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下,站着一个面若敷粉的潇洒男子,那人原本还一脸怒气,可见了王熙凤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猛地一缩。
“你……你怎么在此?”
王熙凤扫了一眼满地的金珠,“这是你的?”
贾琏连连傻笑,就是不答话。
王熙凤“呵”了一声,“你在搞什么鬼?这又是送给谁的?”
贾琏后脑勺隐隐作痛,立刻道:“当然是送你的。”
“哟嚯。”王熙凤眉眼一挑。
贾琏眼珠子乱转,突然粘在了贾宝宝的身上。
“宝玉,原来你也在这里,正好我有事找你。”
王熙凤伸手,将贾宝宝的脑袋又塞到身后去了。
她冷冷地盯着贾琏。
贾琏一个激灵。
“什么事?”王熙凤发问。
“这……这……”贾琏不肯明说。
贾宝宝对系统道:“这夫妻两人很古怪。”
系统:“难道这个府邸中奇怪的只有他们两个吗?”
王熙凤:“既然无事,那你也不用找她了。”
他上前几步,将贾琏带走。
贾琏犹犹豫豫。
王熙凤回头。
贾琏只得低垂着头,跟了上去,连那些金珠也都顾不得捡了。
贾宝宝盯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道:“我看他们两人的模样不像夫妻,怕老婆也不是这样的,倒像是……上下级?”
“宝二爷,这些金珠该怎么办?”
丫鬟们捧着金珠询问贾宝宝。
贾宝宝一挥衣袖,“既然琏二爷不要了,你们就自己分了吧。”
丫鬟们瞬间激动,连连朝贾宝宝道谢。
系统:“你这慷他人之慨干得可真顺手。”
“反正也是要败家的,倒不如让这些家里穷苦的下人们多得些。”
贾宝宝负着手,慢悠悠地走出了这块僻静角落。
站在烧红的晚霞下的正是那位体弱多病的林表哥。
他站在廊檐下,仰头望着橘红、绯红、紫红尽情泼洒的天际,那张苍白俊逸的脸仿佛也被晚霞浸染上一抹惊艳的红。
“表哥怎么在这里站着,不去用饭?”贾宝宝出声。
林黛玉回眸,目光流转,潋滟流波。
突兀地,他朝她笑了起来,“我在寻表弟你一同用饭。”
“哦。”贾宝宝朝他走去。
她背后有个小丫鬟挑着亮起来的红灯笼,重新挂到廊檐下。
光落在她顺滑的青丝上,像是聚集成一小摊亮亮的积水。
林黛玉的目光在她的发丝上停留。
贾宝宝疑惑地看着他。
他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往屋子里走。
贾宝宝加快脚步,偷偷伸手,朝他的指尖探去。
他的手指突然抽搐似的勾动一下。
贾宝宝一惊,忙停下动作。
他的手指重新松开,没有动。
贾宝宝歪着头,笑眯眯地偷看他。
他一本正经,平视前方,只是下颌微微收紧。
她的小指试探性地勾住他的小指。
他没有反抗。
贾宝宝偷笑,慢慢将自己整个手掌塞进他的掌心,握住他微凉的手掌。
他的掌心肉也不是很丰厚,却很大,像是一块载着她在海水上漂浮的浮冰。
贾宝宝盯着两人交握的地方,却神奇地发现,他色如白雪、冷若冰霜的掌心开始满满浸透一层红晕。
像是包裹在糯米中的豆沙馅儿,水晶似的皮囊里包裹着桃花似的红。
看上去有些甜。
贾宝宝舔了舔牙花。
系统:“我说,你不会真的要上去舔舔吧?求求你了,放过你的林哥哥吧,他体弱多病,受不了这个的。”
紧接着,系统小声嘟囔了一句:“说是还泪,又没说是还……”
“嗯?你说什么?”
“没……”
两人牵着手,重新回到屋内。
屋内,贾母正在用晚饭,邢夫人和王夫人都站在一旁伺候着,这是女眷们用膳的地方,隔着一道帘子,才是府上几个男孩子吃饭的桌子。
贾宝宝松开手,迫不及待地看去。
好不容易能够看清楚众人了,她可要将自己这些兄弟认个明白。
然而,桌子边只坐了一个低头闷声吃饭的男子。
那人身穿青色直身,因为低着头,她只看到一个鸦羽色的头顶。
贾宝宝在他身旁坐下。
他低着头,小声道:“宝玉弟弟。”
“哥哥好。”
他往后缩了缩。
贾宝宝一阵无语,问系统:“他躲什么啊,难不成我能吃了他吗?”
“这是我哪个哥哥来着?”
系统鄙视地瞥了她一眼,“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为什么每个哥哥都那么憔悴。”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些污啊。
贾宝宝将那块通灵宝玉用力在桌子上磕了两下。
系统立刻正儿八经道:“那是你的贾迎春哥哥。”
贾迎春啊……
贾宝宝在脑子里搜了一圈,可即便是线条人,他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她的手肘抵在桌面上,支着脸颊打量着贾迎春。
她看了好久,他都木讷地不肯抬头,就像是一块木头。
可是,他真是木头吗?
“咳咳咳咳——”
贾宝宝立刻转头问:“哥哥身体不适吗?”
她抬起手就要轻抚林黛玉后背。
林黛玉伸手挡住,撇开脸,淡淡道:“无妨,用饭吧。”
“哦。”
贾宝宝乖巧地坐回原位,又去打量贾迎春。
她摸了摸手背,只感觉温度越来越低。
她暗自嘀咕:“难道春寒这么严重了吗?”
系统:“……”
三人用完晚饭。
贾宝宝起身。
她抬手轻拍了一下贾迎春的肩膀,温声道:“哥哥,我先走了。”
贾迎春一个哆嗦,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唯唯诺诺道:“好,宝玉弟弟慢走。”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怕她呢?
贾宝宝低下头,凑得更近了些,“迎春哥哥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多添些衣服,别着凉了。”
贾迎春整个身子倒向远离她的一侧,小声道:“是,我知道了,多谢弟弟关心。”
她离得越近,他倾斜的越大,最后几乎要跟地面平行了。
贾宝宝嘴角噙着一抹笑,越发觉得自己这位迎春哥哥好玩了。
她还准备说什么,肩膀突然被人蹭过。
贾宝宝扭头一看,只见林表哥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经过。
“林表哥。”贾宝宝急忙想要去追林黛玉,耳边却传来“唉”的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重重落地声。
贾宝宝回头,只见贾迎春坐在地面上,正低垂眼睫,默默揉着自己的手腕。
他的手腕一片青紫,似乎刚刚不小心跌坐在地的时候扭到了。
刚才她似乎碰到了什么,所以是她的锅了?
贾宝宝没有了去追林表哥的心情。
她在贾迎春身旁蹲下,连声道歉,伸手搀扶他。
贾迎春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一张如凝脂般的温润面庞映着烛光,朝她温柔地笑了笑,“没事的,不干宝玉弟弟的事,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贾宝宝抱住他的胳膊,愧疚道:“哥哥不必再替我遮掩了,都怪我太莽撞了,我这就去叫太医来看看你。”
她转身欲走,身后又传来一声呼痛。
贾宝宝立刻转身,见贾迎春眉头紧蹙,盯着自己的小腿。
“是这里伤到了吗?”她说着就蹲下身,要去察看。
贾迎春一惊,慌张地按住她的肩膀。
“别。”
贾宝宝蹲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处,抬起头,桃花眼温柔含情,专注地凝望着他。
贾迎春神情温和而宽厚,他低声道:“这么晚了,不要去惊动大人们了,你扶我回房,我房间里有药。”
“可是……”
贾迎春按在她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宝玉弟弟,听我的。”
见他如此坚持,贾宝宝也毫无办法。
她扶着贾迎春,绕开众人沿着长廊偷偷溜走。
系统默不作声地往远处看了一眼。
花影下,一个身影默默转身离开。
贾迎春是荣国府贾赦老爷庶出的儿子,是贾琏的弟弟,平时住在贾赦这面,一贯少言寡语,所以大家都给他起了个“木头”的诨号。
贾迎春指点贾宝宝避开小厮和丫鬟,来到他的房内。
贾宝宝扶着他坐在榻上,就去翻找他说的药。
“迎春哥哥真厉害,咱们一路上果真一个丫鬟、小厮都没遇到。”贾宝宝随口道。
贾迎春盯着她的侧脸,轻声“嗯”了一声。
路上避开众人时的机灵劲儿没了,他又恢复成平时木讷的模样。
贾宝宝拿着一瓶药油回来,“这是不是还需要揉一揉,散了淤血,才能好得快?”
贾迎春伸出手,“我自己来吧。”
贾宝宝避开了他的手,笑盈盈道:“哥哥,让我来吧,你身子不便,别又弄伤了自己。”
贾迎春垂眸,低声道:“那就谢谢宝玉了。”
贾宝宝先将粉红色的药油倒在手上,手掌搓了搓,然后按在他看上去十分吓人的青肿手腕上。
他的手腕一个哆嗦。
“是我力道太大了吗?”
“没……”他小声吸气,“没事,你再用力一些也没事。”
“那这个力道舒服吗?”
“嗯,再大力一些。”
“这样?”
“啊……嘶!”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轻一些。”
系统捂着耳朵,大喊:“我、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还是个宝宝,你们能不能别这样了!”
贾宝宝一脸无语,在心里对着系统道:“你整天都在瞎想什么啊,思想长毛了是不是?污里污气的……”
系统憋闷。
贾宝宝废了大力气揉着药油,甚至过于用力,额头上蒙上了一层细汗。
贾迎春盯着她的眉眼,“你近来没有去上学,可是……”
“我之前不是受伤了嘛,又因为祠堂一事受了惊吓,便在府中休息,没有去上学。”
“那你的学业还能跟上吗?”
贾宝宝哭丧着脸:“别说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且让我再开怀几日吧。”
她这副郁闷的模样却把贾迎春逗乐了。
“只是上学读书而已,有这么困难吗?”
贾宝宝狐疑道:“迎春哥哥你在课上不也是老师问什么,你都不回答吗?我以为你和我一样……”
贾迎春笑了笑,声音含在嘴里,“我和你……可不一样。”
贾宝宝挑眉,“莫非迎春哥哥开了窍?”
贾迎春似是而非地回答道:“现在还不是开窍的时候。”
他转头看着窗户上投下的两道影子,笑容收敛,整个人仿佛失却了往日的瑟缩与木讷,变得沉静又成熟起来。
贾宝宝忍不住对系统道:“我觉得他似乎……”
贾迎春转过头,又低垂眉眼,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系统?”
系统:“别叫我,我不想说话。”
贾迎春垂着头,轻声道:“你的学业若是跟不上了,我可以……”
贾宝宝盯着自己满手的油,随口道:“我的学业还可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转眼桌子上总是会多几本注释过的四书五经,那些书真是帮了大忙,也不知道是哪个这么好心?”
系统:“……”
贾迎春勾起嘴角:“是吗?也是,毕竟谁都向着你。”
他虽然笑着,眼中却冰凉凉的。
“你的脚腕……”贾宝宝又倒了些药油。
贾迎春瞥了一眼她掌心的粉红色的药油,把腿往后缩了缩,笑道:“不用了,剩下的我自己能弄,也不严重,你快回去休息吧。”
他笑道:“既然林少爷来了,你躲懒的日子也不长远了,保不齐明日就要去学堂。”
“啊,别说啊,千万别灵验,让我再歇一歇吧。”
贾迎春从袖口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递给她,“快擦擦吧。”
贾宝宝接过帕子擦手,与他闲聊两句,见他执意不肯让自己帮他处理脚踝上的伤,便离开了。
他透过支起来的窗户,看着她娇小的背影的慢慢消失在夜色深处。
贾迎春低下头,发出一声轻笑。
他掸了掸衣摆,慢悠悠地在地上走了两步,哪有半点脚崴之人的模样。
他盯着胡乱扔在榻尾的一方帕子。
帕子上带着浅红色的油污,看上去有种靡乱的脏。
他呼吸急促,神情紧张,仿佛面对的不是一方帕子,而是一只会吐丝的蜘蛛。
蜘蛛的蛛丝缠住了他。