再次一笑:“你说对了。我和太太虽然很迟才相互见面,但在很小,”
他伸出手,比了下个头,语气着重。
“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定下婚约了。我们一见面,我就被她打动了,一见钟情,认定此生非她不娶。我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我太太也很快被我的真情打动,后来我们就结了婚,直到现在。”
“我允许你把我说的这段话,写进专访里。”
他注视着对面这个又吃惊,又欣羡无比的女记者。
“米勒小姐,坦白说吧,我之所以接受你的采访,也是和我的太太有关。过些天,就是我向她求婚成功十周年的纪念日。我想借着这样一个机会,向她再次表白我对她的爱。谢谢她这么多年对我的陪伴。希望到时,她能有个小小的惊喜。”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米勒小姐又惊又喜,急忙记录下来,追问日子,说:“这是我们的荣幸。您放心……”
忽然,她想了起来,停笔,迷惑地抬起眼。
“等等,冯先生,根据我的资料,您和您的妻子,结婚好像不止十周年了……”
冯微微一笑:“这是我和太太之间的一个秘密,无可奉告。”
米勒小姐耸了耸肩,记了下来。
冯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米勒小姐知道时间已经超了,虽然还是恋恋不舍,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强行拖延了。
她收拾好笔和笔记本,对他接受采访表示感谢,起身离开。
冯送她到了办公室门口。
米勒小姐要出门前,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低头,看了眼他已被裤管遮住的左腿,迟疑了下,抬起眼睛,凝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说:“冯先生,如果我猜得没错,您的腿,应该是在战争中失去的。您不但是成功的投资家,也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十分敬佩您。祝福您和您的太太,愿你们永远幸福。”
冯微微一笑:“谢谢你的祝福,小姐,相信您也会有的。今天的访问很愉快。我希望能尽快看到样刊。”
第96章 番外(二)
参加完会议回来,孟兰亭顺道先经过学校,去取一周前留在办公室的一些东西,出来,经过商学院教学楼附近时,迎面走来几个上过她数学课的女生,见了她,跑了过来,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
已经差不多一周没见安安和乐乐的面了,孟兰亭对他们很是想念,急着回去,打完了招呼,见她们还不走,就那么站在自己的跟前看着自己,笑嘻嘻的有点反常,以为她们有事,就问了一句。
“冯太太,你看过这期的《商业时刊》吗?”
一个名叫珍妮的女生问她。
孟兰亭摇头,略感茫然。
女生们对望了一眼,捂住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珍妮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翻到其中某页,递了过来。
“冯太太您看。这期刚出的特刊,专访人物是不是您的丈夫冯先生?他提到你们过去的恋爱史啦!”
孟兰亭一眼就看到内页里用来配文的冯恪之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他,目光深邃,形象庄严。
“您看,这里这里……”
女生们迫不及待地指点着她。
孟兰亭接过杂志,视线落到专访的最后部分,盯着那几行“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不禁诧异了。
她从没有告诉过同事或者学生自己的丈夫是谁,做什么的。但冯恪之经常来学校接她,次数多了,难免落入人眼,现在被人认出,也是在所难免。
他此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半句他曾接受了商业时刊采访的消息。
这倒没什么。
令她诧异的是,他是怎么做的到在记者面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冯太太,真没想到,你们竟有这么罗曼蒂克的爱情史!”
女生们感叹着。
孟兰亭回过神来,抬起眼,对上女孩子们冒着星星的双眼,微笑,合了杂志,还给她们,和她们道了声别,继续前行。
别说她们了。就连孟兰亭自己,也记不起来,他们会有这么一段“罗曼蒂克”的爱情史。
看起来还挺美好的。
这是周末的下午。
四点半,冯恪之打电话让司机不必来,自己从第五大道开车出去,亲自去接了在附近上学的一对双胞胎儿女。
哥哥冯秉安,女儿冯秉乐,安安乐乐,兄妹两人,并排坐在后座。
妹妹留着齐刘海的童花头,头上戴了只粉红色的蝴蝶结发箍,穿了条漂亮裙子,双脚套着雪白的棉袜,还有一双柔软的小羊皮鞋。她的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彩色绘本,白白嫩嫩的手指,戳着绘本,嘴里叽叽咕咕地和小声给哥哥念着故事。
“……哥哥,白雪公主好可怜,你说是不是啊……”
见他没有反应,妹妹委屈地嘟起小嘴,冲着冯恪之告状:“爸爸,我给哥哥讲故事!哥哥他都不听!”
哥哥比妹妹不过大了几分钟而已,两人性子却天差地别。
冯恪之老觉得儿子大约就是孟兰亭小时候的翻版。看孟兰亭那张至今还被自己私藏着的幼年照就知道了。小小年纪,连笑容都老成持重。有时在儿子的面前,冯恪之觉得自己都不得不收敛着些,免得一不小心,万一失去了做父亲的威严。
但女儿就不一样了,又娇又软,像团小棉花似的,最喜欢缠着冯恪之。冯恪之更是打心眼里疼爱,恨不得把月亮星星都摘下来送给她才好。
听着女儿告状,他一边稳稳地开着车,一边瞥了眼儿子,微微咳了一声,柔声哄着女儿:“没关系的,爸爸在听呢。爸爸喜欢听。”
“妹妹,我在听的。”
哥哥仿佛回过神,转脸,也起哄委屈的妹妹。
“刚才哥哥是在想妈妈几点回,所以才没回答你的问题。”
他补充了一句,又贴心地帮妹妹翻过去一页。
妹妹一下也想起了妈妈。
妈妈总是那么忙,比爸爸还要忙。都快一星期没见到她的面了。
“爸爸,妈妈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她立刻问父亲。
“晚上就回。妈妈辛苦了一个星期,吃了晚餐,你们俩早点回房间睡觉,让妈妈也早点休息,好不好?”
他笑眯眯地说。
“好。”
儿子点头。
“嗯嗯。爸爸要陪着妈妈早点休息哦,晚上我也不要爸爸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小女儿的贴心,更是让冯恪之眉开眼笑。
汽车开出校区,经过路边一家书报亭时,冯恪之忽然想起一件事,车都开过去了,又退了些回来,将车停在近旁,落下车窗,探出头问摊主:“有妇女时代杂志吗?”
摊主是个圆滚滚的黑人妇女,立刻拿了过来。
冯恪之飞快翻了几下,视线微微一停,立刻付了钱,收了杂志,继续开车朝前。
“爸爸,你买这本书干什么?”
女儿探头过来,好奇地问。
“回家给你妈妈看。”
冯恪之说。
他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有着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安保的位于百丽港附近的家。
老闫远远看见他的汽车来了,早早开了大门迎接,等车到了门口,不必他问,立刻笑道:“九公子,少奶奶刚才也回家啦,等着你和小公子还有小小姐呢!”
听到母亲已经在家了,女儿欢呼,儿子脸上也露出笑容。
等车一停,妹妹连自己的东西都来不及拿,推开车门下了车,撒开两腿,穿过花园就往屋子的方向跑去。
哥哥帮她收拾好散落在后座的书报、外套还有那本绘本,跟着追了上去。
孟兰亭知道冯恪之每个周末都会亲自去接儿女回家,雷打不动,自己也不用操心。刚到家也才一会儿,换了身衣服,下到厨房,正和冯妈还有去年带着一家跟着他们刚来这里的阿红商量着晚上要做的菜,伴着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女儿银铃般的喊叫声已经传入耳中。
“妈妈!你回来了!我也回来了!”
“少奶奶快出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冯妈笑着催她出去。
孟兰亭来到客厅,看见女儿像只快乐的小鸟,朝着自己飞奔而来,脸上露出笑容,蹲了下去,张开双手,将她接入了怀中,亲了口她的脸。
“妈妈前几天老是在想你,你有没有想妈妈?”
“想了。哥哥也想。爸爸也想妈妈。”
女儿甜甜地说,伸出两只胳膊,环着她的脖颈,脸紧紧地贴着她的脸。
孟兰亭又亲了口女儿,这才放下了她,改而搂住站在一旁看的儿子,也想亲他。
他仿佛有点忸怩,脸微微地红了,但还是站着,乖乖地让母亲亲了自己脸一口,这才说:“爸爸在后头。”
冯恪之过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进来,手里拿了本杂志。孟兰亭迎上去,看了眼封面。
他带回来的,是很受时下女性欢迎的妇女时代杂志。内容多为减肥、鼓励女性参加工作,怎样赚钱,吸引异性的小技巧,以及介绍最流行的发型、衣服等等。
她有空,偶尔也会翻一下。
“你也看这个?”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给你看的。”
他笑吟吟地说。
孟兰亭觉得他有点奇怪,不过也好久没看了,笑着道谢,接了过来。
“你这就看好了,正好坐下来休息休息。我带孩子们上楼去。”
冯恪之硬是把孟兰亭按到了沙发上,还极其体贴地把自己刚才带回来的杂志塞到了她的手里,这才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抱着女儿,带着两人上楼去换衣服了。
孟兰亭低头,随意翻着杂志,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停了下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拿杂志压住脸,一个人仰在沙发上,捧腹了好久。
吃完晚饭,冯恪之说他还有点事,要去书房处置下。孟兰亭和阿红一道帮俩孩子洗了澡,随后在起居室里,儿子静静地看着书,孟兰亭陪着女儿玩下棋。
玩到八点多,离他们周末规定的上床时间还有一会儿,冯恪之大约做好了他的事,找了过来,两手插在裤兜里,斜斜地靠在门框边上,笑看着几人,轻轻咳了一声。
儿子抬头,看了眼父亲,收到他投来的两道目光,就拉起了正在和妈妈下棋的妹妹的手,说:“妈妈,我和妹妹去睡觉了。你也和爸爸去睡觉吧。”
妹妹正在兴头上,正要摇头,忽然看到父亲来了,想起傍晚在车里答应过的事,又点头说好。
孟兰亭牵了儿子的手,送他到了房间里。
冯恪之也走了进来,抱起小女儿,送她回了房间。
孟兰亭帮儿子盖子被子,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和他道了睡前晚安,关灯出来。又来到隔壁女儿的房间,也同样安顿好,和冯恪之一道出了女儿的卧室,手就被他牵住了,带着往两人自己的卧室去。
到了门口,孟兰亭要推门进去,忽然被他阻拦了。
“闭上眼睛。”
冯恪之说。
“你想干什么?”
孟兰亭戒备地看着他。
“听话。”
孟兰亭迟疑了下,闭眼。
“不行,我得绑住你。要不你不听话。”
耳畔传来他的一道不放心似的嘀咕声。
孟兰亭睁开眼,见他笑眯眯地从兜里抽出一条领带,不顾她的反对,一边哄着“乖乖的别动”,一边强行替她蒙住了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
“跟着我走。”
他这才放下了心,推开门,牵着她手,带她进去。
孟兰亭只好跟着他慢慢地走了进去。朝前走了大概十几步路,停了下来。
“我叫你睁开,你再睁。”
他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温柔无比。说着,替她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领带。
“睁开吧。”
孟兰亭慢慢地睁开眼睛。
卧室里没有开电灯。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点燃了香蜡的美丽的宫廷式枝状烛台。
在烛台放出的明亮又梦幻的奶油色的宁静烛光里,孟兰亭看到床上用玫瑰花瓣铺出了一个心的形状。
在玫瑰花心的中间,横放了一束美丽的鲜花。
孟兰亭睁大眼睛,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弄得有点反应不过来,迟疑了下,慢慢地看向身边含笑望着自己的冯恪之。
“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在脑子的记忆里迅速搜索,一时竟记不起来,今天这个日子,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冯恪之将鲜花拿了起来,递到了她的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低低地说:“兰亭,你忘了吗,十年前的今天……”
等等!
她看着面前的这束红得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突然,旧日的记忆,一下冒了出来。
她想起来了!
就在十年前的今天,那还是战火纷飞的岁月。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弹指之间,光阴一闪而过,而这中间,又曾发生了多少的月圆月缺,人间聚散。
但现在想起来,那个她在一个凿于山腰的深深的防空洞里接受一个男子的求婚的深夜,却不过仿佛发生在了昨日。
她的视线再次掠过身畔摇曳的烛光和那颗娇艳的玫瑰之心,慢慢地抬眸,落到面前这个在烛光中深情凝视着自己的男子的脸庞,眼眶慢慢地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